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托這場狗血大劇的福,在城主姍姍來遲之前,幾人都往臉上用了一道易容術。

“修真界版《雷雨》。”

昙光心有餘悸,瞥一眼識海中的好感度系統:“有情人終成一家親,果真不假。”

謝星搖摸一摸微熱的臉頰:“現在由我單方面宣布,易容術就是修真界最好的咒術,沒有之一。”

他們為了幫昙光圓謊,不得不在中庭上演一出驚世駭俗的合家歡,從此成為筵席焦點。

直到用術法悄悄掩去相貌,才終于擺脫了無數道看熱鬧的目光。

月梵嘆氣:“待會兒随便給城主編個借口,就說我們不慕名利,不想将真實面容展露在外吧。”

溫泊雪:“???”

這人還沒從不久前的震驚中緩過神來,雙目呆滞無神,可能正在嘗試捋清人物關系。

“不過話說回來,”謝星搖好奇側目,“晏公子不是讨厭過分喧鬧的地方嗎?為何又突然回來了?”

晏寒來:……

青衣少年面色不改,音調冷淡:“不過是想來看看,究竟何人惹出了鬧劇。”

謝星搖早已習慣他的陰陽怪氣,一本正經出言反駁:“這叫随機應變!”

她說得理直氣壯,忽覺耳邊掠過一陣馨香涼風,循着源頭望去,見到城主霓笙。

女妖的相貌本就出衆,經過一番梳妝打扮,更是現出傾國傾城之姿。

雲鬓別鳳釵,紅衣瑰似火,婷婷袅袅,顧盼流波,眼尾抹開一縷朱砂紅,既有倨傲張揚的媚色,亦有慵懶清幽的缥缈之氣,倏而眸光微動,掃過謝星搖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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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錯覺,與她四目相對的瞬間,城主笑了笑。

“怎地變了相貌?”

她的出場可謂驚豔至極,引來不少精怪紛紛側目。

霓笙對此毫不在意,步子無甚停留,徑直來到幾人身前,露出困惑之色:“是誰抹掉了花香?”

對于自己留下的氣息,妖族往往格外敏銳。

謝星搖正想解釋,便聽身後有人應聲:“我。”

她速速扭頭,看一眼晏寒來。

即便面對繡城城主,他的神色也絕對稱不上“溫和有禮”,此刻正懶散環抱着雙臂,語氣冷淡,挑釁般稍稍揚眉。

惹事精。

“晏公子說妖族嗅覺敏銳,我若沾染了城主的香氣,可能會招來許多精怪的關注。”

氣氛僵住,謝星搖敏銳覺出一絲不對勁,禮貌笑笑:“我性子內向,不喜受到太多關注,只想安安靜靜過完這場筵席,一來二去,就拜托晏公子把花香除去了——您看,我們每人都易過容,也是為了能清淨一些。”

這自然是徹頭徹尾的謊話。

城主本人在此,她不可能坦言“晏公子覺得花香太濃太難聞”,否則定會惹來對方不快。粗略思忖之下,這是最恰當的借口。

這種說辭一出,無異于将原因攬到了她自己身上。

沒料到謝星搖竟會為他說話,晏寒來沒再開口,長睫輕輕一動。

城主哼笑:“是嗎?”

她心思何其細膩,沒盯着謝星搖,反而頗有深意地輕挑眉梢,目光悠悠,掠過晏寒來。

似乎,氣氛稍稍緩和了點兒。

謝星搖嘗試轉移話題:“不過城主真是厲害。我不僅周身花香盡褪,還徹徹底底變了容貌,您只用一眼,便将我認出來了。”

牡丹花妖最喜旁人的誇贊,聞言揚唇:“因為你的氣味很好聞。”

她似是嗅了嗅空氣裏的味道,語調慵然,尾音缱绻如鈎:“不僅繡城的草木精怪,鬼域幽魂、魔域異種、還有幽都的那群蠻獸,應該都會喜歡你。”

