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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這片純白色的領域十分安靜。

四下無聲亦無風,白霧綿延,若有似無。

謝星搖看着地面上碎落的刀劍與法器,聽見溫泊雪的聲音:“我們必須殺了他……對吧。”

關于這件事,在場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無論“意水真人”陪伴他們度過了多麽漫長的時光,無論曾經的他表現得多麽和藹親近,毋庸置疑的是,這一切,不過是樓淵戴上的一張假面具。

他們幾個從異世而來的外客,皆是被他利用操縱的傀儡。

倘若不能阻止這場蓄謀已久的陰謀,屆時樓淵掙脫天道的束縛,定會讓修真界再一次陷入生靈塗炭。

無論是為了千千萬萬的無辜百姓,還是被真正的“溫泊雪”等人舍命護住的一份希望,他們都必須與樓淵站在對立面,不死不休。

幾個時辰前的師父還在同他們嘻笑打鬧,真相過于殘酷,也過于猝不及防,好一陣子,沒人開口說話。

“我們不能和他好好談談嗎?”

溫泊雪垂頭:“說不定只要勸一勸他,他就能放棄滅世的計劃——我們和他相處這麽久,他不像是個偏執愚昧的人。”

“我當然也想這樣。”

月梵眸色深深:“但樓淵的執念持續了五百多年,怎麽可能輕易放棄。”

她一頓:“就算他放棄挑起戰亂,莫非從今以後,之前發生的一切全要一筆勾銷?仙魔大戰裏無辜死掉的平民百姓怎麽辦,犧牲的修士怎麽辦,還有……上一任主角團,他們又怎麽辦?”

韓嘯行沉默不語,并未反駁。

半晌,樓厭沉聲:“還有一個問題。”

他道:“樓淵很強——就算在天道聖域裏,也很難打敗。”

沒錯。

謝星搖握了握指尖,垂眼抿唇。

以他們幾人的修為,要想打敗樓淵,絕不會簡單。

天道不會過多插手凡俗之事,聖域雖能壓制樓淵的修為,卻無法克制太多,半步大乘、化神、元嬰三個大階降下來,樓淵的修為約在元嬰初階。

然而論實力,定不遜于化神修士——

身為五百年前令人聞風喪膽的魔界首領,不管是戰鬥經驗、身法術法、還是随機應變的下意識反應,無一例外,全都遠遠勝過他們所有人。

回溯前的“溫泊雪”等人在修真界裏土生土長,自幼便學習仙門咒術,皆是遠近聞名的少年英才。

連他們都比不過樓淵,一個接一個落敗下來,更何況是幾名穿越者。

想着,謝星搖眉心跳了跳。

當時在攬山閣裏,樓淵曾親口對他們說過,只要助他擺脫天道的束縛,一行人就能得到活下去的保障,甚至于,有辦法回到原本的二十一世紀。

這是樓淵破天荒的網開一面。

如果選擇與他決一死戰,九成概率會輸得慘烈,然後神識寂滅,死得不明不白。

如果選擇站在他這一邊,和他平安無事度過這段時間,等天道的時限散去,他們就能得到一個嶄新的未來。

到時候,哪怕處處充斥着戰火硝煙,他們也能撒手不管,徹底離開修真界,回到擁有空調電腦電視機的二十一世紀。

兩種選擇,兩個極端。

究竟哪一種更安枕無憂,無需多言。

沉默蔓延,好一陣子,昙光突然道:“話說回來……一直都在讨論穿越以後的身份和游戲系統,大家在穿越前,都是做什麽的啊?”

