60

別分心。

晏寒來受了傷,嗓音不似平日清澈悅耳,帶有一絲粗糙的啞。

他聲調低,無比簡單的幾個字從喉間溢出,莫名叫人耳根發酥。

謝星搖很沒出息,心口重重一跳。

她性子要強,自尊心不比晏寒來少,手中微微用力,面上不顯慌亂:“我才沒分心。”

不過——

再開口,她語氣裏多出幾分挑釁:“晏公子曾經,不是很讨厭讓我碰你麽?”

如今這樣的動作,倒像是自發地想讓她摸一摸。

話雖如此,但謝星搖很有自知之明。

晏寒來當然不可能如貓貓狗狗一樣同她親近,之所以讓她專心,全因毒咒難熬,每時每刻都是折磨,唯有盡快撫平咒術,他才能得以解脫。

她随意開了句玩笑,不過是想嗆一嗆他。

不出所料,晏寒來果然輕聲笑笑:“謝姑娘大可去掉那‘曾經’二字。”

一如既往說話不好聽。

躁動的毒咒被靈力漸漸壓下,晏寒來渙散的神智随之聚攏,周身氣息趨于平緩。

與之相應地,雪白狐耳也倏然收回,消失不見。

毒咒還沒完全平複,少年便直起腰身:“不必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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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頓一剎:“……多謝。”

若是以往,晏寒來定不會向她道謝。

謝星搖習慣了他面色沉沉黑着臉的模樣,乍一聽見這兩個字,不由覺得好笑:“晏公子打算怎樣謝我?”

晏寒來蹙眉看她一眼,瞳仁幽深,有困惑,也有茫然。

他極少和旁人打交道,待人接物的經驗少之又少。

在他的認知裏,道謝是種禮貌,“不用謝”則是唯一的回答,此刻面對謝星搖的調侃,無論如何不會想到,居然有人會這般應答。

就,還挺單純。

謝星搖瞥見他眼神,惡作劇成功,笑意更深:“随便說說而已,我不需要報酬,晏公子不要當真。”

“謝姑娘多次助我平複咒術,晏某理應答謝。”

晏寒來淡聲:“我可答應你一個力所能及的請求。”

力所能及的請求。

這無疑是個從天而降的大禮,便宜不占白不占,謝星搖心下一動。

她這輩子吃穿不愁,思來想去沒什麽特別求而不得的東西。

要說靈石,淩霄山弟子大可賺個夠;至于法寶,她也沒遇上十分中意的法器。在修真界過了這麽多天,唯一讓她牽腸挂肚的只有……

某個夜裏,躍起又落下、不停轉圈圈的一團雪白。

謝星搖擡眼:“力所能及?”

晏寒來:“竭盡所能。”

他話音方落,便見跟前那人雙目晶亮地咧嘴一笑,微微動了嘴唇,似乎在醞釀接下來的措辭。

只一個瞬息,他就明白了謝星搖的所思所想。

想起夢境中那個跳來跳去的雪白毛團,他耳後莫名有些燥。

晏寒來冷聲嗤笑:“謝姑娘,應當不是執着于眼前蠅頭小利之人。”

可惡,晏寒來一定猜出她對狐貍跳舞的執念了。

謝星搖正色:“不,我就是。”

晏寒來:……

論厚臉皮程度,他的确比不過她。

“不過……晏公子所言不無道理,這個請求十足珍貴,我還得好好想一想。”

謝星搖後退兩步,展眉笑笑:“既然晏公子已然無礙,那便同我一起回房吧。”

修真界的靈丹妙藥堪稱醫學奇跡。

在穿越而來的這麽多天裏,謝星搖親眼見到了不少讓人啧啧稱奇的景象。

譬如今時今日,她在沈府受了許多皮外傷,塗上淩霄山的高階靈藥後,不到一天時間,血口竟好了大半。

高階靈藥已是罕見,聽說更有甚者,以千年難得一遇的天靈地寶煉化而成,有起死回生、轉魂續命之效。

為答謝他們一行人成功除去惡妖,繡城城主特意舉辦了一場筵席。

第二日正午,城主府早早派人來相迎。

“不愧是繡城。”