幽州。

謝星搖心下一動。

根據原著推斷,這是他們的下一個目的地。

幽都亦被稱作“萬妖之城”,顧名思義,是群妖彙聚的地方。

修真界廣袤無垠,每座城池皆有其特色,無論北州還是繡城,都給她留下了十足深刻的印象。

但縱觀《天途》原文,劇情裏最讓謝星搖為之向往的,當屬幽都。

萬妖之城,意味着城中百姓,将近八成盡是妖族。

而它們的原形——

謝星搖不動聲色,飛快看一眼晏寒來。

晃悠悠的耳朵,淺粉色的爪子,軟綿綿的尾巴。

倘若真如城主所言,她的氣息很讨獸類喜歡,那幽都于她……

豈不是可以随心所欲的毛絨絨天堂!

很好,已經開始期待了。

霓笙輕笑:“只不過妖獸惡鬼皆是野蠻之輩,一心饞你的血肉。唯有我們這些精怪純然無害,不會傷你分毫。”

她說罷一頓,周身淺香溢開,直沁心脾:“聽說小道長們明日便要離開,人生苦短,不如同我來及時行一行樂。”

繡城的精怪,當真很開放。

謝星搖被她逗得不知所措,奈何越是支支吾吾,眼前的牡丹花妖就笑得越歡。

未等她有所應答,身後響起一道陌生男音。

“城主,這幾位便是降伏了沈修文的仙門道長?”

“正是。”

霓笙轉身,唇角仍是淺淡笑意,不知不覺間,多出幾分居高臨下的倨傲:“我來為大家介紹介紹。”

萬幸,雖然中途險些翻車發生意外,但這場筵席,終究還是平安落幕了。

被封印于桃樹的仙骨得以取出,交由溫泊雪保管。

桃樹枯萎,沈惜霜回到竹子的軀殼,因靈力消耗過大,暫時陷入沉眠之中。

一切回歸正軌,也就到了一行人告別繡城,前往師門複命的時候。

霓笙城主財大氣粗,特意準備了兩艘飛舟。

一艘前往昙光的萬佛寺,另一艘則直奔淩霄山。

“朋友們,保重。這是我無聊時寫的話本子大綱,靈感來源于和月梵道友平日裏的探讨,沒什麽拿得出手的告別禮物,幹脆把它送給你們吧。”

臨別之際,昙光感慨萬千:“雖然與你們認識沒多久,但……不多說,大家都懂。期待下次見面。”

他琢磨好一會兒措辭,不是覺得太矯情,就是覺得太直白,思來想去,幹脆含糊帶過。

二十一世紀新新人類的詞彙匮乏程度,由此可見一斑。

“若有興趣,歡迎各位再來繡城賞玩。”

霓笙掩唇輕笑:“不止謝小仙長……我看諸位皆是龍鳳之姿,城主府随時恭候。”

溫泊雪怯怯後退一步。

“多謝諸位救我于心魔之中!”

武館館主龍平早早聞訊趕來,兩手抱拳:“尤其謝星搖道長,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總而言之,與衆人衆妖逐一告別後,飛舟終于上路了。

“啊——”

謝星搖躺在地板上,章魚一般搖胳膊蹬腿,大大伸一個懶腰:“累死我了!”

登上飛舟以後,晏寒來照例單獨回房歇息,沈惜霜的魂魄栖息在竹子裏頭。

他們三個穿越者來到溫泊雪的廂房,讨論接下來的計劃。

“昨天那場筵席,燒死了我百分之八十的腦細胞。”

月梵點頭:“還有和沈修文的那場死鬥——不過現在回想起來,其實還挺刺激的。”

回想起那日千鈞一發的景象,溫泊雪渾身一癱:“別別別,當時有好幾次,我都覺得自己快要死了。”

月梵笑:“當時扮酷耍帥的時候,怎麽沒見你這樣?”

