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我家小孩

路燈一盞接着一盞的掠進車廂,掠過許一的眼,也掠過了周至冷沉的臉。

“你射箭天賦很高,可能會高過你的短跑天賦。”周至依舊看着前方的路,齒間的薄荷糖已經變成了粉末,他喉結很輕的滑動,咽下粉末,“不應該被埋沒。”

越野車奔向鎮郊的射箭訓練基地,遙遠處仙女河景區的景觀燈光蜿蜒到遙遠處,仿若銀河落到了人間。

“你願意的話,一個月後,你的腿養好,我來接你。”

車停到了射箭基地大門口,周至吃完了薄荷糖,停穩車解開了安全帶,注視着許一,“想好了嗎?”

許一沒有回答他,她解開安全帶下車,勁烈的風撲到了臉上,她撥過短發夾到耳後,先去後排拿了護具才拎着訓練場的鑰匙開門。身後車燈滅了,門口這一段沒有燈光,寂靜漆黑。

許一拿出手機打開了手電筒,拿鑰匙開門。

金屬大門發出聲響,雨後大門有着鐵鏽腥味。她推開了門,拿出手機照明,踩着咯吱作響的沙石地往裏走。

周至握着車鑰匙在手心轉了一個來回,落入了褲兜,他單手插兜跟在許一身後邁入陳舊的訓練基地。

訓練基地的器材室,許一挑了一把四十磅的弓組裝。她裝弓沒有拆弓那麽娴熟,周至接過了她手裏的弓,裝上了弦。

周至徒手拉弓,四十磅的弓被他拉到了極致,他整個人繃的像一把蓄勢待發的弓,淩厲帶着鋒芒。

許一盯着他的手腕,思緒短暫的飄走,又迅速被拉回來。

周至已經把弓弦放回了原處,他裝上瞄具,巨大的弓在他手上變得輕巧容易,周至抽了一支箭搭在弓上,只是比了一下并沒有拉,他垂下濃密纖長的睫毛,眼下被拓出陰影,“我明天要走,不能留在這裏了。如果你考慮清楚,跟我打電話。”

他把弓遞給了許一,短暫的沉默,許一接過弓背上箭袋走出了訓練室。

周至又從頭教了她一遍,從拉弓到站姿,一如當年。

周至站到許一身後,胸口幾乎貼上她的脊背,他指點着許一的手臂,“發力點在肩,手臂不要斜,保持一條直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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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一挺直腰,看着前方的靶。

周至握住她拿弓的手,拿了一支箭搭上了弓,另一手包着許一的右手拉開了弓,“看着靶心。”

許一盡可能全神貫注的看靶心,但周至的存在感太強了,他幾乎是環抱着自己。他就在耳邊,呼吸落到後頸肌膚上,鋒利的箭弦貼着臉頰皮膚,她聽到周至的聲音,“小孩,再選一次我。”

箭弦被拉到了極致,随即破空而出發出淩厲聲響。

七十米四十磅十環,周至拉着許一的手打的。

反曲弓回彈撞到了許一的胸口,她站的筆直。身後就是周至,周至身上有煙草混着薄荷的氣息,幹洌強勢。

他松開了許一的手,許一攥着弓垂下眼看手背。

周至往後退了一步,拉開距離,“這次,我一定會帶你走。”

許一沒有換靶紙,她拿起箭重新搭上了弓。按照周至剛才教的姿态站好,拉開了弓,她看着靶心屏住呼吸。

弓被拉到了極致,她的手臂到肩膀緊緊的繃着。

她在心裏數秒,第三秒,她松開了手。

長箭發出淩厲的鳴叫,直直飛向靶心,撞掉了第一支箭紮到了十環的位置。許一轉過頭看周至,她站的筆直,“好啊。”

不帶她走,她就把周至永遠的送走。

周至教許一練到十二點,他淩晨一點半開車離開了仙山鎮。

許一聽到了他走的動靜,沒有出去送他。

她躺在床上拉起被子遮住了頭,把手背壓在眼睛上。

周至是在半個月後公布傷病情況,官宣暫時離開了國家隊。一時間鋪天蓋地都是他的新聞,什麽言論都有,周至除了那條傷病長微博,再沒有發過其他的動态。

許一在第二十九天,拎着行李箱離開了家,打算去B市。縣城沒有直達,她需要倒兩次車。

在H市高鐵站等車時,許一給周至發了一條消息:“你能把位置發給我嗎?”附帶定位。

手機是立刻響了起來,一個陌生號碼。

歸屬地是B市。

許一的心跳驟然快了起來,她抿了下唇拿起手機接通了電話。

“你在H市高鐵站?”周至的聲音落過來,“坐上車了嗎?”

“還沒有。”許一的心瞬間緊了起來,仿佛被無形的手攥着,她在口罩下面皺了下鼻子。這一趟她是瞞着林琴進行,沒有人知道她去B市,沒有人知道她去找周至。

周至拒絕的話,她就說去B市看長城,并不是找周至。

“別坐車,直接出站,我去接你,我也在H市。”

許一的耳邊仿若響起了箭鳴,有那麽一瞬間的空白。擁擠的車站,頭頂是重複的廣播。她握着手機,手心裏有汗。

“啊?”