他很快補充:“我是個網絡寫手,完全不火的那種,沒什麽天賦。寫了好幾年,全是套路文和口水話,一直看不到起色。”

最初寫下第一篇作品時,他也曾心懷期待,夢想有朝一日能廣為人知,成為人們口中的“作家”。

然而現實是,幾年過去,他的作品被淹沒在浩瀚無垠的電子數據裏,夢想漸漸消退,住在狹窄的出租屋中,只能寫出一些毫無營養的字句。

昙光笑了笑:“本來挺不甘心的,但……後來好像不得不接受,我就是普通人這個事實了。”

“我是個演員。”

溫泊雪道:“名氣不大,如果你上網搜一搜我的名字,十個有六個在罵——我真的數過。”

他聲量漸低:“我沒什麽偉大的理想,最開始進娛樂圈拍戲,就是想混口飯吃。從小到大我都不是很聰明,以前學習差勁,後來演技糟糕,到現在,已經習慣別人罵我了。”

起初在論壇裏見到自己的名字,他緊張又忐忑,每道視線都小心翼翼。

有人說他演戲像機器人,有人說他就是塊木頭,也有人抨擊他的長相,做出一些讓人不開心的表情包。

期待被漸漸磨滅,直到後來,在論壇上見到自己名字、聽旁人提到自己時,溫泊雪會下意識地想:

這個人會怎樣罵他?

“我就是個在酒吧裏唱歌的。”

月梵撓頭:“我挺不愛讀書,性格也比較怪。”

說老實話,在最開始的時候,她發自內心覺得,原主“月梵”的這具身體給她用,屬于浪費。

天才,備受寵愛的神宮繼承人,淩霄山裏衆多弟子羨豔的師姐,還精通各種琴棋書畫,屬于學霸中的學霸。

來到修真界的第一天,月梵呆呆回想這些頭銜,情不自禁地想,真厲害啊。

在這些頭銜裏,沒有一個屬于曾經的她。

說來可笑,頂着這具身體,對于那個未曾謀面的“月梵”,她居然生出了難以啓齒的自卑。

“月梵”太好,就算生有一模一樣的臉,用着同一個外殼,秦月凡遠遠比不上她。

“我是個大學生。”

謝星搖笑笑:“怎麽說呢,就是循規蹈矩、被爸媽管得很嚴的那種。”

韓嘯行聽她說完,溫聲道:“我是個甜點師。家裏的長輩大多是律師和大學老師,都覺得我的愛好不靠譜……你們能喜歡我做的菜,挺讓我開心的。”

得知他定下這個職業的那天,爸媽發了很大的脾氣。

在他們眼裏,只有西裝革履才算是有出息,至于待在廚房裏做點心,根本上不得臺面。

有人說他不務正業,也有人笑他游手好閑,不想認真讀書,就随便挑了個工作。

韓嘯行不明白,美食能讓他開心,也能讓食客高興,怎麽就上不了臺面。

最後輪到樓厭。

“我在創業。”

他答得誠實:“不是你們想象中揮金如土的總裁大款,就是普普通通的創業者,每天加班,不太成功,也不算太壞。”

最初的時候,他總覺得只要努力,終有一日将會飛黃騰達。

然而世上的一切,只有“努力”遠遠不夠。

這件事全然不似旁人想象中那樣風光無限,他沒日沒夜做規劃拉投資,直到滿腔熱情被現實的蹉跎消磨殆盡——

盡管如此,樓厭還是想要努力。

如果連努力都不剩下,那他就真的什麽也沒有了。

來到修真界這麽久,或許此時此刻,才是真正的自我介紹。

謝星搖安安靜靜地聽,垂下眼睫。

時空回溯的術法需要極其強悍的靈力,當時樓淵的神識尚未完全恢複,以他的力量,大概只能把時間回溯到一行人尋找仙骨的時候。

調換主角團殼子裏的魂魄,這是他為了計劃順利進行,做出的最後一道保障。

——這些被替換而來的外來者,在他看來,是那樣渺小、怯懦且一事無成。

對于這樣的他們而言,即便發現了樓淵的真實身份,也絕不可能勝過他。

“這樣想來,樓淵選中我們還真是……”

昙光自嘲一笑:“傷害性不大,侮辱性極強,哈哈。”

