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荒山腐屍

“聽老人們說這山裏有大貓,上山打獵的人沒幾個能活着回來的,久而久之就沒人敢上來了,”張三劈開前面攔路的樹枝繼續說道:“可近來天下不太平,本就缺吃少穿的,那些個當官的還時不時來征糧,于是我們村裏有幾家窮的吃不上飯的人家被逼的沒法兒,進山打獵來了,到現在一月有餘,連屍首都沒找到。”

沈遼白停下來喘了口氣,放眼望去滿目綠意,耳旁聽見奔騰的水聲,應該是一處瀑布,因而連空氣都帶着淡淡的濕氣,“我看這山林不深,真的有大貓?”

張三揮舞着手中的柴刀:“誰知道呢,反正我是沒見着,喏,前面就到了。”

他們用了兩個時辰爬到山頂,又花了一個時辰前往上一夥人與張三告別的地點——一處懸崖。

沈遼白扶着懸崖邊的巨石,黑壓壓的陰雲近的仿佛觸手可及,狠厲的山風吹得他一個踉跄,險些跌落懸崖去,這一驚倒使得身體消去大部分疲憊。

這處懸崖已是山頂最高處,站在上頭很利于查看地形,只見此處山峰連綿,附近的山脈合攏來,形成一處山坳,而在不遠處,一條巨大的瀑布奔流直下傾瀉進山坳。

“群山合圍,中有活水,蘊其氣也。”楚愆陽輕吟道:“是這裏了。”

沈遼白粗淺地讀過一些關于玄學的書,因此也能明白個大概。氣,生氣,據說把屍身埋在擁有強大生氣的地方,便可保持屍身不朽。每座山的生氣都有固定的走向,而眼前這個山坳,應該是周圍群山生氣的一個彙聚點。那條瀑布則起到界水的作用,将所有的生氣圍攏圈在這山坳裏。

問皓從包袱裏取出金子塞到張三手裏道:“行了,就到這裏,你可以回去了。”

張三拿着錢,直愣愣地盯着問皓,“這可不行,我答應姊姊要把你們安全帶回去的。”

“不必,我們自有安排,”他從袖中取出一封信,交給張三道:“若以後有人來尋我們,就将這信交給他。”

張三看了看眼前的幾個人,從一開始要來後山時,便收拾了行囊一并帶過來,看樣子本來就沒打算回去,也罷,“我暫且先回去,沿途留下記號,到時郎君尋着記號回來,還請萬事小心。”

楚愆陽在懸崖上負手而立,淩冽的風撕扯着他的袍角,他帶着慣有的淡漠神情微微颔首,竟有些睥睨衆生的意味。

“山坳下霧霭濃重,切勿貿然下去,去查看一下有沒有其他的路通到下面,”楚愆陽又看了看沈遼白與宋千程道:“你們就待在這裏。”

宋千程待他們走遠,适才伸伸懶腰道:“不用幹活倒也樂得清閑,沈兄在此稍等,某去解個手。”

說罷便小跑着去了,只餘沈遼白等在原地,看山坳下的重重霧霭,較之平時看到的濃霧似乎要濃稠一些,像乳白色的絲線層層纏繞,恰好蒙在山坳之中。

“诶,你們快來,快來……”

不遠處傳來宋千程的叫聲,聽起來挺着急,沈遼白有些後悔剛才沒跟着宋千程一起去,萬一他出了事可如何是好。

所幸宋千程完好無損,正站在一棵大樹邊朝沈遼白招手,其他的人聽到叫聲,也紛紛趕了過來。

“秀才,你瞎嚷什麽呢?”含章不滿道。

宋千程指了指旁邊那顆大樹,只見樹上系這一截粗麻繩,麻繩的另一端則垂入山坳,沒在霧霭裏頭看不到了。“還有,”他示意衆人看山崖下面,在峭壁上釘着一枚拇指粗細的鋼釘,“你們說上一夥人有沒有可能從這裏下去?”

問晧把垂在坳中的麻繩收起來,頂多就是三根長麻繩系在一起,并不是很長,他看了看楚愆陽,問道:“我下去看看?”

楚愆陽點點頭。

含章奪過問晧手中的繩子道:“你好好待着,我先下去瞧瞧。”

他把繩子系在腰帶,接着雙手握住繩子,踩在鋼釘就下去了。

沈遼白看着含章的身形沒入霧霭之中,很長時間沒有動靜,只有問晧握在手中的繩子正一點點地往下放,少頃,繩子突然劇烈地晃了幾下,把沈遼白吓了一跳,唯恐含章出事兒,“怎麽回事?”