“我計劃明天回仙山鎮,既然你過來了,我不用回去了。”周至的嗓音很沉,在那邊響起,浸着點笑意,“行,在那裏等我,別亂走。”

周至挂斷電話。

許一後知後覺,他居然有自己的號碼。

許一沒有他的!

許一看着那串陌生的號碼,遲疑片刻,保存到通訊錄備注:周至。

心跳的更快了,周至在H市,他原本是要去仙山鎮接自己。

頭頂廣播響起,提醒她這一趟列車要開了。許一迅速登錄手機退票,退了三分之一,許一忍着肉疼拖着行李箱逆着人流往出口走。

十月下旬,H市已經進入了深秋,街邊的桂花開到了尾聲,不知名的樹木葉片泛黃挂在枝頭搖搖欲墜。

夕陽挂在城市的盡頭,金色的光斜着照在大地上,傍晚時分,太陽快要墜入地平線。

許一握着行李箱拉手站在高鐵站廣場的邊緣,不斷的踩路沿。反反複複,心跳的很亂,整個人都亂七八糟。

這麽沖動。

周至會不會笑她?

許一把外套的帽子戴到頭上,低着頭想,周至要是敢笑,她就一箭射死周至。

鳴笛聲響,許一拖着沉重的行李箱挪到了臺階上。鳴笛聲又響,許一覺得開車的有毛病,又挪了一步才看過去,猝不及防跟周至對上了視線。

他穿着黑白拼色運動外套,歪戴着棒球帽,長手架在車窗上專注的看她。他沒有戴口罩,鼻梁高挺,黑眸深沉。

周至沒有開他那輛大G,他開的是白色奧迪。

“還躲?”周至的語調揚了下,浸着點意味,“躲哪裏去?”

許一驟然看到周至,唇角上揚,但很快就壓了回去,她握着行李箱拉杆站的筆直,“你好。”

“嗯,我挺好。”周至推開車門長腿邁出了車廂。

許一總覺得他又長高了,他穿着黑色運動褲,長腿筆直凜然,走到許一面前拿走了行李箱。

“我自己拿。”許一掙紮。

周至擡手落到她的頭上,很輕的推了下她的頭,“去,上車。”

周至的手指很長,手很大,雖然一觸即離,但貼着頭發的感覺特別清晰,許一耳朵熱了起來,“行李箱很重。”

周至繞到後排合上拉杆,單手提起行李箱塞到了後備箱,他關上後備箱大步走過來,“想吃什麽?吃完飯再回去。”

許一來過幾次H市,但都是參加比賽,學校安排。

她對H市并不熟,她坐到副駕駛拉上了安全帶,看周至上車才開口,“我訂哪裏的酒店比較方便?”

“先住我家。”周至取出一瓶水擰開遞給許一。

“不用,我找酒店就好。”許一接過水,規矩了許多,“謝謝。”

H市是他們所在省的省會城市,周家在這裏有房子。

“我自己住。”周至拉上安全帶,說道,“沒其他人。”

她不好意思的是其他人嗎?

“不方便吧?”許一耳朵已經燒到了臉,幸好有口罩遮着,她把瓶蓋又擰回去。

“不方便?”周至斜睨她,發動引擎把車開出去,他修長的手指敲了下方向盤,“你的不方便是指哪方面?我的房子離省隊訓練基地很近,我姑姑最近帶隊在這邊集訓,你過去訓練很方便。”

許一攥着冰涼的水瓶,周至已經安排好了嗎?這麽快?

“還是你覺得男女方面不方便?”周至的嗓音慢下去,揚了下唇角,意味深長,“許一小朋友長大了?”

“不是。”許一立刻反駁,說道,“那可以,麻煩你了。”

“選個餐廳。”周至在紅燈前踩下剎車,修長手臂搭在方向盤上,拿起手機翻看消息,嗓音慢沉,“烤肉?火鍋?江南菜?”

“都可以,我不挑食。”許一看他的手腕,他的繃帶拿掉了,腕骨線條冷肅,戴着一塊黑色運動手表,手表很好看,“我請你吃飯?”

她應該要請周至吃飯,她迅速的計算手機裏的餘額。

周至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按下接通。直行變成了綠燈,他發動引擎把車開出去,點了下外放。

“大少爺,你家着火了嗎?約的好好的,說走就走——”

周至關掉外放,單手扶着方向盤,取出放在儲物盒裏的無線耳機戴上。他垂下眼,若無其事的把手又搭到了方向盤上。

“有事,改天再約。”

許一聽清了兩句,怕耽誤周至的正事,壓低了聲音,“你如果有事,先去忙。你把地址給我就行,我來過H市,不是第一次來,我認識路。”

她可以開導航,許一很自立。

“女孩?女朋友?”秦川在電話那頭啧了一聲,“這确實比你家着火更緊急。”

車廂內太安靜,許一聽到了這句,耳朵上的熱轟然炸開,蔓延到了手指尖。她拉下口罩,擰開水喝了一大口,冰涼的水湧進胃裏,她迅速轉頭看窗外。

“不是。”周至擡手按了下耳朵上的耳機,看向許一的後腦勺,她柔軟的黑發貼着後頸皙白的肌膚,他的嗓音沉下去,“是許一,我家的小孩,她今天來H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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