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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無論如何。

感謝陸鳴與扶玉這對好兄弟,一場相親相愛的兄友弟恭上演完畢,藥房裏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大戲落幕之時,扶玉已是口吐血沫,止不住渾身震顫,嗬嗬怪笑不停;他的掌門師兄精疲力盡,自知走投無路,癱坐在地。

“看這種情況,究竟誰是誰非,不必多說了吧。”

李拂音嗤笑道:“二位不愧師出同門,契合得很。”

季修塵誠實接話:“歪瓜配爛棗,可惜難吃。”

“要我說,陸掌門提出的那個建議挺不錯。”

藥王谷谷主展顏一笑,生出幾分迫不及待的期許:“關押在暗無天日的地牢裏,挖掉眼睛舌頭和耳朵,被毒蟲一天天啃噬身體,沒有窮盡的時候。”

不知想到什麽,她笑意更深:“我這裏還有許多最新研制出的毒藥和蠱毒!之前一直是用小白鼠試藥……以這兩位的所作所為,罪責如此之深,仙門同盟說不定會把他們交給我。”

藥王谷乃是名門正派,通常而言,絕不會随意使用修士試藥。

被送去藥王谷的,皆是罪孽深重之輩,一旦入了谷,便要時時刻刻受到毒與蠱的折磨,穿心刺骨,連尋死都做不到。

那才是真正意義上的生不如死。

——這個蛇蠍心腸的毒婦!

陸鳴渾身戰栗,恨恨咬了牙。

藥王谷本是妙手回春、救死扶傷的地方,唯獨這女人獨樹一幟,致力于蠱毒研究。

她的蠱能殺人也能救人,其中最令修真界聞風喪膽的,是她折磨人的手段。

“谷主慎言。”

意水真人摸一摸白胡須,眼珠子一轉:“什麽挖眼睛割舌頭,這裏還有幾個涉世未深的小孩,別吓着他們。”

突然被定義為“涉世未深的小孩”,謝星搖與月梵默默對視。

“還有你……顧月生!”

陸鳴咽下一口老血,奮力撐起半邊身子,雙目猩紅,狠狠瞪向不遠處。

這一回,瘋瘋癫癫的扶玉代替他破口大罵:“你這個叛徒!當初你無處可去,是我看你根骨不錯,讓你進了南海仙宗……你居然恩将仇報!”

被大罵一通,顧月生少有地沒掉眼淚。

靈狐少年一語不發,緩緩踱步至扶玉身前,好一會兒,低笑出聲。

“惡心。”

顧月生垂眸看他:“說得冠冕堂皇……扶玉長老為何不去想想,我為何會無處可去、無家可歸?”

他和晏寒來,本應擁有和諧美滿的家庭,以及一段更好的人生。

離川被破,父母雙亡,曾經的家被付之一炬,甚至于整個離川的靈狐全被造謠誣陷,成了世人口中殺人不眨眼的惡妖。

曾經的他脆弱又膽小,遇上麻煩總愛哭哭啼啼,任何事情都要隔壁家的晏哥哥照顧。

直到那天夜裏,遠遠看着滿目的血光與火光,顧月生終于明白,他什麽也沒有了。

總愛笑吟吟将他抱住的娘親,沉默寡言卻對他無微不至的父親,童年,家園,玩伴,可以撒嬌哭鬧的權利,一切都一去不複返。

那時他還不到十歲,卻仿佛完成了前半生的整段蛻變。

南海仙宗身為名門正派,在羅剎深海一帶風評極佳。他雖然逃出了離川,奈何手上全無證據,無論如何控訴求援,都無人願意相信。

拜入南海仙宗,是他強忍惡心下的一步險棋,每每回想起來,都覺得難受想吐。

還有晏寒來。

被折斷右手,被獻祭邪術,被關在地牢中折磨數年之久,即便今時今日的他表現得雲淡風輕,但毋庸置疑,這一切的苦難,他們原本無需經歷。

“什麽愧疚什麽後悔,我一絲一毫也沒有。”

顧月生笑得冷淡:“見你們痛不欲生、飽受折磨,我高興還來不及——只希望二位過得越慘越好。”

他說罷右手倏動,手中寒光一現。

小刀鋒利,直直刺入扶玉小腹。

半步化神的修為讓扶玉不至于死去,劇痛撕裂全身,男人青筋乍起,嘶嚎出聲。

“當年你們對離川做過的事情,我早就想逐一報複在二位身上了。”