“不過,”謝星搖随她笑笑,語氣卻是漸緩,“你們覺不覺得,有點兒奇怪。”

二人一怔,不約而同擡眼看她。

“你是說……”

月梵一語中的:“原著和現實之間,存在很大差異的事?”

“嗯。”

謝星搖颔首:“白妙言中的媚術,須彌教穿越時間的陣法,這些都是《天途》從未提過的事情。如果以前的林林總總還能解釋為細節上的疏漏,這幾天在繡城發生的一切,顯然把原著劇情徹底推翻了。”

原著曾點明過沈惜霜的兇手身份,然而待他們抽絲剝繭,才發現她不過是只替罪羔羊。

“這樣一想,我們經歷過的每個副本,其實都和原文有所出入。”

月梵輕撫掌心:“原著就像是把故事的表面鋪開……至于真正發生過什麽,作者根本沒去深究。”

溫泊雪:“有敷衍趕工之嫌。”

雖然這樣說來有些奇怪,但謝星搖總覺得……

《天途》的作者,似乎并不十分了解這個故事。

“忽然想到一件事情。”

溫泊雪下意識舉起右手,很快覺得自己像個回答問題的小學生,讪讪把手放下:“晏公子是其中一個副本的反派boss,你們說,他的故事會不會也有隐情啊?”

謝星搖動作頓住。

“對哦。”

月梵若有所思,面露糾結:“不過吧……原著雖然隐瞞了很多細節,但它寫過的事情,幾乎全發生了。晏公子會在後來奪走仙骨、屠殺南海仙門,應該是做不了假的。”

“和他相處這麽久,我覺得晏公子不像壞人。”

溫泊雪抱緊懷裏的枕頭:“沈修文用盡全力突襲過來的時候,也是他為我們擋下那一道殺招。你們說,他為什麽要血洗那個門派啊?”

這種事情損人不利己,除了真正嗜殺如命的瘋子,尋常人做不出來。

溫泊雪心思單純,一起經歷了這麽多天的歷練與冒險,他早就下意識把晏寒來看作夥伴。

這個話題有些沉重,一瞬的沉默裏,謝星搖忽然想起晏寒來的心魔。

昏暗的牢獄,遍地的鮮血,還有施加在他身上的鞭痕與惡咒。

這二者之間……或許能形成因與果。

“雖然不清楚他入魔的原因,但小說裏不是經常這樣寫嗎。”

作為網絡文學資深愛好者,月梵打出一個響指:“女主穿越到反派黑化之前,不停告誡他棄惡從善、心懷善念,久而久之,在真善美的滋潤下,反派成功棄暗投明,做了個好人。”

溫泊雪恍然大悟:“我們也可以試着把他拉回正道!”

謝星搖靜靜地聽,腦子裏浮起晏寒來陰鸷譏諷的笑。

她覺得晏寒來或許不是極惡,只是一種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執拗。

但謝星搖還是問:“怎麽拉?”

她身側的白衣女修欲言又止,輕輕咳了咳。

“我看過的絕大多數小說裏,拯救反派男主角的辦法,是讓女主和他談戀愛。”

月梵擺手:“不過咱們用不着啊用不着!”

她說着一頓,從衣物裏掏出個儲物袋,低頭搗鼓半晌,伴随白光一晃,現出幾冊話本。

“想引人向善呢,直接灌雞湯講大道理是行不通的。”

月梵道:“總結下來無非兩個辦法,一是時時刻刻待他好,讓他覺得人間有真情,世間有真愛;第二個法子呢,就是潛移默化——看見這些書了嗎?”

溫泊雪與謝星搖雙雙點頭。

“我和昙光小師傅搜尋繡城時,曾路過一個書鋪。我倆都對修真界的小說挺感興趣,就随手買了幾本。”

月梵笑笑:“修真界最愛寫心懷大義、廢柴逆襲的故事。這些都是由我精心挑選過的話本子,帶去給晏公子瞧上一瞧,定能讓他領會俠情俠義。”

老實人溫泊雪很是捧場:“這就是潛移默化啊!”

