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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意水真人蘇醒于第三日。
時值晚春,醺然微風拂過窗棂,當白胡子小老頭睜開眼,床邊的溫泊雪太過激動,騰地一下站起身。
然後在即将摔倒之前,被身邊的韓嘯行牢牢扶住。
接到大師兄發來的傳訊符時,謝星搖正和晏寒來在廚房裏為師父煎藥,看清符箓上的字跡,一并趕了過來。
甫一推門,便望見一道熟悉的雪白色人影。
意水真人循聲回望,見是她,揚了揚嘴角:“搖搖。”
謝星搖下意識應聲:“師父。”
兩個字脫口而出,卻又不知應當如何繼續。
之前那個與他們談笑風生的“意水真人”,其實是樓淵套用了眼前之人的外殼。
真正的意水真人從未見過他們,早在穿越者們來到淩霄山前,就被樓淵占據了意識。
據天道所言,樓淵之所以能輕而易舉侵占他識海,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出于意水真人受損的心脈。
他對弟子們的付出皆是發自內心,可扪心自問,謝星搖明白,自己并非那個同他朝夕相處過的人。
她心覺緊張,也有些拘束,唯恐意水真人對他們生出排斥與隔閡。
察覺她的情緒,白發白須的道人眼尾微舒:“過來。”
謝星搖乖乖照做,行至床邊,聽他道:“之前待在樓淵設下的禁锢裏,我只能模模糊糊見到你們的模樣,今時今日,終于能看清了。”
謝星搖一怔:“被樓淵困住的時候,您能看見我們?”
“畢竟他是在我的身體裏。”
意水笑意更深,不知想到什麽,眸色愈發柔和:“不止能看見你們……樓淵指導你運轉靈力時,我還在一旁告訴過他,應當如何去做一個老師。”
床邊的溫泊雪愣了愣:“啊?”
“他強行回溯時空,識海早就受了損傷。”
小老頭緩聲道:“我好歹已入化神,樓淵沒法子将我完全鎮壓,所以不少時候,我不僅能見到外界發生的一切,還能冒出一點兒神識,和他說說話。”
他說罷笑笑,搖了搖頭:“他聽多了,還挺煩我的。”
最初被樓淵困住時,意水真人眼睜睜看着自己被占據身體,哪怕平日裏的性子如同閑雲野鶴,在那段時間,他還是生出了不絕的憤懑之意,整日氣急敗壞、胡亂跳腳。
幾天後,意水真人選擇接受現狀,慢悠悠探出一縷神識,在樓淵耳邊陰陽怪氣,或是叽叽喳喳。
既然打不過,那就煩死他,樓淵不仁在前,休要怪他不義。
他和小弟子們一起吃火鍋時,意水小嘴叭叭:“吃,大口吃!那邊的肉好像不錯,又多又嫩,哇,要不再喝口湯?對了,我嘗不到味道,你要不形容一下,讓我解解饞?”
他教授謝星搖法訣時,意水若有所思:“溫柔點,別兇——這個搖搖好聰明啊,領悟能力一絕,學東西總是很快。你身為師父,千萬別掉鏈子,被人家比下去。”
他收下各式各樣的小禮物時,意水興致勃勃:“這是風袋啊!打個商量,今晚回房之後,吹一吹泡泡水怎麽樣。”
饒是樓淵也忍不住回他:[堂堂仙門長老,怎會如此聒噪?]