想起南海仙宗即将受到的懲處,靈狐少年彎眼笑出聲:“自求多福吧。”

他說罷起身,小刀被血跡染透,映出猙獰猩紅。

覺得晦氣肮髒,顧月生将它丢進角落裏的藥渣裏。

溫泊雪拍拍他肩頭,以示安慰。

他們已經無路可退了。

扶玉的痛呼萦繞耳邊,陸鳴循聲看去,只覺頭皮發麻。

昨日還光風霁月的一個俊朗青年,如今鮮血淋漓,滿面血污,眼底被撕裂,鼻梁被打破,快要辨不出曾經的模樣。

藥房外的長廊裏,已有不少妖魔聞訊而來,幽幽站在門邊。

他們沉默無言,渾身冷肅,好似奪魂的幽靈,讓陸鳴絕望至極。

他一向懂得見風使舵。

“對、對不起。”

狼狽的男人暗暗咬牙,在衆目睽睽中雙膝跪下:“是我不該鬼迷心竅,做出這種人神共憤的惡行。”

扶玉冷眼旁觀,笑得合不攏嘴。

他比這位掌門師兄能忍,心裏明白難逃一劫,始終沒松口下跪。

這人好歹算個一門之長,怎能如此廢物,與他共事,連扶玉都覺得丢人。

“我也是受了扶玉蠱惑,被一時的好處蒙蔽雙眼,若能給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我願生生世世做牛做馬,給受害過的妖族魔族賠罪。”

額頭滲出鮮血,陸鳴越發用力:“離川的靈狐從未害人,是我們利欲熏心,散出的假消息;南海之北的比翼鳥部落也并非食人惡妖,都是我們……是我們的錯。”

手中的攝像機誠實記錄下房裏的一切,謝星搖聽着他額頭落地的咚咚悶響,看向晏寒來。

時隔多年,受了這麽多委屈,他終于能得到幕後黑手的一聲道歉。

它來得太遲,也太可笑。

她沒出聲,空出一只手,小心翼翼握住晏寒來指尖。

“這些話,不如等仙門大審再說。那日将有無數百姓前來觀看,這些話,要講給他們聽。”

修士最鄙視見風使舵、卑躬屈膝之輩,李拂音皺了皺眉,毫不掩飾眼中嫌惡:“至于現在……将他交給門外的妖魔們處置,如何?”

藥王谷谷主眼前一亮:“等他們處置完了,我能悄悄去試一兩種新藥嗎?”

顧雪衣無可奈何:“別把人折騰沒了。”

“諸位道友,冷靜。”

季修塵:“在那之前,我們需對這二人進行問詢,查清事情的來龍去脈、南海仙宗殘害過多少無辜妖魔。”

麻煩死了。

見他一本正經拿出幾冊紙筆,藥王谷谷主長嘆一口氣。

成為一門之主就是事多,名門正派,一切都得按部就班。

她就不一樣了,不問來龍去脈先把人折磨一遍,等那人撐不下去,自然知無不言。

不過……等審問結束,她和門外那些妖魔照樣能如願以償。

“也行。”

懶洋洋打個哈欠,谷主揚唇一笑:“若能全盤相告,定可免除不少刑罰。”

她擅長欺瞞蒙騙,這句話說得雲淡風輕,引得陸鳴渾身一震。

陸鳴究竟在怎樣千恩萬謝、感恩戴德,她對此并不關心,此時此刻,只有一個思緒浮于心底——

讓她想想,應該在這兩人身上,去試試哪種藥呢?

包括意水真人在內,幾位仙門巨擘帶着陸鳴扶玉分別去了兩間小室。

意水真人對幾個小徒弟擔心得不得了,臨走前看一看溫泊雪身上的傷,又望一望晏寒來毫無血色的蒼白臉頰,變戲法似的右手一動,又拿出不少靈丹妙藥。

月梵看得目瞪口呆:“意水長老,您這是……把全部身家都掏出來了?”

謝星搖摸摸鼻尖:“師父,您莫不是搶了淩霄山的丹藥庫吧。”

“胡說。”

意水真人彈她腦門:“淩霄山的長老們聽聞此事,都很擔心你們,特意送來不少寶貝。他們坐着飛舟随後就到,我獨自趕路,才比他們快些。”

他說着一頓,語氣正經:“你們別怕,淩霄山乃是中州大宗,南海仙宗對你們、對小晏做出這種事,長老們定會一齊出力,給你們讨回公道。”

謝星搖在一旁乖乖地聽,揚了揚嘴角。

他們的師父看起來吊兒郎當,其實比誰都靠譜,也比誰都更加關心他們的安危。

淩霄山與羅剎深海隔了一段距離,他能這麽快趕來,一定費了不少功夫。

溫泊雪亦是笑笑:“多謝師父。對了,大師兄也會來嗎?”