前去城主府的路上,月梵竊竊私語:“丫鬟國色天香,小厮俊美無俦,厲害。”

謝星搖點頭:“聽說城主就是因為太美,才坐上了如今的位子。精怪的價值觀,和人族不大相同。”

她生有一副人畜無害的乖巧相貌,加之嘴甜性子外向,已經和好幾個随行的小妖怪搭上了話,被漂亮姐姐們圍在中央。

“一輩子活在這世上,不就圖一個悠哉享樂麽。”

一只海棠花妖莞爾,朝謝星搖口中遞去一顆葡萄:“逍遙快活夜夜笙歌,不比人族累死累活有趣得多?”

謝星搖點頭:“謝謝姐姐!”

城主府建于繡城中央,稱不上恢弘奢華,卻獨有一份別致的風韻。

入目便是滿園的春意蓬勃,柳綠花紅、杏雨梨雲,藤枝盤旋大半個院牆,漫開大片大片潑墨般的青綠。

木質樓閣上爬滿小草小花,與雕梁畫棟相映成趣,細細望去,飛閣流丹間,還能見到鑲嵌其中、價值連城的夜明珠。

城主靜候在府門之後。

與牡丹花妖對視的須臾,謝星搖心中暗暗驚嘆。

她見過不少相貌精致的姑娘,然而艷麗至此的,還是頭一遭。

美人如花隔雲端,秋水為神玉為骨。眼前的女人身着一襲薄粉雲紗,瓜子臉狐貍眼,膚如凝脂青絲如瀑,華美之餘,隐約透出幾分慵懶韻調。

仿佛把豔色渾然鋪開,沉甸甸撞擊在眼眶,震顫不休,自眼底直直滲入心口上。

“諸位便是降伏惡妖的仙長吧。”

女人颔首微笑,喉音清泠,好似銀鈴擊撞:“我是繡城城主,霓笙。”

好漂亮。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況是這種溫溫柔柔的大姐姐。謝星搖點頭應聲:“城主好。”

女人輕瞥她一眼,半晌,溢出一聲輕笑——

未等謝星搖有所反應,漫天花香撲面而至。

不過一個眨眼,霓笙身側陡然花枝纏繞,女人修長的雙腿化作纖瘦枝桠,順勢向前迅速生長,直至來到她眼前。

“這位……想必是謝星搖小仙長。”

霓笙含笑同她對視,指尖化為牡丹藤條,輕輕拂過紅衣少女下巴:“我聽說過你,很有趣的小姑娘。和想象中一樣,味道果然很好聞。”

老實人溫泊雪:……

溫泊雪險些驚恐吃手,迅速傳音:[這這這,這是幹什麽?味道很好聞,城主要吃唐僧肉?]

月梵瞳孔地震:[不。這……這更像是某些不可描述的……]

昙光大受震撼:[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天生海王buff?]

晏寒來默然不語,微抿薄唇。

[這是草木的習性。]

作為同樣被邀請而來的賓客之一,沈惜霜跟在他們身側,雖然聽不大懂某些用詞,但總歸理解了大概。

[草木沒有血肉之軀,比起後天形成的相貌,更注重先天擁有的氣息。]

沈惜霜道:[繡城的精怪大多随性而為,倘若遇上喜歡的氣息,便情不自禁想要貼近——謝姑娘的靈力澄澈柔和,的确很受喜愛。]

她說罷停頓一刻,繼而低低補充:[至于城主……是城中出了名的熱情大膽。]

花枝輕盈,悄無聲息蹭過下巴,動作溫柔,卻也藏了點兒缱绻之意。

謝星搖下意識覺得有些癢,被溫熱和煦的花香團團裹住,面上不由發熱。

女人毫無瑕疵的美豔面龐與她只有毫厘之距,霓笙悠悠注視她的神色變化,倏地噗嗤一笑。

“也罷,來日方長。”