“沒事,”問晧看看手中餘下的幾尺繩子,看來山坳并沒有想象中那麽深,“是暗號,下面安全,可以下去了。”

沈遼白适才松了口氣。他跟在宋千程的後頭下去,這峭壁連處踩踏的地都沒有,幸好隔個幾步就有一根鋼釘可以借機使上一點力氣,倒也不算難爬。也不知是天色愈發陰暗,還是因為霧霭的關系,山坳裏灰蒙蒙的。含章做了幾個火把,分給衆人拿着。

這山坳是生氣彙聚地,因此樹木生長的尤為茂盛,枝桠盤根錯節,烏黑一片罩在頭頂,連蟲子都比外頭長的大許多,看上去有些滲人。

因着楚愆陽說裏頭可能會有泥沼,沈遼白踏着厚厚的枯葉走的格外小心,山坳倒是靜谧得很,只聽見他們踩碎枯葉的聲音和不遠處的瀑布聲,越是如此,沈遼白越是覺得不安。

腳下突然踩到什麽硬物,沈遼白停了下來,意識地下移火把去看,便看見一具腐爛的屍體,已經長滿蛆蟲,而他正踩着屍體的手臂。

沈遼白急忙把腳移開,跟在他身後,險些撞上他的宋千程正想詢問,看到這麽一副場景,吓的直念阿彌陀佛。

“看這衣着,應該是誤入其中的山民。”含章道。

沈遼白想起張三說起的失蹤是幾個山民,看樣子約莫是了。

“啊——起屍啦”宋千程突然大叫一聲,“你們看,他、他在笑。”

“秀才莫不是吓傻了,”含章嘲笑道:“死屍怎麽會……”

他的話語在看到屍體臉部的一剎那戛然而止,屍體一邊的嘴角正微微往上翹,随着嘴部的撕扯,另一邊臉頰的腐肉則被撕開一條縫,露出裏頭的白骨。嘴角裂開一個誇張的程度,差不多到了耳根。

沈遼白暗暗握住袖間的匕首,屍體的笑容卻停止了,從嘴巴撕開的裂縫裏鑽出一只蟲子來,約莫嬰兒拳頭般大小,渾身黝黑,背部如同鏡面一般光亮,尾部發出陰森森的綠光,它動了動頭部的尖角,刺入屍體腐爛的皮膚,又鑽了進去。

看的宋千程一陣幹嘔。

沈遼白舉着火把站起身來,還來不及松口氣,就被楚愆陽一把拉到身後。

借着火光,他看到濃霧裏出現一個人的輪廓,緩慢地往這邊走來。

“來者何人?”含章高聲問。

那邊沒有回答,卻發出刺耳的笑聲,跟指甲撓在牆壁上聲音似得,又聲嘶力竭。

含章從背後的包袱裏取出一把精巧的弩箭握在手上,又問了一遍,那邊依舊只有刺耳的笑聲。他毫不猶豫地射了一發弩箭出去,那人的身形一頓,又緩慢地往這邊移動過來。

“啊——”宋千程又大叫起來。

沈遼白回過頭,順着宋千程手指的方向,看到地上那具腐爛的屍體正緩緩坐起來。

一直弩箭立即沒入腐屍的眉心,腐屍卻不受影響,一雙只剩下白骨的手撐着地面就要站起來。

“含章兄,你、你這弩箭太小,連皮毛都削不掉。”宋千程也不知是吓傻了,還是怎地,此時竟開起玩笑來。

含章一瞪眼,“有本事你來。”

“那就讓你見識見識。”

宋千程取下一直背在背上,用黑布嚴嚴實實包裹好的物件,将黑布一抖,露出裏頭一把挂着紅纓的刀來,刀刃一轉,便聽得一聲尖利的呼嘯,寒氣逼人,真是一把好刀。

宋千程雙手握刀,憋紅了臉,“都愣着做什麽,還不快幫我把刀舉起來。”

……

問皓一手輕巧地握住刀,一使勁,便削掉了腐屍的腦袋,腐屍就在坐着的姿勢直挺挺地不動了。

“呼,”宋千程拭去額頭的汗水,“問皓兄真是好身手。”

就連沈遼白無奈地扯扯嘴角,不知說什麽好,然而現在還不是玩笑的時候,沖着他們走來的人越來越近,那具被砍掉腦袋屍體竟也發出刺耳的笑聲,連續地不間斷地笑聲,刺的耳朵生疼。