“那小子,本來也想跟我一道。”

小老頭一吹胡須:“你們師父我是什麽人吶,準得把他甩出個十萬八千裏,他拗不過,被我塞進飛舟了。”

他說得正歡,門外的藥王谷谷主探進腦袋:“意水道友——”

于是意水真人依依不舍揮手道別,跟着他們進了小室,走時不忘千叮咛萬囑咐,記得好好休息養傷。

“有個靠譜的師父真好。”

月梵嘆氣:“淩霄山的神宮跟天上似的,裏面全是清心寡欲的神仙。我師父日日夜夜待在房裏占星算卦,這一個月以來,幾乎沒怎麽和我見過。”

“畢竟神宮職責特殊——不過沒事的,你和我們一路同行,師父對你一直很上心。”

溫泊雪笑笑,從手中的瓶瓶罐罐中翻找出一個:“你看,這是師父準備的。”

這是個精致小巧的玉瓶,瓶身上貼着小小的标簽。

軟玉膏。

一種劍修常用的藥膏,不但能治療傷口,還可以有效撫平練劍握劍生出的老繭。

而在一行人中,只有月梵是劍修。

“嗚嗚。”

月梵滿心歡喜地接過:“意水長老,是天使。”

“這些大多是天階藥膏,我們用不完吧。”

謝星搖掂起一個瓷瓶,好奇打量:“被關押在地牢裏的那些妖魔,他們的傷藥夠用嗎?”

“絕對夠用。”

月梵道:“藥王谷來了二十多個弟子,好家夥,每個人都帶着大包小包的藥材,跟草藥成精似的。”

除了那位以下毒下蠱聞名于世的谷主,藥王谷裏的絕大多數人,都是溫潤如玉、懸壺濟世的形象。

手裏的藥瓶都是師父的心意,謝星搖點點頭,将它們逐一分發,剩下的小心翼翼放回口袋。

到了這時候,前輩們都去往小室展開審問,妖魔們在房中接受醫修們的精心治療。

藥房裏不久前還熱熱鬧鬧,等謝星搖再擡頭,只剩下他們幾個。

“韓嘯行師兄和淩霄山更多的長老,應該還要幾個時辰才到。”

月梵看向溫泊雪,掃過他臉上的一道血痕:“大家忙活了這麽久,不如該休息的休息,該療傷的療傷,耐心等他們來吧。”

溫泊雪老實點頭。

他身為仙門弟子,雖然受了傷,但一直在安撫幾個瑟瑟發抖的小妖,沒來得及擦藥。

現在漸漸塵埃落定,終于能放下心來好好歇息。

“還有你們倆。”

瞧一眼謝星搖,月梵捏捏她臉頰:“臉色怎麽這麽差勁?快回房睡覺。”

謝星搖乖乖眨眼:“知道了,師姐。”

等謝星搖關上房門,晏寒來回了房間。

藥王谷是出了名的盡職盡責,他沒提要求,一個青年弟子主動敲響房門。

然後在細細把脈後,露出了驚訝的神色:“道友,你的識海怎會受到如此重創?”

晏寒來淡聲應他:“受了傷。”

這是句可有可無的廢話,青年弟子若有所思,探了探他的神識。

“神識倒是充盈……還好還好,要不是它們撐着,你的情況估計夠嗆。”

謝星搖給他渡來過不少神識。

晏寒來垂眼:“嗯。”

“依我看呢,你身上的皮外傷無須擔心,擦擦藥就能好。”

青年弟子在随身攜帶的布包裏翻找一會兒,低着頭道:“關鍵是識海狀況太糟,破破爛爛不說,還被死氣占了大半,千鈞一發沒死都算奇跡——這可得調養個一年半載,最近一段時間,千萬別再受傷了。”

晏寒來面色不改:“嗯。”

“還有你的五髒六腑。”

神識悠悠探入,青年蹙起眉頭:“這是……你不會透支性命,進行過什麽獻祭吧?”