花枝褪去,藤條重新化作修長雙腿,繡城城主長袖掩唇:“筵席已經開始,就在不遠處的中庭,侍女們會帶諸位前往。我先行告退,回房梳妝打扮。”

旋即長袖輕揮,女人的身形消失不見,徒留陣陣花香。

“城主性子就是這樣,還望仙長們莫要見怪。”

領路的海棠花妖緩聲道:“城主很是看重今日的筵席,早早做了準備。待她梳妝打扮結束,會将仙長們引薦給全城百姓。”

另一只花妖笑道:“諸位,請随我來。”

據海棠花妖所言,今日的筵席格外盛大,幾乎有小半個繡城的精怪前來參加。

行至中庭入口,謝星搖新奇眨眨雙眼。

中庭極寬極廣,四面八方皆是綠蔭花草,中央則是八珍玉食、曲水流觞。

庭中人影紛亂,個個面露喜色,有些精怪索性化作了原形,綠意流淌,花枝亂顫,一派盎然生機。

侍女将他們平安護送至此,很快逐一退下。

“其實我想說。”

溫泊雪看着滿庭人影,悄然壓低嗓音:“既然這是為我們準備的筵席,待會兒等我們進去,不會被他們圍起來吧。”

就像在連喜鎮的醫館裏那樣。

他不擅長和人打交道,面對旁人一擁而起的誇贊更是緊張,上回在連喜鎮,就和月梵雙雙手忙腳亂。

“這種時候,就要問一問神奇的易容術了。”

昙光神秘笑笑,面上白光倏過,變成另一副模樣。

他綁定着《合歡宗養魚手冊》,奈何身份特殊,不可能通過真實面目完成任務,因而絕大多數時候,都披着這個名為“譚光現”的易容馬甲。

筵席裏賓客繁雜,保不準會出現一個需要他刷好感度的攻略對象,此時此刻盡快易容,是未雨綢缪的最佳選擇。

昙光豎起大拇指,在穿越者範圍內悄然傳音:

[副本快結束了,在結局之前,我得努力提升攻略對象的好感度,争取拿到更多的游戲獎勵。我想好了,就用《一起去看流星雨》的劇本——一起去看桃花雨,夠浪漫。]

“應該不會被認出來。”

謝星搖安慰道:“城主尚未将我們引薦給城中百姓,認識我們的精怪,只有寥寥幾個。對于絕大多數精怪來說,我們不過是比較面生的普通人族罷了。”

溫泊雪松下緊繃的脊背,輕輕點頭。

筵席中擺放有不少美食美酒,謝星搖四下張望,本欲上前品嘗,忽然撞見晏寒來的目光。

這說明,至少此時此刻,晏寒來正在看她。

她習慣性揚眉:“怎麽了?”

青衣少年眸光淡淡,微微蹙了眉頭,望向她的視線裏隐有幾分不悅:“花香。”

謝星搖不解:“什麽?”

“花香太濃,難聞。”

謝星搖聞言一愣,低頭嗅嗅自己袖口。

她一路上和花妖姐姐們走得很近,後來又被城主的花枝撩過下巴,不可避免地,身上沾有濃濃花香。

這種氣味并不惹人厭煩,反而幽郁深遠,像香水一樣。

然而晏寒來的語氣過于篤定,讓她生出幾分不自信:“真的?這要怎麽去掉?”

她方才用了除塵訣,并不管用。

晏寒來輕嗤:“妖族的嗅覺,可比謝姑娘敏銳許多。”

見對方露出苦惱之色,少年話鋒一轉:“我不介意幫你。”

謝星搖自然點頭。

于是青衣來到她身前,以指畫符,動作是一貫的漫不經心。

等晏寒來停下,她周身的花香也消散殆盡。

謝星搖:“多謝。”

她還想再說些什麽,忽聽不遠處傳來一道陌生女音:“譚……譚光現小師傅?”

聽語氣,很可能又是魚塘裏的某一條魚。

[停停停,停止你們的想象!]