他頓了頓,笑意褪去,眼神裏看不出情緒:“我打算去試試。”

謝星搖擡眼看他。

“從上小學的時候起,我就特喜歡看小說,想在以後當個作家,結果身邊的人全都說我異想天開——想寫東西怎麽了,我沒日沒夜琢磨出來的東西,就算收益不多,也還是有讀者說很好看很喜歡。”

昙光道:“誰說我不行,就把我的稿子拍到他臉上,高高在上,看不起誰呢。”

幼稚的、小孩一樣賭氣的話。

樓厭聽罷卻是一笑:“嗯。”

“我還記得昙光小師傅的疊buff鴻篇巨制。”

謝星搖也笑起來:“很厲害。”

他們一路走來,經歷了這麽多陰謀詭計、九死一生,他們的表現比《天途》裏的主角團更差嗎?

謝星搖不覺得。

昙光說得對,看不起誰呢。

樓淵越是看不起他們,越是覺得他們無能,他們偏偏就要當面将他打倒。

“我也很喜歡我做的飯菜。”

韓嘯行颔首:“如果這次能出去,我給你們做頓大餐。”

謝星搖雙眼一亮:“多大?”

“嗯……包含世界各地那麽大?”

“我覺得我也挺厲害的。”

他們的情緒仿佛能傳染,月梵揚了揚唇,望向遠處的一片純白:“悄悄告訴你們,在酒吧裏,我是最受歡迎的主唱兼吉他手。”

她說着停了停,嗓音壓低,笑得狡黠:“還有,追我的人也是最多的。”

謝星搖:“哇——”

溫泊雪睜着一雙狗狗似的眼,飛快舉起右手:“我我我,還有我!”

他說得興奮,一句話說完,又不知如何往下接,稍稍思忖片刻,摸了摸鼻尖:“那個,我覺得,不管以前還是現在,我都過得很開心,挺好的。”

笨又怎麽了,好多聰明人都沒他開心。

“既然這樣,不如來讨論讨論,待會兒應該怎麽做吧。”

謝星搖笑笑:“這裏是天道設下的領域,讓我看看……”

識海中徐徐動了動,熟悉的界面浮現眼底,她眉梢一挑:“游戲系統,是能用的。”

“在所有人中,樓厭修為最高。”

昙光點頭:“樓淵的實力應該在化神,除了樓厭,其他人遇上他,估計只有送死的份。”

“這天道不太靠譜啊。”

月梵皺眉:“不是都說善惡有報,因果循環嗎?它怎麽像個不管事的,之前我們遇上的那些事也是,繡城的沈府,離川的狐族,羅剎海的南海仙宗……”

她話一出口,識海裏就嗡然作響,傳來刺痛。

溫泊雪朝她搖搖頭:“不可議論天道。”

“既然修為的差距擺在這裏,我們只能利用所有人的游戲,一起打配合。”

謝星搖道:“只是……就算給樓淵布下槍林彈雨,他有化神的實力,應付子彈不成問題。”

月梵:“不能在子彈上附加靈力嗎?”

“除樓厭以外,我們只有金丹,就算附上金丹期的力量,對他來說,還是小菜一碟。”

謝星搖目光流轉:“只能讓樓厭當我們的主攻手了……不過這樣一來,他一定會把你看作頭號目标。”

黑衣青年颔首:“沒問題。”

他應得很快,倏忽間,耳邊傳來簌簌風響。

在這種地方,本不可能起風的。

心口如被重重一敲,謝星搖凝神擡頭。

伴随冷風而來的,還有一股沉重威壓。

以及穿過層層白霧,越來越近的人影。

來人不再是她所熟悉的小老頭模樣,青年身形颀長,五官深邃俊美,不似記憶裏那般冷冽陰沉,向他們走來時,嘴角帶了一絲淺笑。

意水真人的外殼終于被褪下,如今站在他們眼前的,是五百年前縱橫九州的魔尊樓淵。

黑眸稍凝,樓淵笑了笑:“什麽沒問題?”

