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應允

三年。

她還差三個月滿十二歲, 等三年的話就是十五, 從年齡上來說,并不耽誤她什麽。

可自古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他這算什麽, 是要私定終身?

嚴清怡沒法答應。

但若是不答應, 又好似虧欠他一般。

而且, 以他現在的家世,她算是高嫁。

林栝見她猶豫, 解釋道:“我考慮過好幾天, 本來打算請表姨上門跟你娘提親,又怕萬一客死他鄉, 你白白擔了不好的名聲。可若是不提,你這樣的女子, 肯定會有許多人家來求, 我怕會錯過你。”

這一番話說得倒是坦誠。

嚴清怡低頭思量番,輕聲道:“我,等你。”

林栝大喜, 伸手觸下她的手背,又極快地縮回來,像個做了壞事怕被人看見的孩子。

這樣絲毫不假掩飾的喜悅。

嚴清紅着臉, 輕輕翹了唇角。

此時的李實, 正在李霖面前把林栝罵了個狗血噴頭, “……本來順順當當的接出來, 正打算送到西青大街的宅子上,誰知讓那臭小子半道截去了,娘的,這是騎在我頭上拉屎啊,這是不同戴天之仇啊,我死也咽不下這口氣。”

李霖恨鐵不成鋼地瞪他一眼,“你現在指天畫地地詛咒發誓有什麽用,當時怎麽就沒有這股子勁頭兒?你就是豁出去命不讓他帶走,難不成他敢殺了你?”

李實立刻蔫了半截,“哥,你是沒看見,那小子還真有兩把刷子,拿把劍左右比劃兩下,也沒見怎麽使勁兒,手腕子粗的殺威棒就斷成兩截了?四個人聯手硬是沒近着他身……他那劍就指在我心口窩上,我怕他一時手抖……我這小命不就沒了?”

“他敢?他要真敢動你一指頭,他那姨父也別指望離開濟南府。”李霖拍拍李實肩頭,“你吧,要是真看中那小娘們,就去搶回來。林栝也沒個住處,總不能把人帶回知府府裏,肯定仍送回湧泉胡同了,大不了再跑一趟,我就不信了,他還能一天十二個時辰守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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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實雙眼一亮,“啪”地拍下桌子,“好!等殺個回馬槍給他看看……等天色暗暗,我再去,別大張旗鼓地走漏了消息。”

兩人達成一致,在酒館門口告別。

李霖一路哼着小曲兒回了家,換過衣裳往內宅裏走。

正房的太師桌上擺着滿滿當當一桌子的文房四寶,兩位李姑娘正挨個兒挑挑揀揀。

李霖“咦”一聲,打趣道:“妹妹這是要開紙筆鋪子,還是準備考秀才,擺這麽一大攤子東西。”

年紀小的李婉挽着李夫人的袖子撒嬌,“娘,你瞧哥,就知道挖苦人。”

李夫人笑着呵斥李霖,“不許欺負你妹妹……你連個秀才都沒考上,還說別人。要換成你妹妹,狀元也考中了。”

一屋子主仆齊聲笑,唯獨李婉扭着身子不依不饒,“娘也跟着欺負人,你們都笑話我。”

年長的姐姐李妍收了笑,正色道:“我們是要挑出來送人,一時拿不定主意。”

李霖在椅子上坐下,就勢拿起一塊墨錠敲幾下,放在鼻端聞了聞,“這是頂好的松煙墨,已經放過幾年去了火,送人正好,不管寫字還是畫畫都用得。”