意水很得意:“我還可以再聒噪一點兒。”
他就是這般随心随性的性子,既然事成定局,自己已被困于其中,與其苦大仇深,不如看開一些——
再說了,沒到結局,誰勝誰敗,還不一定。
看見對方想幹掉他卻又無可奈何的樣子,很爽,很開心。
念及此處,床榻上的意水真人目光一動。
直到這一切當真來到結局,看着天道聖域裏的樓淵,破天荒地,他很久沒再說話。
他尚且如此,小陽峰的幾個孩子一定更不好受。
房間裏靜默片刻,白胡子小老頭再度開口。
“你們來修真界後的所作所為,我和他都看在眼裏。”
意水真人道:“無論是哪個師父,都為你們感到驕傲。”
他語意溫和,眸中則是日光一樣柔暖的笑意,謝星搖看得怔住。
老實人溫泊雪心裏藏不住話,深吸口氣:“師父——”
意水真人習慣了他的性子,無可奈何地笑笑:“嗯。”
對了。
房間裏還有一個人。
白發老道順勢擡頭,視線所及之處,少年人眉目俊朗,脊背挺拔如竹。
意水真人颔首:“多謝晏公子一路相随——”
他說着視線往下,看清晏寒來手裏的東西,不僅笑容瞬間凝固,聲音也一股腦卡在喉嚨。
在晏寒來手中,赫然端着一碗正騰騰冒着熱氣的漆黑湯藥。
意水真人瑟縮一下。
“意水長老神識受損嚴重,大夫特意囑咐過,還需多喝些滋補靈藥。”
晏寒來上前幾步,所過之處藥味彌漫,身邊幾人紛紛後退。
他說罷伸手,遞出手中黑漆漆的不明液體。
意水真人看着它,沉默低頭。
——救命啊,他最讨厭喝藥了!
暮春時節草長莺飛,一晃眼,過去了七天。
意水真人七天如一日,愁眉苦臉喝完淩霄山醫修們準備的靈藥,識海終于慢慢恢複,從面無血色渾身無力,到了能夠下地走路。
“這都是他們的陰謀。”
念及一碗碗漆黑湯汁,意水真人咬牙切齒:“淩霄山那群醫修都不靠譜,見我受傷,定要拿來最苦的藥——一群黑心腸!”
每當他發牢騷,韓嘯行都會沉聲安慰:“師父,苦盡甘來。待您恢複,我做些家鄉的特色菜給您嘗。”
于是意水真人繼續苦着臉喝藥。
好不容易挺到第七天,終于等來了韓嘯行的大餐。
今日的聚餐位于小陽峰山腳。
山腳綠意如濤,四面八方盡是盎然生機,一條小徑蜿蜒如蛇,勾連起幽深密林。
小徑旁,是一張渾圓的石桌。
大師兄聲稱要給他們一個驚喜,獨自在廚房裏忙活很久。見到石桌上的景象,謝星搖、溫泊雪與月梵眼底驟亮。
桌上盡是修真界中聞所未聞的食物,每一種都十足精致,色澤鮮亮、濃香撲鼻,細細看去,居然是二十一世紀裏,世界各地的特色菜。
溫泊雪恍然大悟:“對哦!當時在天道聖域裏,大師兄說過,如果我們能活着出來,就做一頓世界級別的大餐。”
“漢堡、烏冬面、炸雞。”
謝星搖一時恍惚,大為感動:“萬萬沒想到,我能在修真界裏見到這些東西。”
反差太大,有種突破了次元壁的錯覺。
月梵迫不及待:“這些菜師父和晏公子都沒嘗過吧?全是我們家鄉的特色——而且是世界各地,不同國家裏的特色。”
靈狐嗅覺敏銳,晏寒來緊緊盯着桌上酸甜鹹辣混雜的菜肴,露出略顯複雜的神色。
下一刻,溫泊雪揚聲道:“昙光小師傅、樓厭,這裏!”
“小陽峰也太大太漂亮了吧!”
昙光的光頭和雙眼一并發亮,望見石桌上的珍馐大餐,快步上前:“聽你們之前提起這兒,我還以為跟深山老林似的——哇,咖喱飯!”
他和樓厭還是第一次正式品嘗韓嘯行做的飯菜,還沒落座,就露出無比感動的神色:“這全是老家的味道啊。”
“對了。”
樓厭亦是勾了嘴角,忽然開口道:“有人發現了五百年前的一顆浮影石,你們聽說了嗎?”