他們方才的對話,不知被他聽去了多少。

謝星搖嚴陣以待,見他彎起眉眼。

在過去,魔尊從不會這樣笑。

“看你們的架勢,是要和我打上一場?”

樓淵道:“我已經願意放你們一條生路,何苦執迷不悟?憑你們,不可能勝過我。”

他說着右手輕擡,靈力襲來,擊中溫泊雪手臂。

——就在上一瞬息,溫泊雪身形微動,試圖拿出法器。

“你們在此界游歷如此之久,難道不覺得惡心?”

樓淵開口:“繡城中的竹妖被惡妖所害,若非你們,到死都要背負一個濫殺無辜的名頭;南海仙宗作惡多年,始終無人所知;還有幽都,一個食人魂魄的混賬,竟能坐上城主的位子,可悲可笑。”

他輕笑一下,聲調微冷:“天道不公,天理不存,無論仙門大宗,還是邪魔外道,全都爛透了,不是麽。”

“那禪華劍尊呢?”

謝星搖看着他:“你口口聲聲說正道不存,結果卻因禪華劍尊以身殉劍,不得不死在他的劍下,這難道不是一出諷刺?”

樓淵沒應聲。

“你被陷害,被污蔑,想要複仇屬于情理之中,但為何加害那麽多無辜百姓?”

她喉音清泠,直勾勾對上他眼睛:“你恨仙門裏的蛀蟲暴虐無度,害了你和你師父——但對于那些家破人亡的男女老少而言,你的所作所為,和仙門蛀蟲有什麽差別?”

說到底,還是為了一己私欲。

“不必多言。”

樓淵還是笑:“時候不早了。”

他話音方落,周身魔氣凝集。

殺氣攪動渾濁疾風,浩浩蕩蕩席卷而來,如飛瀑落崖,勢不可擋。

韓嘯行手疾眼快,揮刀将其擋下,擡頭時,恰好對上樓淵的眼睛。

那曾是他師父的雙眼,如今看着他皮開肉綻,淺淺露出笑意。

森冷刺骨。

第一道突襲用了樓淵的八成氣力,在巨大魔氣的碾壓下,韓嘯行筋脈條條碎裂,蹙眉咬牙。

“好刀法。”

樓淵道:“這是我讓你練習的——”