李夫人笑道:“就是因為太好了不舍得送,這才挑揀着選那合适的,”頓了頓,解釋道,“你何家表妹來的時候,結識了一位嚴姑娘,這嚴姑娘倒挺重情意,正月裏來送過東西,還說做夢夢見你爹升到京都任職。這陣子你爹托人到吏部談話,還別說,文選司真有把你爹往京裏調的意思,但這事兒能不能成,具體什麽官職還不好說。你妹妹想問下嚴姑娘,她到底做的事怎樣的夢。嚴姑娘家裏有個要讀書的弟弟,就想着送點筆墨過去,也算是雪中送炭。寒門小戶,用不着這麽金貴的東西,可偏偏家裏收着的都是上等墨錠,送去他們也不認識,倒不如以後留着送給識貨之人。”

李霖笑道:“這好辦,我打發人現買便是。妹妹幾時去,要是急的話,我這就吩咐人。”

“不着急,這一兩天買回來就成,”李妍答道,“別買那些太不中用的,嚴三娘跟何表妹還通着信兒,要是說漏嘴,恐怕何表妹生出誤會來。”

李霖了然,贊道:“妹妹想得周到,說起來,我那裏有些生宣和三五錠新墨,筆也有幾支,讓他們拿進來看看,合用得話就照着這個樣兒買。”說完,打發人往外院去取,又将屋裏丫鬟都吩咐出去了,笑呵呵地說:“今兒倒是聽說件樂子,知府家外甥跟李實對上了,正為個姑娘叫板呢。”

李夫人掃兩眼李妍姐妹,斥道:“當着你妹妹的面兒,什麽渾話都亂講?”

李霖不以為然道:“妹妹年紀也不小了,有些事情也該知道,什麽人該交心,什麽人不該交。這三年,爹一直跟知府較勁,知府為着回京也沒少找人,說不定爹進京的事兒就是因為知府才遲遲未定。”

知府跟同知是掌管一府的兩個最重要的官員。

一期任滿,只能調走一人,留下的那個要配合新來的官員熟悉民風民俗以及府衙的各樣事務。

李兆瑞跟知府張培源都在活動着往京都調,所以兩人表面上還算和睦,暗地裏卻争得不相上下。

李夫人想一想,覺得讓女兒多了解些官場之事未嘗不可,便緩了神色問道:“到底怎麽回事?”

李霖面露幾分得色,“還不是李實那個蠢貨?他不知在哪裏見到個姑娘,打聽了好幾個月,終于得知那人的住處了,今天就上門把人給搶了,誰知道半路被林栝給截了胡。李實打算今兒晚點再去湧泉胡同接人。哈哈,等我尋摸個時機把李實找人假扮公差的事情捅出來,張培源和李豐顯就有得忙了,咱們一家正好拍拍屁股走人。”

李妍起初還當閑話聽着,聽到最後感覺不對勁兒,忙問:“那姑娘住在湧泉胡同?是不是姓嚴,長得挺漂亮,一雙大大的杏仁眼?”

李霖想一會兒,“對,是姓嚴,住在湧泉胡同,是不是杏仁眼我不知道,但肯定漂亮,李實那雙狗眼就看美人有眼光。”

“那就是了,”李妍放下手中澄心紙,“李豐顯一家沒個正經人,爹也不知怎麽想得,竟然跟他家聯宗,不知道的還以為真是同枝連根的本家,臉都跟着他們丢盡了。”

李夫人嗔道:“你爹自有你爹的考慮,不許這麽說。”

李霖便問:“你剛才說的嚴三娘就是李實看中的這個?嘿,還真巧了。”

李妍點點頭,看向李夫人,“何表妹前天來信說到豐臺得了一盆照殿紅,把嚴三娘好一個誇,又再四請求我看護于她。”

李夫人思量好一會兒,對李霖道:“你妹妹的親事要緊,不如保得嚴姑娘一次賣何家個好兒,順道也做件善事。至于李實跟林栝愛怎麽鬥就怎麽鬥,你不要往裏面摻和,免得沾上一身腥。”

正說着,下人們把從李霖屋裏拿來的紙筆送進來,李夫人細細瞧過,點頭道:“這也算不錯了,兩刀紙,一盒墨再加一盒筆,三五兩銀子的東西就足夠嚴家瞧的了。”