謝星搖點頭。
就在今早,幾個尋寶的修士在山中勘探黃金,金子沒撈到,反而找到一顆浮影石。
用靈力催動石頭一瞧,幾人皆是大駭——
在那上面,居然記錄了五百年前的幾名仙門長老為了謀取仙骨,密謀陷害樓淵的一次談話。
經過調查,浮影石的主人是個仙門小弟子,一日無意間路過房外,得知了他們的詭計。
不幸的是,仙門長老的聽覺何其敏銳,小弟子很快暴露行蹤,還沒來得及離開,便被他們一擊斃命。
死去之前,他将浮影石藏進了自己口袋,沒被長老們發現。
僅僅一個早上的功夫,浮影石便在修真界中掀起軒然大波。沒過多久,在山中發現了小弟子的屍骸。
“那幾個密謀的仙門長老,全被樓淵殺了。”
月梵輕嘆口氣:“現在修真界裏衆說紛纭,亂成一鍋粥。”
有人大為震驚,聲稱天道何存,竟讓幾個狼心狗肺之徒被當作壯烈犧牲的英雄,被紀念五百多年。
有人頗為感慨,當年的樓淵竟是被名門正派一步步逼入魔道,名聲被毀、遭到無緣無故的追殺、連養育自己長大的師父都沒了性命,無論是誰遇上這些事,恐怕都得發瘋。
也有人認為樓淵雖然可憐可悲,但己身的不幸,絕不能成為屠戮人族的理由。
“不管怎樣,真相終于能大白于天下。”
心裏的一顆石頭沉沉落地,溫泊雪道:“我聽說,仙門同盟已經對此展開調查,打算徹查五百年前的前因後果——至于那幾個長老在門派裏的牌位,也被移除了。”
謝星搖點頭,看一眼不遠處的昙光。
小和尚五官精致,膚白如玉,在往常挑不出絲毫瑕疵,然而此時此刻,雙眼下卻是一片烏黑。
感受到她的視線,昙光輕扯嘴角,笑得有氣無力。
糾正五百年前的因果,是他們當時向天道提出的請求。
交換的籌碼是,昙光自願與它進行一對一的溝通交流,大談特談(其實是小說裏的)仙俠世界設定,為後日的天道法則提供靈感。
很讓人意想不到。
聽說昙光離開天道聖域後,一交流,就是整整七天。
此刻再看昙光,哪裏還有當初意氣風發的勢頭,活像一條眼睛裏散發着詭異幽光的死魚。
很符合那句,“不辛苦,命苦”。
“希望從今以後,天道能多多少少發揮點兒作用。”
昙光道:“它甚至已經開始問起馬克思主義和量子力學了——這還能處嗎?”
他話音方落,又聽遠處一道清亮少年音:“我們來啦!”
正是顧月生與流霜。
“流霜姐姐帶我在淩霄山逛了逛。”
狐族少年湊上前來,變戲法似的雙手一動,給昙光塞去兩朵小花。
自從羅剎深海一別,他們二人一直一路同行,顧月生是為歷練,昙光是為宣講佛法、超度亡靈。
看樣子,似乎還挺合得來。
“流霜姐姐你看。”
顧月生一樂:“捧花食鐵獸。”
頂着兩個碩大黑眼圈的昙光:……
一旁的流霜笑個不停,謝星搖遙遙看她,松了口氣。
當她在繡城還是“沈惜霜”的時候,從來沒有這麽肆無忌憚地笑過。
韓嘯行道:“時候不早,既然人到齊了,就來吃飯吧。”
謝星搖滿心期待,坐上晏寒來身邊的石凳。
落座之前,她偷偷摸摸講悄悄話:“這麽多菜,我來給你挑一樣最好吃的,咱們贏在起跑線上,來個開門紅。”
然而定睛看去,好像,似乎,都好好吃。
晏寒來看她猶豫的神色,唇邊懶散一勾,指了指最近的菜式:“這是什麽?”
謝星搖:“是芒果糯米飯!”
她說着笑笑:“它的原料有糯米和芒果,上面白白那層是淋上去的椰汁,你嘗一嘗,肯定會喜歡。”
晏寒來聞言颔首,輕挑眉梢:“你也喜歡?”