他話音未落,便見冷光襲來。

偷襲的小把戲。

樓淵沉眸,掌心靈力凝結,化出一把長劍。

劍鋒淩厲,揮出劍氣如濤,下一刻,男人新奇挑眉。

冷光來的方向,并沒有人。

這是個障眼法。

【道具:閃光彈】

【簡介:飛車賽道常用障礙物,讓它突然出現在對手身前,讓他們迷失方向吧!】

身側殺氣乍現,他卻只揚了唇角。

太慢了。

以他的修為,哪怕被短暫的障眼法吸引注意力,回過頭時,同樣能捕捉到他們的行動軌跡。

劍鋒一轉,挑出一道凜冽劍意,破風之聲震耳欲聾。

溫泊雪皺緊眉頭,手中繼續掐出法訣。

劍意即将擦過身體,他順勢仰身,以常人難以想象的扭曲姿勢,險險避開殺機。

啓動:《人們一敗塗地》。

身體避開劍意,手上的動作沒停。

複雜的法訣于他十指翻複變幻,最終凝出金光萬頃。

金光如雨,紛然落下,臨近樓淵身側,驀地化作銳利刃刀。

許是覺得新奇,樓淵挑起眉頭,長劍輕旋,挑出第一道劍勢。

化神期的力量浩蕩無匹,頃刻便擊潰這片密密麻麻的金色巨網。溫泊雪難以抵抗,狼狽吐出一口鮮血,被劍氣擊出數丈之遠。

未等樓淵收劍,身後又襲來殺意。

與溫泊雪的氣勢不同,這股殺意強悍至極、勢如破竹,樓淵心下了然,側目望去。

如他所料,是一顆被魔氣包裹的子彈。

子彈本就兇戾,此刻裹挾了現任魔尊的魔氣,宛如一頭張開血盆大口的滔天巨獸。

若是平常人,定會忌憚得瑟瑟發抖,樓淵卻擡起空出的左手。

他的速度在電光石火之間,子彈灼熱滾燙,擊中左手手心。

——他早就想嘗嘗被這玩意兒打中的感覺了。

出乎意料地,很疼。

火燒般的滾燙之意迅速擴散到皮膚深處,将他左手灼出一個圓形小洞,即便用了魔氣護住,還是淌下鮮血。

好在不深。

原來這就是子彈。

左手放下,樓淵不去理會新增的傷口,長劍擡起,指向槍聲傳來的方向。

樓厭同樣是個化神修士,修為雖不及他,卻并非遇事瑟瑟發抖的草包。

眼疾手快接下一劍,樓厭胸口被劃出一條血痕。

這樣下去,恐怕不是辦法。

謝星搖迅速翻找識海裏的游戲界面,微微蹙眉。

今時今日的樓淵并無實體,他們所見到的,只是一縷神識。

一縷十分強勁、已到化神的神識——

和《天途》裏所說一樣,只有徹底摧毀神識,才能擊敗樓淵。

他們的法器與武器固然能限制他一時,然而歸根究底,動不了本根。

一旦今天過去,由天道監管的時空錯位終于結束,樓淵只要還活着,就會重返修真界,擺脫禁锢。

要想殺了他……

一剎間,謝星搖想起《天途》裏的劇情。

在她聽說的故事版本裏,溫泊雪于生死之際參透了斷心訣,給予樓淵致命一擊。

然而如今想來,整本書都是由樓淵編造出的謊言。

如果他當真忌憚斷心訣,怎麽會故意寫在書中,讓他們去學呢?

根本就是一出騙局。

更何況,要想練成天階術法,可謂難于登天。他們這裏的所有人,都沒辦法用出斷心訣。

她頗為苦惱地咬住下唇,擡眼望去,昙光為保護他們受到重創,擋下一道高階劍法,狼狽跌落。

金光佛法碎裂滿地。

樓淵每回出手都蘊藏殺機,毫不留情。

……他從未因為“意水真人”的記憶,對他們憐憫分毫。

[樓厭。]

手中掐訣,謝星搖傳音入密:[我用游戲系統和法咒配合你,再用槍。]

[你——]

樓厭皺眉。

她若強行上前,定然九死一生,然而此時此刻,沒有其它更好的辦法。

以他的修為彙入子彈,是他們能重創樓淵的唯一手段。

更何況,身為對手的頭號攻擊目标,樓厭不僅要應對接二連三的殺氣,還要分心保護他們這些同伴,時至此刻,已身受重傷,無法近身纏鬥。

與溫泊雪月梵交換一道視線,謝星搖深吸一口氣。

【技能:潛行】

溫泊雪被之前的劍氣震出內傷,胡亂拭去嘴角血跡,雙手結出陣法。

藍光如絲如縷,漸漸凝成海浪一般洶湧磅礴的勢,随他神識乍起,撲向樓淵。

溫泊雪平日裏溫馴乖順,甚至有些膽小,樓淵清楚他的真實性格,詫異揚眉。

與此同時,身後襲來浩蕩劍氣。

兩面夾擊,樓淵無聲冷笑,眼中沁出寒意,再度起勢。

在天道的壓制下,他無法像過去那般肆意妄為。

長劍先是斬碎幽藍靈潮,破開溫泊雪胸口;身後的劍氣無暇顧及,貫穿他脊背,險些刺入心髒。

千鈞一發,樓淵迅速避退,側身而過,劍氣回旋。

兩股劍意猛然相撞,空氣震蕩如雷鳴。

月梵重重摔落在地,咳出滿口腥血。

“還有嗎?”