“中途停了。”

“停了才好,要不然,我恐怕沒法子和你面對面坐在這兒。”

青年拭去額頭冷汗:“邪術讓你的五髒六腑有了些許衰竭,好在并不嚴重,細細調養的話,能養回來。記得別吃辛辣之物,平日裏多加休息。”

晏寒來:“嗯,多謝。”

“不必言謝。”

藥王谷弟子搖搖頭:“你也真是厲害,身體變成這樣,理應很難受才對——從進屋到現在,居然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青年給他換好藥膏和紗布,又盯着他喝下一碗又苦又燙的藥湯,終于心滿意足,告辭離去。

多虧這碗藥,困意上湧,口中苦味不散。

晏寒來只想用上幾道除塵訣,奈何在這個小世界裏,他們的靈力趨近于零。

百般不适之下,只能睡覺。

……但睡不着。

廂房靜谧,少年仰躺于床褥之間,一言不發望着天花板。

唇上除了中藥的苦,隐隐約約,還殘存有一道柔軟至極的觸感。

謝星搖那樣直白地回應了他。

一切都理所當然順理成章,順利得不可思議,讓他心生錯愕,像在做夢。

意水真人帶來的天階傷藥見效極快,不消多時,就能感受到皮肉漸漸聚攏複原。

有了這樣的寶貝,不過一個時辰,他的傷口便可好上不少。

想睡卻睡不着,不知過了多久,也許一個時辰或是更多,耳邊響起一道敲門聲。

當晏寒來起床開門時,血口兩側的皮肉已然愈合相貼。

房門被吱呀打開,門外的少女擡起鹿眼,揚唇笑笑。

謝星搖:“你在睡覺嗎?”

晏寒來搖頭。

她笑意更深,似是有些期待:“我能進來一下嗎?”

謝星搖動作輕快,得了他的應允,風一樣走進廂房,順手關好房門:“師父給的藥膏,你應該用過了吧。”

“嗯。”

晏寒來道:“天階靈藥效用極佳,傷口已愈合許多。”

他一頓:“你無須擔心。”

從小到大嗆人的諷刺說了那麽多,現如今忽然改口,他不大習慣,抿了抿唇。

謝星搖發現這個小動作,噗嗤笑出聲。

“我是來給你送小禮物的。”

她掐着時間,耐心等了将近兩個時辰,想着晏寒來的身體已能自由行動,才遲遲前來敲門。

聽見“禮物”,少年撩起眼皮,眸底生出茫然之色。

“樓厭一個時辰前回來了。”

謝星搖笑笑:“他離開前,我托他在外面買了些東西。”

其實是她在《奇跡冷冷》裏千挑萬選,用了半個時辰才選出來的。

這是他們穿越者的秘密,謝星搖無法明說,只能用外出采買的借口搪塞過去。

她語氣輕緩,言罷擡起右手,手裏的儲物袋白光乍現。

晏寒來垂眸。

那是一件張揚盡顯、暗紅近黑的玄色錦衣。

錦衣精致秀美,領口與袖口清一色繡有雲煙金紋,腰上的位置懸墜一塊翡翠白玉,華貴英挺。

謝星搖咧嘴笑笑,露出兩顆白亮亮的小虎牙:“第一件禮物。”

在此之前,他們給晏寒來送過一次衣物,在那些衣袍裏,大多是沉沉青黑。

——那時晏寒來總是穿着青衣,他們不明情況,理所當然地認為他喜歡這種顏色。

後來進入他的識海,謝星搖才後知後覺明白,原來晏寒來并不喜歡墨青。

之所以日日身穿青衫,是因為離川被南海仙宗屠滅的那天,他穿了一襲墨綠色外衣。

每每見到青衣,他都能想起難以磨滅的血海深仇,想起當年離川的慘狀與爹娘的犧牲。

這是一種近乎于自虐的行徑,久而久之,成為了他的習慣。

謝星搖清楚,當年離川中的一切絕不會被他輕易忘卻,更不能用“都過去了”這種話一筆帶過。

但無論如何,晏寒來是時候從這種窒息般的自虐中走出來。

玄衣被她輕輕捧在手中,謝星搖有些緊張:“你想試一試嗎?”