謝星搖毫不猶豫:“當然啰。”
糯米飯被韓嘯行提前分成幾份,少年小心夾起其中一塊,卻并未放入自己口中。
晏寒來眸光一動,腕骨被漆黑的長筷襯出蒼白色澤,随着視線緩緩轉過來。
他笑了下,語氣慵然:“開門紅,你是第一個。”
謝星搖沒壓住上揚的嘴角,啊嗚一口咬下。
芒果糯米飯清爽不膩,每粒糯米都浸透了椰汁的香氣,吃起來糯糯叽叽,與芒果融合得恰到好處,真正意義上地口齒留香。
幸福感十足。
她很快咽下,見晏寒來又夾起一份,送入口中。
不過頃刻,少年人長睫輕動,投下簌簌顫動的影子,半晌,抿了下唇。
他果然很喜歡。
如果這會兒化作原形,狐貍耳朵一定會愉悅亂晃。
噫。
坐在他倆旁邊的月梵和溫泊雪對視一眼,不約而同挪開一段距離。
“咖喱牛肉,乃是一絕。”
昙光已經吃完第三碗飯,風卷殘雲的程度,令人瞠目結舌:“配飯我還能吃十碗!”
想起某些不好的記憶,顧月生握緊雙拳:“和他結伴而行的第一天,我心情不錯,提出請客吃飯,他——”
佛修皆是清冷出塵,不染凡俗,這人倒好,吃起飯來好似小牛拱地。
昙光不服氣,給他碗裏夾上一塊。
顧月生無可奈何地吃,下一刻,雙目溢開亮光:“我!十五碗!”
像是做夢一樣。
——怎麽會有這麽濃郁下飯的菜啊!
“大師兄,永遠的神。”
月梵心滿意足,指一指身前的牛排:“流霜師妹,你嘗嘗這個。”
牛排采用了西式做法,看上去只有五分熟。肉質在此刻最是鮮嫩,切口透出玫瑰一樣的淺緋色,懵懵懂懂的小師妹乖巧點頭,将一小塊放入口中。
外層微酥,內裏則是鮮嫩多汁,肥厚肉質沁開滾燙汁水,綿密口感中帶了牛肉的勁道,濃香四溢。
小姑娘飛快眨了眨眼睛。
“不賴吧。”
月梵心知她前半生境遇艱難,受了不少委屈折磨,這會兒溫聲笑笑,繼續耐心介紹:“還有那個!奶油蘑菇湯,你絕對沒體驗過的全新美味,甜鹹口,濃稠又絲滑。”
流霜彎起眉眼:“多謝師姐。”
“嗯?這是何種菜式?我之前從未見過。”
意水真人探頭,意識到什麽,低聲笑笑:“不對……這桌上的所有菜肴,我皆是見所未見。”
樓厭:“鵝肝壽司”
他正面帶微笑吃下一塊白桃慕斯,瞥見意水真人的視線,收斂好笑意:“前輩不妨試試,這道菜口味清淡,老少皆宜。”
意水真人笑眯眯:“其實論年齡,魔尊是我的爺爺輩。”
——他只不過是長相比較成熟而已!
壽司上的鵝肝大塊肥厚,醬汁深深浸入其中,由于太過柔軟,吃起來居然是入口即化的口感。
意水真人揚起唇角。
被樓淵禁锢的時候,他雖然擁有屬于自己的意識,但時常神志恍惚,看不清也聽不清,只能靜候對方大快朵頤。
好香。
美食融入淡淡煙火氣息,同時也帶來溫暖熱氣,将五髒六腑全然包裹。
這讓人清晰感受到,自己還活着。
“對了。”
良久,意水真人再度開口:“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
這句話來得猝不及防,晏寒來困惑擡眼,聽見身邊的謝星搖噗嗤一笑。
話音方落,便聽溫泊雪沉聲道:“今天,我們大家之所以歡聚在這裏。”
月梵清了清嗓子:“是為與我們生死之交的好朋友晏公子,慶祝他的生辰。”
左手動作頓住,少年一愣,下意識看向謝星搖。
小姑娘鹿眼彎起,笑出兩顆潔白的虎牙:“我發自內心地祝願他,從此以後,一定會發光發熱。”
昙光帶頭鼓掌:“好!”