樓淵淡聲:“你們——”

幾個字堪堪出口,男人眉心一凜。

……不對。

他身後還有人。

猝不及防的殺氣毫無征兆,樓淵猝然回頭。

在身後,是一襲似曾相識的紅衣。

【技能:潛行】

【狀态解除】

謝星搖揚唇,舉起右手。

黑洞洞的槍口好似深淵,轉瞬間,一望無際的黑暗裏,迸裂出花束般的火光。

後背的劍傷劇痛難忍,讓他的動作有了剎那遲緩。

樓淵莫名笑了笑,以魔氣聚作屏障,擋下第一顆子彈。

旋即擡手,任由長袖振振作響,朝她揮出一道劍氣。

從起手的那一刻起,謝星搖就明白,她躲不開。

樓厭就在後面的不遠處,即将扣動扳機。

她的任務已經完成,然而不知怎麽,心中忽然湧起一陣說不出的古怪。

比如樓淵方才的輕笑。

比如他的動作軌跡——就算不把魔氣作為屏障,直接以劍氣将她和子彈一并逼退,對他來說,定然輕而易舉。

但他還是這樣做了,于是中間出現一段極小極小的空隙。

十分微妙的空隙。

像是在等待什麽,也好奇着什麽。

長劍起勢,沒給她留下一絲退路,謝星搖忽然想起《天途》裏的斷心訣。

斷心訣,天階術法,可斬滅神識,跨越修為。

《天途》雖然是他所寫,但不可否認……思來想去,能将他置于死地的,唯有斷心訣。

樓淵明明可以将這個信息隐瞞下來才對。

因為晦澀難懂,斷心訣并不廣泛為人所知,他不提,他們甚至不會知道世上還有這個術法。

思緒回潮,曾經無數次的練習湧上心間。

謝星搖隐隐約約地,好像明白了一點兒什麽。

但她卻又更不明白了。

長劍襲來,她沒有後退,而是凝神屏息,側身避開。

【技能:閃避】

即便用了閃避,劍氣鋪開,還是在她身上撕裂道道血痕。

謝星搖強忍疼痛,對上他的眼睛。

這是最後的機會。

那雙黑色的眼睛無悲無喜,同樣靜靜與她對視,下一刻,劍氣又起。

斷心訣,第二式。

壺中日月。

這是意水真人手把手教給她的術法。

靈力回旋,恰如平地起驚風,見星月流轉,再見朝陽破空,流瀉千裏。

日月盡在此中,我心悠悠。

遠處的樓厭看出她意圖,陡然停下動作。

樓淵亦是聚力。

他沒用錯雜繁複的劍招,劍身之上纏繞出玄奧詭谲的術法,寒芒起幽朔,形如鬼魅,殺氣漸濃。

莫名地,謝星搖覺得,他們都在賭。

他們也都想要一個未可知的結果。

耳邊皆是蒼茫蕭靜,天地歸于平寂。

謝星搖看着他的雙眼,在生死之間,驀地笑了笑。

心中的重壓倏然煙消雲散,霧裏看花中,她明白了那些隐而未發的期許。

斷心訣,第三式。

斷影橫江。

日月流轉,俄頃散開,弦月清光流影,朝日映水流波,只餘殘光大開大合,卻也靜谧無聲。

兩勢同起,他動了殺心,沒有留情。

謝星搖也沒有。

這是一場你死我活的豪賭,劍光穿破光幕,斬落飛濺的流光。

猩紅鮮血緩緩暈開,如同浸染于宣紙之上的潑墨。

謝星搖低頭。

長劍堪堪刺入她皮膚,便渾然卸下力道,沒有繼續刺入的氣力。

心口的血漬浸濕衣物,并不多。

與之相對的,是從樓淵口中湧出的大量鮮血。

風起風落,日月消弭,斷心訣深深印入他識海,引出地裂山崩。

這一刻,不需要任何言語。

高大的男人垂眼看着她,嘴角猩紅,揚起微微笑意——

這讓謝星搖忍不住又一次想,五百年前那個叱咤風雲的魔尊,從未這樣笑過。

溫和恣意,如水如波。

這是她所熟悉的,意水真人的神情。

每當她的斷心訣有所領悟時,意水都會拍拍她腦袋,展露如出一轍的笑意。

如今她終于學會了全部,他便也這樣笑起來。

空氣裏靜默一剎,不遠處的天邊,驟然凝出蒼茫烏雲。

