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焦黑樹枝
“沈遼白雖然是沈家長子,卻未見建樹,不過是個私塾先生,我不明白大郎為何要帶上他?”扈從含章問。
按照楚愆陽細微謹慎的态度,是決計不會帶上一個無用之人,而這些天他已将沈遼白的身世背景調查了一番,底都摸透了,确是沒有出彩的地方
楚愆陽騎着馬慢悠悠地往前走着,“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若是他手頭真的有線索,說不定真能助我們一臂之力,若是沒有,我們已經帶了一個從定王那邊塞過來的累贅,也不怕再多帶一個。”
他微微眯着眼睛淡然地注視着前方,視線裏多了一個月白的身影。
沈遼白等得百無聊賴,聽到身後馬蹄聲,回頭看去,便見幾個戎裝青年策馬而來。為首那人正是楚愆陽,他微微揚了揚唇角,做出客氣的笑意,迎了上去。
此時細看之下,楚愆陽的五官輪廓裏确是比常人深得多,瞳色卻極淺,想來是家中有西域血統,沈遼白的目光又落在楚愆陽的左肩上,他的肩上停着一只身形矯健的隼,罕見的藍色眼睛此刻正用銳利的眼神盯着沈遼白。三天前就是它給沈遼白送來集合的消息,當時還跟招財打了一架,啄掉了招財頭頂幾根引以為傲的長毛。
停在沈遼白肩上的招財見到故敵立即躁動不安,喉部發出低沉的警告聲,對方的隼卻并不當回事,悠哉悠哉地梳理着羽毛。
沈遼白撫摸着招財的頭,輕笑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沉住氣啊招財。”
楚愆陽簡短地相互介紹了一下,他僅僅帶了兩個扈從,一名含章,另一名問皓,與楚愆陽年紀相仿,也都與他似的冷冷冰冰,對于沈遼白的客套話沒有一絲反應,連必要的寒暄都省去了,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沈遼白并不介意。
“真不好意思,我來晚了。”沉悶的氣氛被輕快的語調打破,策馬在四人身邊停住的青年拱手道:“在下宋千程,是定王的門客,此次奉定王之令,與各位一同走一遭。”青年眉目裏含着些文氣,看體魄倒比沈遼白還要羸弱些,又是一介書生。
含章發出一聲嗤笑,被問皓瞪了一眼後适才收斂了。
“出發吧,”楚愆陽收回遠眺的目光,淡淡開口道:“我們要在日落之前,趕到七星村。”
七星村在定州城北,不算遠,快馬加鞭應該能在日落前趕到。除了趕路,一路無話,總算在日落之前趕到七星村。在宋千程的指引下,尋了一家邸舍住下。
因着抓緊時間趕路,途中沒有停下來休息過,楚愆陽決定休整一下,在邸舍裏用飯。
“大郎你趕路時都沒有考慮過我們隊伍裏的老弱病殘呢,你看夫子的臉色都白了。”含章揶揄道。
沈遼白從未如此拼命趕過路,一路颠簸有些難受,他笑了笑,拱手道:“多謝含章兄關心,遼白不礙的。”
含章本意想嘲笑一下沈遼白,卻被沈遼白裝的真真似的道謝堵了回去,頓時一股不自在,着實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楚愆陽罕見地露出絲若有似無的笑意,他磨砂着手中杯子粗糙的邊沿問:“上一行人也是住這裏?”
宋千程點頭稱是。
楚愆陽向含章使了個眼色,含章離開桌子,朝着掌櫃走去,應該是去打探消息了,只是不消片刻便又臭着臉回來了。
“她說時間久遠,不記得是否有那麽幾個人了。”
掌櫃是個約摸四十來歲的中年女子,此時臉色也不大好。
楚愆陽便不再言語,一行人用罷晚餐,都回到各自的房裏休整,等待第二日的部署。
沈遼白躺在榻上怎麽也睡不着,掏出沈影青的親筆信,已經皺巴巴不成樣子,就着昏黃的燈光依稀能看到上頭‘若得此信,恐無歸矣’八個字,字字揪心。
他們兩兄弟自小感情就好,連拌嘴都鮮少有過,只有在知道沈影青跟人下地之後說過幾句重話,也都是基于擔憂弟弟安全的情況下。
盡管家裏人一致反對,沈影青卻跟鐵了心似的要幹這一行,甚至離家出走,除了偶爾寫信與母親報平安,便再沒有過多的聯系,約摸也有一年時間未見到他的模樣了。
沈遼白實在心煩意亂,聽到樓下有關門聲,大概是掌櫃要關門打烊了。略一思索,便穿衣下樓。
掌櫃聽到下樓的動靜,回過頭看到沈遼白,問道:“貴人可還有吩咐?”
沈遼白微笑道:“這位夫人,晚上我那位兄弟說話急,多有冒犯,還請不要怪罪。”
掌櫃擡眼打量沈遼白,文質彬彬,說話也有禮,便笑道:“不礙的,我哪能和客人計較呢。”
她見沈遼白坐下,便也陪他坐着說話了會兒話,聽他講了些奇聞異事,又拉了會兒家常,她本是個熱情淳樸的農村女子,很快便同沈遼白熟絡起來。
見時機成熟,沈遼白沉了沉聲,問:“夫人對沈影青這個名字可有印象?”