他們似是早有預謀,晏寒來不習慣這種氛圍,不久前的慵懶散漫盡數消散,欲言又止。
心有所感,他瞧一眼顧月生。
靈狐少年嘿嘿一笑,躲向昙光身後。
“這是晏公子與我們度過的第一個生辰。”
意水真人笑:“搖搖他們想給你驚喜,大家便一直沒說。”
晏寒來:“多謝。”
謝星搖敏銳望見他耳根上的一縷薄紅。
“這是有人托我送你的禮物。”
白胡子小老頭掌心靈力聚攏,現出一個錦囊。
受他靈力所托,錦囊淩空而起,來到晏寒來手中。
謝星搖心生好奇,湊近瞧了瞧。
打開錦囊,裏面只有一張紙條。
見到紙條上的字跡,她屏住呼吸,心口如鼓擂。
是一份藥方。
外敷與內服,每一項都認認真真排列開來,仔細看去,全是修真界裏難得一見的珍奇異寶。
像這種難于登天的藥方……
她飛快擡頭。
“是治療右手的方子。”
意水真人對上她目光:“至于那人——”
他點到即止,揚起嘴角:“從湊齊藥方到收集藥材,他忙活了不少時間——雖然其中不少都是從我的小金庫裏搬的,藥已經快做好了,大概還有半個月時間。”
那天大家一起吃火鍋時,樓淵曾說過,準備了一個驚喜。
“然後呢,是我準備的禮物。”
意水真人又是一動,手中握出一把長劍。
月梵身為劍修,一眼就認出它的名字:“定霄劍!”
“和那藥方子,正好能搭個全套。”
小老頭颔首:“晏公子過去是個劍修,對吧?”
晏寒來:“嗯。”
被不少道目光齊齊注視,其實他早已習慣。
只不過在南海仙宗的地牢裏,那些人的眼中盡是漠視;後來長大一些獨自流浪,遇上聚衆挑釁的邪修,他們面上,則是無窮殺意。
在那時候,他只需要沉下臉來,以同樣冷冽的嗤笑做出回應,說些帶刺的話——
但現在不同。
這種情況下,顯然不能面露嘲諷。
“還有我!”
顧月生:“這是我和昙光湊錢買的雲鲛衣,高階護身法器。”
他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尖:“本來想單獨買給你的,結果靈石不夠。”
說完又小聲補充一句:“昙光也不夠。”
“我、溫師兄和韓師兄也是合買的。”
月梵拿出一個小盒:“天階寶貝,能淨化識海、清除邪氣的乾坤百轉丹,黑市萬金難求。”
“天階!”
昙光:“從黑市買來這玩意兒,你們的錢袋——”
月梵痛心點頭。
溫泊雪撓頭笑:“甚至已經開始負債了。”
韓嘯行:“放心,我做飯去賺。”
……所以到底破産到了什麽地步啊你們!
流霜送上了親自制成的百花清露,樓厭不愧為一方霸主,大手一揮,送上滿滿一堆鍛劍煉劍的珍稀寶貝。
“是能快速增進修為的百花清露!”