他心有好奇,拿起其中一冊,朗聲念出書名:“霸道魔尊——”

溫泊雪瞳孔劇震:“《霸道魔尊愛上我:虐愛插翅難飛》?”

“抱歉抱歉拿錯了,是這本!”

月梵飛快打開儲物袋,又拿出幾冊話本塞進他手中:“你拿的那本,是昙光為了消遣解悶,随手寫的大綱流水賬文。”

她話音方落,屋外驀地傳來一陣敲門聲。

晏寒來的聲線清冷幹淨,聽不出情緒起伏:“溫道長,我來還書。”

溫泊雪小聲解釋:“晏公子酷愛咒術秘法,曾在我這兒借了本典籍。”

解釋完畢,溫泊雪揚聲:“請進。”

木門打開,少年身如雲海青松,在逆光下面容稍顯模糊,唯有一雙鳳眼澄澈明朗,漠然撩起眼皮,視線将他們逐一掃過。

然後落在滿地的話本子上。

月梵莫名心虛,手掌罩上其中一本,掌心靈力氤氲,遮住無比醒目的《霸道魔尊愛上我》。

溫泊雪讪笑一聲,默默将書冊挪到自己身後。

謝星搖:……

你們兩個真的好欲蓋彌彰啊!

晏寒來懂得分寸,同他們一直留有不鹹不淡的距離感,見狀并未出言詢問,把書交還給溫泊雪後道了聲謝,很快轉身離開。

“……總而言之。”

房門關上,月梵長舒一口氣:“先試着把這些書送去給他看看吧。我們三個人裏,誰和晏公子關系最好?”

毫無疑問,必然是溫泊雪。

謝星搖右手已然擡起,正欲指他,擡起雙眼的一剎,卻見到兩道直勾勾望來的眼神。

溫泊雪緊握雙拳,沖她重重點頭。

月梵躊躇滿志,朝她伸出一個大拇指。

謝星搖:……

謝星搖指住自己鼻尖:“我?不可能。”

結果還是來了。

謝星搖默默低頭,看一眼懷裏抱着的三本書,敲響晏寒來卧房的木門。

房門吱呀打開,似是沒料到門外之人是她,少年微微蹙眉:“怎麽?”

謝星搖輕擡雙臂,向他展示手中之物:“我來給晏公子送禮,晏公子卻要将我拒之門外麽?”

他捉摸不透眼前這姑娘的心思,抿唇側過身子,為她讓出一條通道。

“方才晏公子去還書,應當見過我們翻弄話本了。”

謝星搖把書冊放上木桌,拿起其中一冊:“月梵在繡城買過不少話本子,心覺有趣,于是給我們一人分了一些——晏公子想看看嗎?”

晏寒來有時很難理解他們的想法。

修道之人理應淡去七情六欲,這幾人身為仙家弟子,卻整日吃喝玩樂,怎麽看怎麽不正經。

他兒時偶爾會看一些英雄話本,等長大之後,便再沒碰過。

見他不做回答,謝星搖瞟一眼話本封面上的文題,輕咳一聲:“比如這本《行俠記》就很有意思。”

在她來找晏寒來之前,月梵細細概括了三本書裏的故事劇情。

她說得順暢,飛快将《行俠記》遞到對方手上。

晏寒來無甚表情,随手翻開其中一頁,隐隐有些不耐煩。

“晏公子不喜歡嗎?”