昙光屏蔽晏寒來與沈惜霜,正色傳音:[這位姑娘不是魚,我也從不養魚!我曾無意中救過她一次,她對我頗有好感。]

他說着握拳:[不如這樣,為了斬斷她的念想,謝師妹,你陪我演一出戲。]

謝星搖凝神聽他傳音,擡眼一瞧。

中庭裏站着個身穿淡紫長裙的姑娘,杏眼鵝蛋臉,模樣很是可愛。

“是我。”

昙光颔首:“多日不見,沒想到在這兒遇上了——介紹一下,這是搖搖,我的未婚妻。”

晏寒來淡淡瞟他。

與其讓這姑娘淹死在昙光的魚塘裏,不如早早幫她脫離苦海。

謝星搖很是配合,禮貌微笑:“你好。”

紫裙姑娘先是一愣,很快眸光漸暗,後退兩步,現出不敢置信的神色:“是、是嗎?二位……看起來很是相配。”

謝星搖于心不忍,默默垂頭。

紫裙姑娘很快告辭離開,月梵憐憫搖頭:

[《合歡宗養魚手冊》,這游戲不如不要。還記得我和昙光小師傅在城裏搜查線索時,也曾遇上個小花妖——他謊稱我是他道侶,才讓人家死了心。]

游戲設定如此,偏生昙光是個老實人的性子,不願瞞騙無辜的姑娘,久而久之,只能夾縫求生。

昙光嘆氣:[放心,等我修為突破元嬰,系統就不會強制養魚了。]

中庭面積很大,晏寒來不喜嘈雜氛圍,獨自去了偏僻一些的角落。

沈惜霜帶着小花小草的幼靈,幼靈們叽叽喳喳四處亂竄,她需要時刻監護,同樣先行告退。

謝星搖壓抑了這麽多天,今日好不容易能放縱一把,正值興頭上,猝不及防,又聽見一道似曾相識的聲線。

“譚光現?”

不大好的預感湧上心頭,謝星搖循聲擡眸。

視線所及之處,赫然是他們在沈府參加面試時,遇見的采朱姑娘。

與此同時,也是昙光一個翻了車的攻略對象。

想起那次轟轟烈烈的翻車,謝星搖與昙光皆是後背發涼。

采朱對他的好感度早就降至零點,幽幽投來一道視線:“幾日不見,二位關系還是這麽好。”

謝星搖還記得自己見她時僞裝的身份,飛快接話:“親兄妹,一家人,關系自然是好的。”

采朱聞言斂眉,正欲開口,卻被另一人搶占先機:“光現小師傅!”

糟。糕。

熟悉的嗓音穿透耳膜,昙光眼角一抽。

不久前見過的紫裙姑娘欣喜上前:“好巧,又見面了。你怎麽還待在這兒?不打算帶着未婚妻去逛逛酒宴麽?”

采朱一怔:“未婚妻?”

“采朱姐姐!”

紫裙姑娘竟同她認識,粲然笑開:“這位紅裙子的仙長,就是光現小師傅的未婚妻。”

昙光:……

謝星搖:……

[噢。]

月梵停下嘴裏的咀嚼動作:[不。]

不出所料,僅是轉瞬,采朱眉頭緊鎖:“未婚妻——?不是親妹妹嗎?”

因她一句話,原本喧嘩不止的四周,陷入一片寂靜。

妖影憧憧裏,不知是誰竊竊私語:“啊?這兩人應該不是未婚夫妻吧。我之前見到個少年郎,因這姑娘染了花香心生不悅,為她除盡了其它妖物留下的氣味……我還以為他倆才是一對呢。”

[完、完蛋了。]

預感到即将到來的悲劇,昙光心如死灰:[我在繡城副本苦苦堅持這麽久,居然要在最後一刻翻車……兩個人下跌的好感度,等于兩道天雷。如果我被劈死,朋友們,為我收屍。]

謝星搖咬牙:[別急,我這裏還有個辦法。]