那只黝黑的蟲子從沒有腦袋的脖頸裏鑽出來,突然煽動翅膀,朝着沈遼白的面門撲來,伴随着一股寒氣,沈遼白眼睜睜地看着楚愆陽的劍尖在距離他的眼眸不到一截小指的距離将蟲子劈成兩半。

蟲子掉在地上,流出綠色的血液,掙紮了一會兒,尾部的綠色熒光漸漸熄滅,便不動彈了。可那具沒了頭的腐屍還在動彈,它提着自己的腦袋,總算站了起來,從它的脖頸傷口處一下子鑽出密密麻麻的黑色蟲子,朝他們撲面而去。

楚愆陽當機立斷,“跑。”

那群蟲子的飛行速度比想象中要快的多,眼見着就要追上他們了,沈遼白摸到腰間那壺酒。他含了一口酒,對着火把朝蟲子噴去,一股火焰噴射而出,飛在前頭的蟲子紛紛掉下來。衆人見狀,學着沈遼白的樣子,向着蟲子噴火。

空氣裏彌漫着一股焦臭味,所幸蟲子已經被燒光,衆人坐在蟲子的屍體前稍作歇息。

“夫子哪裏學的招式,還挺管用。”含章笑道,罕見地沒有揶揄沈遼白。

沈遼白口中還殘留着熱辣辣的酒味,“街上看的把式罷了。”

楚愆陽銳利的眼神掃過四周的草叢,“不對勁,快離開這裏。”

還是太遲了。從草叢裏一對一對地鑽出腐屍,差不多有十來個。想來剛才那群蟲子是故意将他們逼到這裏來的,沒想到這群東西還挺聰明。

只是這群腐屍同剛才那個不一樣,面部只剩下白骨,帶着鐵盔,它們身上的衣物雖然破爛不堪,卻依稀能看出是铠甲。

“這,我們還沒有進墓,怎麽就來了守墓人了,我不想給那群蟲子做窩。”宋千程哭喪着臉道。

那群屍體一邊朝他們走來,一邊用手将自己的腦袋生生地擰下來。從它們脖頸裏飛出的黑色蟲子,體型要更大些,煽動的翅膀飛出類似尖利的笑聲。

“往水聲方向跑。”楚愆陽一腳踹倒近身的守墓人,打出一條道來。

水流距離他們并不遠,在黑壓壓的蟲子将他們包圍起來之前,他們跑到一條小河前。

“快跳。”楚愆陽喊道。

沈遼白顧不上別的,跳進河中。他本就不擅游水,這河水接近瀑布,水流湍急,一下子将他沖的老遠,他想要浮上去換口氣,結果頭頂狠狠滴撞到石頭上,險些将口中的最後一口氣都吐出去。

他試探性地往上伸手,頭頂卻都是石塊,這要命的河流竟然經過岩石底下,而他快要憋不住氣了。

他四下揮舞,好像抓到一枚衣角,一只手攬過他的腰,有人的唇貼在他的唇上,給他渡過一小口氣。

沈遼白四肢并用地攀在這人身上,很快渡過來的氣也不夠用了,他覺得胸口悶地要炸開來,就在他幾欲暈厥的當口,攬在腰間的手一使勁兒,将他提出水面。

“咳咳咳……”沈遼白把方才嗆進去的水咳出來,大口大口地喘着氣,手腳沉重地動不了,他仰躺在草地上,只能用眼角的餘光打量四周,五個人,一個不少,此時都躺着歇息。

楚愆陽躺在他身邊,方才在水中渡氣給他的人應該就是楚愆陽了,楚愆陽不是說生死有命麽,為什麽還要救他?說起來,楚愆陽今天救了他兩次呢。

雖然不明原因,卻還是覺得應該跟楚愆陽道個謝,沈遼白掙紮着爬起來,手掌按到一塊硬物,他看向自己的手掌,該不會又壓着骨頭了吧,應該……不會這麽背吧?

他撥開硬物上的枯葉,從袖中取出火折子,幸好沒被打濕,就這微弱的光亮,看到枯葉下頭竟是一枚玉佩。

沈遼白拿起玉佩,入手一片冰涼,可惜火光太弱看不真切,應該是一塊好玉。他想把玉塞入包袱,卻被楚愆陽一把奪走了。

楚愆陽臉色微變,“這是我父親的。”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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