少年靜默片刻,低低地,終于應她一聲“嗯”。

玄衣被他接過,謝星搖乖乖轉身。

小室安靜,衣物褪下與摩挲的聲響格外清晰。

燭火輕搖,她無意間擡眼,瞥見牆上倒映出的影子。

謝星搖怔怔看了幾個瞬息,又飛快低下腦袋。

好一會兒,身後的晏寒來低聲開口:“好了。”

她聞聲回頭,眼睫簌簌一顫。

晏寒來的長相偏于明麗淩厲,比起秀氣的竹子,更像一把鋒利的刀。

墨綠往往會顯得沉穩老成,玄色則是深紅近黑,暗紅如鋒,透出勢如破竹的銳利之氣,張揚,也不缺矜嬌貴氣。

非常襯他。

暗紅衣襟與白皙脖頸緊緊相貼,鮮煥的眉眼被襯得尤為奪目,長發高高束起,幾縷散落在耳邊,更添少年氣。

乍一看去,當真像只蠱人心魄的狐貍。

晏寒來多年未曾穿過這種衣物,被她一眨不眨盯着瞧,別扭挪開視線。

“好看!”

謝星搖毫不吝惜贊美,眉眼彎彎:“晏公子很适合這種顏色。”

又開始花言巧語。

晏寒來還沒來得及回應,便聽她繼續道:“晏公子生得好看,就該穿些張揚華貴的衣裳,比如這件,就将你襯得——”

謝星搖一笑:“将你襯得好看程度蹭蹭蹭往上漲。雖然晏公子的相貌,本來就挺讨人喜歡的。”

不帶一絲一毫的扭捏,幾個直球咚咚襲來,砸得晏寒來愣了下。

偏偏始作俑者笑意更深,覺察出他的怔忪,露出耀武揚威的得意神色。

“然後是第二件禮物!”

謝星搖輕咳:“這個可能有點兒奇怪,是樓厭帶來的西域特色服飾——我覺得有趣,就要來了。”

既然解釋不通,那就讓西域背鍋。

儲物袋又是一亮,這次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套只有黑白兩色的古怪衣裳。

晏寒來挑眉:“西域特色?”

謝星搖:“西域特色。”

其實她也不算說謊話。

如果有二十一世紀來的老鄉在場,一定會立馬認出,這是一套西裝。

價值不菲、做工精良、能一絲不茍勾勒出身形的那種西裝。

晏寒來拿起搭在最上面的純黑色外套。

奇怪的衣服。

不止它,謝星搖手裏的那件白色裏衣同樣奇特。

“如果沒興趣,這個可以不穿。”

謝星搖摸摸鼻尖:“畢竟是買來玩的東西,西域風格與我們不同,當作紀念品也行。”

晏寒來一眼看出她的小心思,懶聲笑笑:“想看?”

被看穿了,可惡。

謝星搖:……

謝星搖:“有點。”

這是他從沒見過的衣裳,少年拿起白色裏衣,細細端詳。

“這是穿在裏面的衣服,只需要雙手伸進袖口,再扣好扣子就行。”

謝星搖遲疑:“你……可以嗎?”

晏寒來:“嗯。”

他心緒活絡,很快明白這套衣物的穿法。謝星搖老老實實背過身去,晏寒來褪下身上的玄衣,逐一穿好新的衣褲。

西域中的衣裳很是古怪,扣子是他聞所未聞的款式,好在不難,很容易就能扣上。

穿好最後的外衣,少年長睫倏動——

旋即擡手,一顆顆将紐扣解開。

謝星搖耐心等他穿好,聽身後那人淡聲開口:“扣子,怎麽扣?”

“和盤扣差不多。”

她一頓:“要不,我來?”

晏寒來:“嗯。”

他站在床邊,謝星搖回過頭時,恰好望見一雙懶散的鳳眼。

西服筆挺,內裏的襯衣更是輪廓分明,緊緊貼着少年人緊實的胸口與小腹,蘊藉出蓄勢待發的、野獸般的力道。

她邁步上前,伸出雙手。

襯衣微敞,內裏半隐半現,好似霧裏看花水中望月,比起衣衫盡褪,多出幾分引而不發的暧昧。

因為身高的緣故,她看不見晏寒來因好心情而微微上揚的嘴角。

謝星搖從最上開始,自鎖骨移向小腹,好不容易扣完,後退一步。

看清對方的模樣,她又是輕輕一咳。

嗯……

——是!美!顏!暴!擊!