雷聲轟鳴,謝星搖明白,那是天道。

樓淵死于她手上,天道不必擔心因果紊亂,而擾亂天道秩序之人,理應魂飛魄散,永不入輪回。

烏雲漸進,即将吞噬他們所在的角落。威壓強悍無匹,讓渾身上下的每一滴血液都在叫嚣着逃離。

其他幾人身受重傷,神識無法承受此等巨力,失去意識昏昏倒地。

謝星搖卻只是看着身前那人的眼睛。

她總是這樣。

聰明得過了頭,偶爾會讓人覺得難辦。

樓淵輕哂,雙目微阖。

與穿越者們不同,他自發進入了意水真人的身體,得到了屬于他的全部記憶。

樓淵其實很不明白,居然會有人這樣傻,将自己的一半心脈渡給弟子,無異于舍棄大半修為。

因為擁有所有的記憶,對于他來說,扮演意水真人輕而易舉。

他一天天模仿那人說話和微笑的表情,也喝起從前絕不會沾染的酒。小陽峰又破又舊,弟子們吵吵鬧鬧,他覺得心煩,只想盡早結束這一切。

……

因為他是樓淵,而非意水。

只是有時候,在很少很少的有時候,看着那幾個年輕人嘻笑打鬧的模樣,樓淵會情不自禁地想,當年的師父,是不是也像這般靜靜看過他。

那他們,又會不會像他看待師父那樣,将他當作重要之人呢。

意水的記憶時時浮現于識海,莫名其妙地,他有時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樓淵還是意水。

也才會在某天,眺望着漫天雲卷雲舒時,忽然情不自禁地想:希望能讓時間永遠停在那裏。

可時間哪能停下。

鬼使神差,他開始教授謝星搖斷心訣——那個有可能讓他萬劫不複的咒法。

或許是因為他習慣了當一個“師父”,又或許,他覺得有些累,想要結束這一切。

住在意水真人的殼子裏,他偶爾會暗暗去想,當初自己所做的一切,當真是對的嗎。

樓淵神色淡淡,半晌,似是無可奈何,輕輕擡起手來。

男人掌心通紅,唯獨伸出的食指幹幹淨淨,不偏不倚,落在她額頭。

他看着謝星搖,眸色昏黑,仿佛在遙望另一段更為遙遠的時光,另一道同樣孤零零的影子。

樓淵笑了笑:“走吧。”

她理應離開。

接下來将是天道的主場,她身為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族,不應當插手此事。

人類總是渺小無力。

血氣萦繞鼻尖,身體在天道的威壓下止不住輕輕戰栗,謝星搖咬緊牙關。

忽地,她沉聲開口,擡眼看向天邊黑蒙蒙的流雲:“你就這樣輕飄飄地打算離開,是嗎?”

樓淵作惡多端,挑起仙魔大戰,無論如何,他都該死。

謝星搖不會祈願他能複活,也不覺得他能得到世人原諒,她只是——

她只是,覺得不甘心。

樓淵最初的命運與禪華何其相似,倘若不是中途生出變故,他同樣能肆意徜徉于修真界,成為萬人敬仰的仙門至尊。

他那位白發蒼蒼的師父也會為他而驕傲,而非心有不甘地死在小道觀裏,無力又絕望。

此時此刻,天道就在她眼前。

然而在此之前,偌大的修真界裏,謝星搖仿佛從未感知過它的存在。

它太遙遠,也太虛無缥缈。

繡城之中,沈惜霜為了守護花花草草的幼靈,不得不受制于惡妖,在原有命運裏,将聲名狼藉,死于主角團之手。

羅剎深海裏,受苦受難的妖魔們無人知曉,剝取妖丹的“仙門大宗”風光得意,在原有命運裏,直到被屠滅,南海仙宗始終被認為高風亮節。

還有晏寒來。

他那麽好,即便受盡苦難,仍然心存良善,會在暗淵救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也會避開所有人,悄悄遞給窮苦的婆婆一袋靈石。