“他一個月前曾經住在這裏,”掌櫃答道:“不過已經半個月未曾露面了。”
沈遼白一聽得沈影青的消息,稍稍安了心,急忙道:“他是我的弟弟,失蹤了半個月,我的家人很是擔心,夫人若是知道些什麽,還請不要隐瞞。”
掌櫃看他悲痛的樣子不似裝出來的,再仔細瞧瞧他的模樣,和記憶裏的沈影青确實有些相像,便也不再隐瞞,“他是一個多月前住進來的,連他一起一共五人,因為住進來時便預支了兩個月的房費,似乎是富家子弟,但是與另外幾個人不同,他進進出出都會同我打招呼,沒有架子,所以我對他印象還算深刻。”
“五個人?可還在?”沈遼白問。
掌櫃搖搖頭道:“他們五個人同進同出,關系不錯,半個月前也是一同出去,再也沒有回來。”
盡管是預料之中的答案,沈遼白還是有些失望。
掌櫃見沈遼白臉色不甚好,思慮了一番又道:“我們這種鄉村邸舍,平時甚少有人往來,因此我還留着他們的房間,怕他們回來還會住,所以僅做日常打掃,房間裏的東西卻是沒再動過,你要不要去看?”
“自然,遼白多謝夫人。”
沈影青的房間在二樓的最裏間,正好是沈遼白房間的對面,掌櫃取出備用鑰匙打開房門,點燃蠟燭便回房休息了。
房間裏很幹淨,可能是新打掃過了。沈遼白端着燭臺在房間裏來來回回地打探,地上,櫃子,抽屜裏,幹幹淨淨,一點東西都沒留。
沈遼白輕嘆一聲,或許在上個月下地之時,他們就将東西全部帶走了。
可是,既然影青在謝五家留下線索,就說明他想讓人追查下去,他一定知道有人會來到此處,沒理由不留下點什麽,然而裏裏外外都查看過了,并未看到任何暗號或文字。
沈遼白端着燭臺站在房間中央,他的旁邊是一張圓桌。他慢慢蹲下身,探身往桌下看去,果然在桌板上綁着一個小包袱,包袱由黑色的細絲線綁着,因此很難被發現。
沈遼白打開包袱,包袱裏有一張字條,和一個紅木錦盒。字條僅僅只有三個字,‘找張三’。
這張三是誰,難不成是和他們一起下地的?可是掌櫃說他們五個人再也沒有回來過,這張三豈不是也消失無蹤了?那該上哪兒找去?
暫時抛下這煩人的問題,沈遼白打開紅木錦盒,裏頭的物件用紅色綢緞幾層包裹,原以為是什麽值錢的物件,打開一看,卻是一截……樹枝?
沈遼白眯了眯眼睛,他僅能由手感判斷這是一截樹枝,因為這東西似乎被火燒過,已然焦黑不成樣子,湊近了可以聞到一股淡淡的焦味。
沈遼白瞧不出這物件有何來頭,然而單看包裹程度,就曉得應該不是簡單的東西,不然影青不會如此慎重。
他看看樹枝,又看看字條,嘆了口氣,終于還是去找了楚愆陽。
仿佛料到他會來,在他擡手敲門時,楚愆陽便打開了門。他穿着白色的單衣,罩了一件青色的外衫,褪下武裝後,似乎少了絲冷峻,然而一開口卻依舊是冰冷的語調,“何事?”
沈遼白開門見山道:“我有東西給你看。”
楚愆陽偏過身讓他進了屋。
沈遼白将在沈影青房裏找到的東西交給他,道:“既然你同意我成為這個隊伍的一員。作為回報,我應該交予你一些東西,免得你始終認為我是訛你,才謊稱自己手頭上有線索的。”
楚愆陽睨了他一眼,琥珀色的眸子裏透出些冰冷的意味,“你以為我不知曉這些東西是你剛剛從沈影青房中找到的?”
“你當然知道,”沈遼白斟了杯茶兀自喝着,“自我進入影青的房間起你就盯着我一舉一動了。”
楚愆陽比沈遼白高半個頭,身形也要高大許多,此時同他近距離對面站着,遮住了燭光,使得沈遼白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只感受到他說話時拂過臉的氣息,“所以你只是要打消我的顧慮,才将東西交給我?”
他微微低下頭,湊的更近了些。
沈遼白并沒有被他的氣勢所迫,反倒嗤笑一聲,“遼白何德何能能讓您對我有所顧慮,實在遼白自己不懂,才讓您瞧瞧裏頭的門道。”
楚愆陽被他反駁,也不惱,退開身,湊近燭光去看手中焦黑的,姑且稱之為樹枝的東西,暖黃的燭火在琥珀色眼眸裏跳躍,卻驅散不去其中深深的寒意。
“張三我知道,是七星村的人,明早讓含章去打探他的住處,然而這東西,”楚愆陽擺弄着手中的樹枝,“我也不甚了解。”
“應該是很重要的東西罷,”沈遼白喃喃道:“不然影青不會如此重視。”
楚愆陽沉默了一會兒,估計想法與沈遼白相同,“不若明日我差人将此帶回家中,給家中的長輩看看,興許能看出些什麽來。”
沈遼白并沒有別的選擇,只有同意了。
“回去休息罷,明日五更便要起,你若落下,我可不會等你。”楚愆陽道。
盡管語氣有些生硬,較之方才卻緩和不少,沈遼白微笑道:“恩,你也早些休息。”
待到沈遼白出去,楚愆陽又看了看錦盒裏的樹枝,終究還是搖搖頭,蓋上了蓋子。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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