“那我差人照樣去買,順便把嚴三娘這事兒給處理了。”李霖應一聲,匆匆回到外院,一屁股坐在羅漢榻上,架起二郎腿想主意。

買紙筆容易,嚴三娘這事可不好辦。

他前腳剛撺掇着李實去搶人,後腳又得勸他打消主意,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苦苦尋思好久,終于想出個絕佳的點子,連忙把小厮喚了進來。

***

嚴清怡與林栝吃完面,便往東四胡同薛氏那邊去。

先前兩人之間那層窗戶紙沒捅破還好,這會兒說開了,林栝好似變了個人似的,一會兒問她累不累,一會兒問她渴不渴。

嚴清怡跟在他身後,錯開半個身子的距離,臉上的紅暈始終沒消下去,心裏越隐隐有絲甜。

兩人走得慢,明明兩刻鐘便能到的路,硬是走了小半個時辰。

到了門口,林栝停下步子,輕聲道:“你進去吧,我回府衙去,等巡完街就去辦那個恩絕文書。你不用擔心,凡事有我呢。”

嚴清怡低低答應着,擡頭瞧他一眼,推門進去。

薛氏見到她既驚且喜。

嚴清怡将事情緣由說一遍,薛氏少不得又落了淚,将嚴其華跟李實罵了個狗血噴頭。

嚴清怡反過來勸慰她,“林教頭應允去找父親寫恩絕文書,要是能拿到,以後我就能跟娘在這邊住了。”

薛氏轉悲為喜,擦擦眼淚道:“能辦成最好不過,也免得我時時牽腸挂肚,可留下旻哥兒一人在那邊,我又惦記着他。”

嚴清怡道:“娘且放心,有祖母在呢,祖母把三弟看得跟眼珠子似的,便是爹跟胡寡婦打罵他,也得顧忌一二,何況……三弟機靈得很,不會吃虧。”

母女倆說了好一陣子,眼見得天色将晚,一道往廚房做了飯。

夜裏嚴清怡便歇在薛青昊屋裏。

總算沒有那種不堪入耳的聲音騷擾,嚴清怡難得地睡了個囫囵覺,第二天天光大亮才醒。

約莫未初時分,林栝送了嚴清怡的恩絕文書來,順帶着還有她先前盛衣裳的柳木箱子。

恩絕文書上明明白白寫着,自此嚴清怡就不算嚴家人,與嚴其華全無幹系。左下角,一個暗紅色的手指印。

薛氏大喜過望,“怎麽拿到的,三妞爹能順順當當答應?”

林栝笑一笑,“費了些力氣,但也沒有太過為難……箱子是三少爺收拾的,說是三姑娘的衣物。”

薛氏又問:“阿旻怎麽樣,他可好?”

林栝回答:“三少爺很聰慧,對了,還說袁秀才遣書僮去找過你。”

當着薛氏的面,嚴清怡不便多言,只問道:“先生沒說什麽事兒?”

林栝搖頭,“只說請你得空便去。”

嚴清怡看向薛氏,“要不我這會兒就去吧,怕有什麽緊要之事。”

薛氏應聲好,“我跟你一道,免得路上再遇到歹人。”

林栝想一想,開口道:“要不我送三姑娘,正好順路?”

薛氏看眼低眉順目的嚴清怡,又瞧瞧林栝,思量會兒,應道:“也好,就麻煩林教頭陪着走一趟。”

出門後,嚴清怡問林栝,“到底怎麽拿到的?”

林栝淺淺一笑,說了實話,“提着劍去的,把桌子砍了個角兒……你爹既然有過先前的話,再加上這張文書,你就不必再受他管束。”

事情經過雖然沒說詳細,可嚴清怡已經猜出個七七八八,想必嚴其華是怕了,林栝說什麽他便應什麽。

林栝又道:“昨天晚上還有件巧事,從湧泉胡同回來的路上遇到了李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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