謝星搖擺正神色:“這個主人公臨危不懼、性情剛硬,晏公子不妨多學學他——最起碼,他不會時常和一個姑娘嗆聲。”

晏寒來合起話本,放回木桌:“哦。”

看來他對這本沒興趣。

謝星搖賊心不死,拿起第二本《寒刀斬月》。

“這本也很不錯,主人公出身卑微,但從不放棄、自始至終奮力拼搏,很值得學習。”

這是她精心準備過的措辭,謝星搖一面說,一面把書遞給他:“正因如此,他最終才能如願以償。”

晏寒來仍是興致缺缺,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悠悠一翻,來到最後一頁。

旋即輕嗤一聲:“是挺如願以償。”

好像還是不感興趣。

三本種子選手,只剩下一棵獨苗苗了。

“還有最後一本《太平記》,內容比較輕松。”

謝星搖照例把書給他:“主人公天賦異禀,憑借多日苦修,終成人中龍鳳。這本書裏的修行方式非常有趣,作者精通各種偏門巧藝,晏公子若能生出興趣,可以琢磨琢磨。”

不知怎麽,翻開這本《太平記》,原本泰然自若的晏寒來竟面色微沉、無言蹙了眉。

耳朵還氣紅了。

謝星搖敏銳感到不妙:“怎麽了?”

“《太平記》——”

他輕聲重複這個書名,眉梢輕挑,尾音勾出清淡的笑意:“謝姑娘來贈書之前,可曾核實過一遍?”

謝星搖:……?

什麽意思。

她拿起桌上的《行俠記》,封面上的字跡無比清晰,與文題如出一轍。

再翻開第一頁。

謝星搖呼吸驟停。

但見紙頁薄黃,一筆一劃寫着碩大标題:《霸道魔尊愛上我:虐愛插翅難飛》。

這不對勁。

這根本不科學。

這一切的起源,都是——

當初晏寒來突然敲門,話本全都暴露在外。

月梵出于羞恥心,稍稍動用靈力,篡改了昙光作品的封面書名;而溫泊雪……則慌慌張張,把所有書冊藏在了自己身後。

不會吧。

不會……弄混了吧。

那她方才給晏寒來看的這三本,究竟是什麽?!

謝星搖大腦一片空白,随手翻開一頁。

[張生舌尖掠過後槽牙,右臂上擡,将她抵在牆角:“不愛我?”

“你何苦逼我。”

她含淚咬牙:“你我二人本是陌路,不應有絲毫瓜葛。”

話語方盡,張生便欺身而上。

紅浪翻,水音綿,唇齒交纏間,張生來勢洶洶,吻得她情迷意亂。

他總是如此霸道。

“你是我的女人。”

張生道:“這輩子,別想從我身邊逃開。”]

謝星搖:……

她好迷茫,她不明白。

噼裏啪啦的念頭在腦子裏亂糟糟炸開,思緒來了又去,最後只剩下碩大無比的幾個字。

她是誰,她在哪裏,她為什麽要拿着這種玩意兒?

趁理智還沒散盡,謝星搖嘗試着回溯記憶。

就在不到半盞茶的時間前,晏寒來眉頭緊鎖地盯着這本書看,而她義正辭嚴,一字一頓告訴他。

“故事裏的男主人公性情剛硬,晏公子不妨多學學他。”

學什麽。

學他的霸道,學他的壁咚,學他舔一舔後槽牙,然後把人按在牆角親?

張生的确不會和一個姑娘嗆聲。

因為在姑娘開口之前,他已經在用舌頭狂甩人家的嘴唇。

謝星搖:……

對了,還有第二本。

如果第二本能正常一些的話——

翻開第一頁,白紙黑字,明晃晃幾個大字。

《囚愛:病嬌蛇皇的獨寵》。

還沒開始看,謝星搖已經眼前一黑。

[她茫然回頭,只見張生眼尾泛紅,輕拽她袖口。

“姐姐。”

張生道:“因為我是卑賤的蛇妖,你就不愛我了?”