在原有命運裏,他将背負着血海深仇死去,被好不容易結識的好友親手斬殺,直到閉上雙眼的一刻,都是孤零零一個人。

不應是這樣的。

絕對不應該是這樣。

遠處的雷雲翻湧如潮,威壓四溢,讓她顫抖不止,幾乎無法站立。

但謝星搖還是緊緊凝視着它,任由淚水模糊雙眼,用微啞的嗓音揚聲道:“一個世界的‘道’,為何會是這種模樣?”

無上的力量遠在天邊,身邊的夥伴們重傷昏迷。

她孑然與之對峙,茫然又無措,只有眼淚止不住下落,什麽也看不清。

天道得了冒犯,威壓更沉。

四下寂靜,毫無征兆地,忽然響起沉郁少年音。

“不錯。”

心口重重一跳,有如鼓擂。

謝星搖猝然回頭。

白霧朦胧,有道瘦高的影子步步行來,望見她,少年眸色微沉。

“我亦聞天道昭昭,卻不想此生所見,皆是不平之事。”

威壓如山,晏寒來毫無猶豫向她靠近,所過之處靈力四溢,摒退過于沉重的壓抑氣息。

樓淵身死的一剎,這場因果也就到了盡頭,天道聖域将一點點解除。

自從發現他們不見蹤影,之後又察覺攬山閣中的異樣,晏寒來就一直留于門外,尋找入樓的辦法。

他被穿越者們更改過命運,本就參與了因果的一部分,當聖域緩緩消散,終于能進入攬山閣,順理成章來到此處。

但他終究不是因果的全部參與者,聖域生出排斥,幾欲撕裂識海。

晏寒來面色不改,來到她身邊。

于是在這場與浩瀚無邊的龐然神只的對峙裏,渺小的個體,從一個變成兩個。

——他并不知曉前因後果,只是出于本能,毫無遲疑也心甘情願地站在她身邊。

哪怕在她對立面,是磅礴浩渺的所謂天道。

茫然無依的情緒沉沉落地,仿佛終于有了将它們溫柔包裹的歸宿。

謝星搖拉住他袖口,眼淚掉得更洶。

“我見過無數良善者背負惡名,是為可悲。”

少年眸色沉沉,以靈力籠罩她的傷口,目光冷冽似冰:“險惡者被萬民贊頌豐功偉績,是為可恥。”

威壓鋪天蓋地,晏寒來将她護在身後,一人擋下凜冽殺氣,不去理會識海中的陣陣絞痛,似是安慰,輕輕握住她指尖。

就像在說,別怕。

“至于身居高位者,理應體恤萬民、恪盡職守,卻形同虛設,高高在上——”

他冷聲道:“是為可笑。”

少年人手指冰涼,謝星搖緊緊将它回握,深吸口氣。

遠處是能吞噬一切的濃雲,他們渺小得近乎于塵埃蜉蝣。

當她擡頭,雙目卻是明亮如星,不見畏懼之色。

“來到修真界,無數人曾經告訴我,善惡有報,天道輪回——然而我今日所見,卻是天道高高在上,什麽報應,什麽因果,什麽受苦受難的百姓,全是在它眼裏毫不關心的東西,它唯一在意的,唯有維持規則、維護規則,只要規則不倒,就萬事大吉。”

謝星搖道:“這就是萬民敬仰的所謂天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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