死寂蔓延,不明真相的妖物們面面相觑。

良久,于凝滞空氣裏,驟然響起一聲慘笑。

“什麽未婚妻,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昙光笑得凄厲,形貌頹靡:“我在外漂泊多年,許久未曾歸家,直到此時此刻見到爹娘……才知道自己竟有個妹妹。”

他們兩男兩女,剛好能組成一家四口,符合“此時此刻見到爹娘”的說辭。

采朱心有所感,看向謝星搖:“莫非那個妹妹——”

“……沒錯。”

謝星搖哀聲:“我只知道自己有個哥哥,卻從未與他見過。直到兄長此時此刻見到爹娘,我才忽然明白,為何我們二人會那樣一見如故。”

作為氣氛組的溫泊雪十分配合,聞言雙目無神、神情崩潰:“怎、怎會如此?!”

有他開了這個頭,群衆間立馬響起聲聲驚呼:“天哪!”

“這、這也太殘忍了!”

紫裙姑娘于心不忍:“方才在中庭入口見到,你們還是歡歡喜喜的一對……命運為何如此作賤有情之人?”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昙光長舒一口氣:[雖然離譜,但她們好像信了——這都能不翻車,絕處逢生啊!]

他一句話堪堪說完,卻見采朱面色微沉:“方才還是一對?”

采朱:“可我記得,好幾天前,你們不就是一對兄妹了嗎?”

謝星搖動作僵住。

糟糕。

他們之前為了混進沈府,特意找過采朱幫忙,而那件事……顯然發生在今日之前。

邏輯全都解釋得通,時間順序卻錯了。

這個轉折意想不到,昙光又一次心如死灰:

[看來翻車是我無法擺脫的命運,朋友們,保重。]

[不。]

月梵咬牙:[穩住,還有我。]

“各位,請聽我說。”

白衣女修垂眸掩面,語意哀哀:“其實幾天之前,他們就已知道了彼此兄妹的關系,之所以能恢複婚約,那是因為——”

月梵:“就在剛剛,我告訴了他們一個秘密。”

一瞬間,整個中庭都安靜了。

花香幽幽,冷風簌簌,四面無聲,唯有她凄然的低語貫穿始終。

“我是光現的後娘,按理來說,他與我女兒本應同父異母,但……”

不知怎麽,溫泊雪下意識感到不妙。

當他順勢低頭,果然見到月梵悲切的目光,慘痛而決絕。

“抱歉,阿雪,我騙了你。”

月梵凝視他雙眼:“其實搖搖并非你的親生女兒,而是我和前一任道侶的孩子。”

得,他從置身事外的氣氛組,變成一家四口裏綠油油的爹了。

溫泊雪雙目無神、神情崩潰:“怎、怎會如此?!”

溫泊雪傳音吶喊:[什麽劇情啊這!!!]

月梵:[我也不懂啊!!!]

“這個秘密已經在我心中爛了幾十年,今日見兩個孩子魂不守舍、以淚洗面,我怎能忍心不告訴他們真相?”

月梵拭去眼底不存在的淚滴:“搖搖、光現,不要怕,你們毫無血緣關系,仍然能做一對鴛鴦。”

[穩住。]

劇情起起落落,昙光勉強穩下心神:[唯一值得慶祝的是,這場戲,終于要演完了。]

又是一剎。

短暫的沉寂裏,猝然響起另一道女音:“娘親?”

女子遲疑:“你們二人,不是道侶嗎?”

不。是。吧。

昙光絕望回頭。

養魚,總要付出代價。

有時看似一帆風順,實則不是不報,只是時候未到。

角落裏站着的,正是他與月梵在城中搜集線索時,曾見過的那個姑娘。

這姑娘親耳聽過,昙光聲稱他與月梵二人乃是道侶。

絕了。

月梵她不懂,也不明白:[救命啊!為什麽她也在這裏?!]

溫泊雪竭力保持面上的平靜,狂下定身咒:[怎怎怎麽辦?]

昙光:[這什麽喪心病狂修羅場,我也不知道啊!]