身為修士,晏寒來高挑瘦削,手臂、胸口與小腹盡數生了緊致的肌肉,既不會顯得體弱無力,也沒有過于健碩,堪比一個完美的衣架子,把整套衣裳撐得恰到好處。

西服最是挑人,要能穿好,也最是惑人。

顏色是單調的純黑純白,冷肅之餘,平添雪嶺之花一般的禁欲感;偏生裁剪得體,側腰微收,長褲襯出修長雙腿,筆挺幹練。

腰細腿長,一覽無餘。

對了。

還有最後一步。

謝星搖迅速收回思緒,拿起桌上的領帶。

晏寒來比她高出不少,要想系上領帶,必須一個俯身、一個仰頭。

看出她的用意,少年後退一步,坐上床邊。

于是需要俯身的那個就成了謝星搖。

晏寒來喉結一動,為了方便她的動作,微微仰頭。

他語氣淡淡:“西域那邊,都這樣穿?”

“應該不是吧。”

謝星搖:“不過……據樓厭所說,西域的某些部族不喜長衣長裙,為了行動便捷,會像這樣只穿衣褲。”

她系得很快,末了擡眸,看向晏寒來。

宛如一把被水濯洗過的冷冽長劍。

他五官深邃,嘴角噙了淡淡淺笑,雙手戴着手套,撐在身後的床褥之間,這會兒乖乖仰頭,配合她的動作。

穿上這套衣物,寬肩窄腰愈發明顯,雙腿則是因為太長,不願規規矩矩地蜷縮着不動,懶洋洋向外伸直。

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冷意,桀骜不羁的少年氣,以及一種難以言喻、勃然将出的張力,好似一把拉到極致的弓,盡數蘊藏在他眼底。

晏寒來無聲笑笑:“是這樣?”

謝星搖點頭,又聽他道:“……能要一些獎勵麽?”

她瞬間明白這是什麽意思。

謝星搖筆直立着,晏寒來則是坐在床邊,如此一來,要想觸碰到他,必須俯身垂頭。

見她有所動作,少年眼尾稍彎,屈起雙腿,一把拉過她手腕。

他的力道不重,勝在毫無征兆。

謝星搖先是一懵,等回過神來,已經跨坐在他腿上。

這是個過于暧昧的動作。

更何況,晏寒來還似笑非笑看着她,眼中生出純粹的、有點兒怯怯的希冀。

明明他才是主動提出想要獎勵的那一方。

在這種事情上,晏寒來總是出于本能地想要貼近,又出于理智地小心翼翼。

她心口忽地就軟下來。

坐在他腿上,只需身體稍稍前傾,就能觸碰到柔軟的唇。

晏寒來屏住呼吸。

謝星搖對此經驗甚少,親身實踐起來,只能記起曾經看過的一本本小說。

然而在彼此相貼的剎那,文字一股腦融化成墨團,她努力想要看清,卻只能望見模模糊糊的一片。

一切全憑本能。

她的動作溫柔得過分。

如同對待易碎的珍寶,唇瓣裹住他蒼白的軟肉,摩挲而過之際,試探性輕輕下壓。

晏寒來想要回應,驀地脊背僵住。

——原本只是唇與唇的相觸,猝不及防,有濕濡柔軟的觸感拂過他上唇。

只一剎,心口如被緊緊攥住,酥麻絲絲縷縷,生出綿延無盡的癢。

和止不住的欲。

頭頂上,一對毛絨絨的雪白忽而倏然冒出,耳尖輕顫,絨毛微晃。

謝星搖心跳怦怦,輕輕喘息着擡頭。

她有些恍惚:“像這樣……也沒關系。”

晏寒來太克制了。

從小到大這麽多年,他沒什麽能夠奢求,因而也習慣了與身邊的一切保持距離。如今向她表露心跡,他定是茫然無措,不知應該用怎樣的方寸相處。

謝星搖心中難受,想親近他,也想告訴他,無論如何都沒關系。

“還有第三件禮物。”

她說。

這一次,從儲物袋中陡然出現的,是一片純白——

一件繡有金邊竹紋的雪白錦衣。

謝星搖:“在識海裏,你說你愛穿白色。”

她一直都記得,也一直都明白。

晏寒來本應更驕縱肆意,也更鮮衣怒馬。

在他本應擁有的人生裏,少年意氣從未被蹉跎磨滅,他會像兒時憧憬的那樣,白衣仗劍,自由潇灑。

謝星搖喉間微澀,雙手環住他脖頸,将面頰埋進少年頸窩。

“識海裏的晏寒來很好。”

她輕聲開口:“但是……我更喜歡現在這個。”