月梵星星眼:“聽說這個很難制成,辛苦了。”
“樓厭兄。”
昙光握拳:“真是從頭到尾上上下下,全都寫着‘可惡的資本家’。”
這頓飯吃得熱熱鬧鬧雞飛狗跳,到最後,韓嘯行甚至擺出了一個生日蛋糕。
他們在下午相聚,臨近分別,已經到了晚上。
謝星搖覺得,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意水真人拿出了珍藏多年的酒釀,讓所有人在最後品嘗。
酒釀香醇,居然帶了滌蕩識海、清除濁氣的功效,萦繞在舌尖的不似酒氣,更像是縷縷香甜靈力。
這種酒并不醉人,晏寒來将得來的禮物放進儲物袋,擔心她微醺犯迷糊,提出送她回房。
謝星搖自然應下。
暮春的夜晚格外喧嚣,蟄伏了整個冬天的蟲鳴鳥啼紛紛湧現。晚風不休,吹過山中密密匝匝的枝葉,綠浪滾滾,地上亦是黑潮翻湧。
她心情很好,一路上足步輕快,雙手負在身後,走着走着轉過腦袋:“感覺怎麽樣?”
晏寒來循聲看去,聽她繼續道:“開心嗎?”
他少有地放縱了一回情緒,無言笑笑,喉頭輕動:“嗯。”
“我也——好開心。”
身旁緋紅色的人影悠然一晃,再轉眼,謝星搖朝他靠近些許:“你不好奇我準備的禮物嗎?”
林中響起窸窸窣窣的蟲鳴,不知是蟬聲,還是破碎的蟋蟀聲響。
晏寒來看着她的笑,只覺心中安靜下來:“是什麽?”
謝星搖神秘揚唇,雙手上擡。
一瞬影動,晏寒來看清那是什麽。
一本古老的書冊,封頁以鐵畫銀鈎般的字跡寫着:
《溯明劍法》。
是當初在他記憶裏,離川被屠前,謝星搖見他練習的最後那式劍法。
……可他分明已經成了這副模樣,就算除去邪氣、修好右手,要想練成這式劍法,也不知還要多少時日。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要過多久才能握劍。
晏寒來不願讓她失望。
“送你的第一個禮物。”
月光落在她眼底,蕩出柔柔清暈,謝星搖擡頭看着他琥珀色的雙眼,忽然伸出雙手,握住他手腕。
她笑了笑,雙手回拉,于是也牽引着晏寒來的掌心一直往前。
來到她腰間。
“第二個禮物——”
少女的側腰柔軟纖細,向內裏凹陷出流暢弧度。
布料只有薄薄一層,隔着它,晏寒來能感受到一股溫熱。
他像被火灼了灼。
謝星搖心跳如鼓。
四下仿佛變得極靜,唯獨剩下綿長的呼吸,她拉着晏寒來的雙手漸漸向後,直到攬住她腰身。
旋即她松手,環上他後頸:“是這個。”
——在少年觸手可及、咫尺之距的地方,是她自己。
“生辰快樂。”
謝星搖說:“祝晏寒來一生順遂,盡早将《溯明劍法》練到第五重,同知心好友一并行俠仗義,降妖除魔。”
似曾相識的話語。
晏寒來靜靜地聽,喉間微澀。
這也是他在離川的記憶中曾說過的話。
一夜跌入深不見底的泥潭,這個心願早已離他太遠太遠,連晏寒來自己都快要忘掉,謝星搖卻将它小心藏好,一直記在心底。
在許多年後的今天,她親手拾起了他當年的理想,清理好污穢髒濁,小心翼翼捧到他眼前。
“在那之前和之後,我都會在你身邊。”
少女雙頰隐有酡紅,雙目卻是晶亮,擡頭凝視着他的雙眼,倏然一笑:“因為,我也是屬于你的。”
他的心驀地軟下來。
心潮洶湧,吞噬意念,晏寒來将她抱得更緊。
在這世上,不會有誰比謝星搖更讓他喜歡。
湧動的情與欲翻湧如海浪,少年不知何時探出一雙狐耳。
心中的悸動抑制不住,晏寒來貼上她雙唇。
唇瓣相貼,摩挲間似有輕顫,他喉結上下滾落,忽地生澀出聲:“搖搖。”
謝星搖一怔,很快輕笑回應:“嗯。”
“搖搖。”
他将每個字都說得珍重,如同在輕輕觸碰無上至寶,不敢用力,又舍不得放開。
一息風過,謝星搖聽見他說:
“将來嫁給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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