她心如刀割,卻無法傾吐難言的苦衷,唯有反握他掌心,感受一片寒寂冰涼。

恰是此刻,張生眉眼微舒。

她尚未出言回應,竟見張生身後蛇尾突現,須臾上纏,罩住她腰身。

蛇尾寒涼,可見黑鱗如冰,張生将她死死锢住,動作卻是缱绻溫柔,好似撒嬌:“那姐姐一輩子留在這裏,永遠陪着我,好不好?”]

怎麽又是你,張生。

謝星搖覺得她需要一個呼吸機。

如果沒記錯的話,當晏寒來翻閱這篇話本時,她正在說“主人公出身卑微,但從不放棄、奮力拼搏,最終如願以償”。

話本子裏病嬌囚禁的故事,居然和這句話無比詭異地對上了。

還有那條将女主角死死纏住的尾巴。

晏寒來,也有尾巴。

……所以她到底為什麽要說那句“男主角很值得學習”啊?

最後是讓晏寒來皺眉的《太平記》。

能讓他蹙眉,很明顯,《太平記》并不太平。

晏寒來甚至還紅了耳朵。

崩潰的心顫抖的手,謝星搖拿起最後一冊話本,定睛看向書名。

《早春夜記》。

難得正常的名字,看上去像本老老實實的游記。

不過……昙光會對游記感興趣嗎?

她不明緣由地愈發忐忑,緩緩垂頭,翻開其中一頁。

[說時遲那時快,張生跨步上前,将她攬入懷中。

女子柔若無骨,于他掌心似水化開。

适時燈影憧憧,但見冷月橫窗弄清影,素手纖纖解香羅。

長夜漫流,塌間清光皓色。張生落掌而握,溫如玉,軟似裘,婷婷袅袅,如月下海棠,映水芙蓉。時而花枝簌簌,水玉勾纏,莺語啼不休。

只道是:戲水鴛鴦情醺醺,穿花蝴蝶意濃濃,春意綿綿不盡也。

三日後,張生神清氣爽,推門而出。]

好家夥。

無休無止的洶湧熱潮,徹底席卷整個識海。

謝星搖的臉,從未有這般燙過。

……哦。

這是她說“主人公天賦異禀,憑借多日苦修,終成人中龍鳳”的那本。

整整三天,張生你的确是人中龍鳳。

都說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這篇看似樸素,實則最狠,居然是本自帶顏色的王炸。

她說過什麽來着。

非常有趣,偏門巧藝,晏公子可以琢磨琢磨。

救。命。啊。

感受到青衣少年冷淡的注視,謝星搖皮笑肉不笑:“哈哈。”

晏寒來面無表情,沒有應答。

謝星搖肉笑皮不笑:“這張生,玩得挺野哈。”

晏寒來似是好心情地勾了勾唇角,慢悠悠斜倚在一根木柱上,一言不發。

謝星搖:……

謝星搖編不下去,耳後嗡嗡發熱,思來想去,幹脆雙手掩面,逃避現實:“晏公子我是無辜的我毫不知情真的真的,我可以解釋。”

讓人毛骨悚然的寂靜。

須臾,沉靜卧房裏,響起少年人的輕笑。

這聲笑清淨悅耳,不似他平日裏的冷嘲熱諷,倒像是由心而發,有如飛泉鳴玉,裹挾出滿滿當當的少年意氣,叫人心生歡喜。

謝星搖沒聽出發怒的意味,張開兩根手指,透過縫隙瞧他。

晏寒來也在看她。

這姑娘面上少有地染了緋色,與一身紅裙遙遙相襯,鹿眼瑩潤,悄悄露出一角,正對上他的目光。

莫名其妙,他心情很好。

青衣無聲一動,踱步至她跟前,微微俯身。

皂香傾瀉而下,謝星搖心跳驟頓,條件反射挺直脊背。

晏寒來笑意未褪,鳳眼彎出一道纖細的弧,連帶尾音也随之上揚,好似小鈎:“那我便聽謝姑娘好好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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