吐息暖熱,缱绻頸間,晏寒來長睫一顫。

“為了救下小顧,不惜犧牲自己的是你;被關在地牢,從不求饒的是你;為了複仇修習邪術,獻祭自己的也是你。”

想起那些記憶,謝星搖眼眶發酸,蹭蹭他頸窩:“那些都是你,都很好。”

比起識海中那個天真懵懂、不谙世事的小孩,經歷了這一切的,才是她認識的晏寒來。

可對于今時今日的自己,晏寒來從來都不喜歡。

自虐自厭已經成了他的習慣。

她說着擡頭,眼睫烏黑如小扇,輕輕抖動。

“現在的晏寒來,每一處我都喜歡。”

謝星搖戳戳他側臉,不好意思地笑笑:“穿紅衣的晏公子很好看,想要獎勵的晏公子很可愛,晏公子的相貌,性格,經常別別扭扭的小性子,還有——”

她頓了頓:“還有身上的疤,我全都不讨厭。”

晏寒來靜靜對上她雙眼。

因為方才那個淺嘗辄止的吻,謝星搖唇瓣沁出淡淡水光,頰邊暈開縷縷潮紅,眼裏像漲潮的湖,也似融化的蜜。

那些鑽心刺骨的痛楚與仇恨,他從未忘卻。

年紀更小一些的時候,每每午夜夢回,都會被驚出一身冷汗。

獻祭邪術的那天,看着自己殘缺醜陋的身體,晏寒來想,或許這一輩子,他只能當一個令人厭煩的怪物。

謝星搖說:“第一件禮物,希望晏寒來能随心肆意,無拘無束。”

這是那件張揚的玄衣。

“第二件禮物,希望晏寒來能逍遙自在,去往很多很多地方,遇見很多很多人。”

這是那件藏了她小小私心的西域服飾。

室內靜谧一剎,謝星搖又一次環上他後頸。

“第三件禮物,希望晏寒來不再生活在仇恨的陰影之中,無拘無束,永遠自由快樂。”

真誠而溫柔,他心動不已,抑制不住。

想親近,想用力,也想将她獨占。

方才親吻的時候,左手覆上了她的後腦勺。

右手上的手套實在礙事,晏寒來默不作聲,垂下頭去,張嘴咬住指尖的位置。

少年薄唇微紅,扯開手套時輕擡眉眼,同她四目相對。

鳳眼澄淨潋滟,好似小鈎。

當他擡手,拇指順着少女眼尾向下,描摹出她側臉的輪廓,力道穩而輕,最終落在唇角。

那是噴薄欲出的、野獸一樣的侵略性。

肆無忌憚,明目張膽。

晏寒來彎眼揚唇:“過來。”

在這種動作裏,只需左手下壓,他便觸上謝星搖唇瓣。

比起之前,這次的氣力更重更沉,也更灼熱混亂。

她後腦勺上的那只左手緩緩下行,來到纖細白皙的後頸,指腹回勾摩挲,激起絲絲熱氣。

攻勢太兇,謝星搖急急吸一口氣,很快又屏住呼吸。

雙唇被不由分說撬開,滾燙的熱意湧入唇齒之中。

晏寒來新奇而迫切,小心含住細嫩皮肉,許是食髓知味,嘴角輕勾,眼尾彎出淺淺笑弧。

這是只真真正正的狐貍。

耳邊的一切聲響都漸漸沉寂,謝星搖聽不見更多,唯有濕潤水聲連綿不絕,震耳欲聾。

舌尖相觸,她腦子裏轟地炸開,面頰滾燙。

奇怪的感覺在亂竄,骨縫裏盡是戰栗。

唇與唇短暫分開,少年眉眼彎彎扯下領帶,解開第一顆扣子。

視線所及之處,是上下滾落的喉結,若隐若現的鎖骨,以及淩散衣領下,一道淺淡舊傷疤。

禁欲冷肅的氣質漸漸褪開,唯獨剩下鋪天蓋地的占有欲,晏寒來輕笑着問她:“方才那樣……也喜歡嗎?”

謝星搖輕輕喘氣,壓下心中羞怯,認真點頭。

再眨眼,清新皂香再度迎面而來,晏寒來用鼻尖蹭她一下,低頭含住唇瓣。

在更為洶湧的暗潮襲來之前,他低聲開口,喉音喑啞不清。

似是誘哄,又像撒嬌:“那再深一些,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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