“……呵。”

又是瞬息的寂靜,吃瓜群衆們尚未理清人物關系,忽聽白衣女修冷聲笑笑。

“都是過去的事了。”

月梵笑得悵然:“幾十年前,我的确與他情投意合,結為道侶。然而譚光現生性不羁放縱愛自由,他志在走遍整個修真界,至于我,根本無法将他留下。”

溫泊雪大腦卡殼:[啊?]

謝星搖大受震撼:[啊!]

昙光不愧為網文寫手,很快跟上她的節奏:“可你怎麽會……唉。”

“沒錯。既然做不成你的新娘——。”

月梵冷笑:“那我就嫁給你爹,做你新的娘!”

謝星搖:……

變成喪心病狂的小媽文學了是嗎!

溫泊雪雙目無神、神色崩潰:“怎、怎會如此?!”

謝星搖:……

你這個角色好可憐,妻離子散啊!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巨大的狗血雷陣雨席卷全場。

繡城精怪們哪曾見過這般景象,紛紛目露悚然,感慨人族險惡。

“等等。”

采朱思緒活絡,若有所思:“如果譚光現是白衣姑娘的上一任道侶,而這位姑娘方才又說,她同上一任道侶生下了女兒。”

她一頓:“這個女兒,恰好是——”

帶着悲憫與同情,在令人心悸的死寂裏,無數目光緩緩移來。

這都能把劇情連上,真行。

謝星搖:……

謝星搖:[毀滅吧。]

衆目睽睽之下,紅衣少女身形顫抖,望向她同父異母的兄長,也是她深愛的未婚夫,滿目皆是不敢置信:“爹……?”

相貌俊朗的年輕和尚瞳孔劇震:“女、女兒……?”

昙光面容扭曲:[怎……怎麽會這樣?]

月梵眸光柔和:“想不到,我們一家三口,居然以這樣的方式團聚了。”

她說着一頓,看向溫泊雪:“孩子,他不再是你爹了。乖,叫爺爺。”

月梵:[有病啊!!!]

角落裏,唯一老實人溫泊雪雙目無神、神色崩潰:“怎會如此?!”

溫泊雪:[???]

時至此刻,一場合家歡的大戲終于落下帷幕。

竊竊私語之聲尚未停歇,不遠處,緩緩行來一襲鴉青。

有精怪當即出聲:“這就是那個給紅衣姑娘驅散妖氣的少年人!”

忽然被好幾道目光直視,晏寒來不自在地皺眉。

他習慣獨來獨往,無意中見到幾款某些人中意的點心,本欲來問上一問,沒想到,這地方不太對勁。

“恭喜啊兄弟!”

一個樹妖青年向前幾步:“你喜歡的那個姑娘,她本有了意中人,沒想到那意中人先是成了她兄長,之後又和她父女相認,一家人團聚了。總而言之,你有機會啦!”

晏寒來:……?

目光穿過層疊妖影,他遙遙望見幾張熟悉的面孔。

昙光面如死灰,呆立一旁。

溫泊雪雙瞳之中喪失高光,爛泥般癱坐在牆角,仿佛遭遇了人生中最大的背叛與挫折。

謝星搖尴尬笑笑,朝他揮一揮手。

月梵沉默好一會兒,指指昙光:“來來,這是你叔。”

又指指溫泊雪:“你爺。”

晏寒來他不理解,也不想理解。

你們又開始了是嗎。

昙光的繡城副本,終于如願以償圓滿結束。

他養魚多日,直至最後,即便觸發了驚天動地的史詩級別修羅場,所有攻略對象的好感度仍都保持在六十以上。

包括本已對他厭惡至極的采朱。

分別之際,紫裙姑娘拍拍他肩頭:“小師傅,堅強。”

采朱嘆一口氣:“光現,堅強。”

最後出現的少女掩飾不住同情之色,看看他,又看看溫泊雪:“唉,堅強。”

昙光:……

這不是他心中的一起去看流星雨。

——這分明是一起來看雷陣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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