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V我向你奔來
許一站在訓練場外的樹影下打電話, 林琴遲遲沒有接,她垂着頭踩地上女貞樹的果實。黑色果實爆出汁液,染在了她的運動鞋上,電話終于被接通。
“媽, 我是許一。”
“今天沒上課?怎麽這個時間打電話?”
許一抿了下唇, 攥着手機的手很緊, 其實走出訓練場她就有些後悔了,走的太倉促也太急迫, 顯得她對這件事很在意。
雖然周至說的都是真相,但她也有自尊心, 并不想讓人看出來她對周至的在意, 可已經走出來了,後悔沒有用,“我想問一件事。”
“什麽事?”
“周至走的時候, 是不是給我——留東西或者留話了?就是以前, 他們全家搬離仙山鎮那次。”
電話那頭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許一有種不好的預感,她深呼吸繼續說道, “我只是想知道他當年有沒有不告而別,我可以接受他不帶我走,但我接受不了不告而別。我能理解人分為三六九等, 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位置, 但我不能理解——友誼為什麽也要分三六九等。”
她的感情一文不值嗎?
“對不起,我跟你道歉。他聯系過你,他跟你打過兩次電話,我沒有讓你接,小一,我瞞了你。他應該是留了東西, 可當年你們都是小孩,做主的是他父母。”如果不是周至留了東西,可能他父母反應還沒有那麽大。許一八歲那年,周至回來替許一打架,一向斯文禮貌的他,打起架來誰都攔不住。那次周至的手受了傷,他是射箭運動員,手非常重要。林琴當時吓壞了,她被李穎指着腦門數落。她自知理虧,後來她勸許一離周至遠點,怕周至再為許一出頭。周家搬走那年,她松一口氣。
可周至給許一留了東西,他想帶許一去練射箭。
李穎問林琴怎麽選,她問的客氣,其實沒有留任何餘地。許一和周至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李穎從周至出生就開始大量投入來培養,周至是站在世界之巅的人。周至是李穎完美的沒有一點瑕疵的優秀作品,許一只是個普通人。
練射箭需要絕對的冷靜和理智,周至因為許一失控過,這在李穎看來是重大的失誤。李穎不會再允許這種事發生,她也不會允許她的完美作品跟許一這種泥腿子做兄妹。
林琴如她所願,選擇了拒絕。許一追着周至跑的時候,林琴忍着眼淚把許一抱回了家,她什麽都沒有了,只剩下不值錢的自尊心。
她的孩子也是寶貝,不是只有周至是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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瞞了七年,許一終于把這件事問出來了,她反而是一種解脫,“這次周至回來,我就想告訴你,可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對不起,當年的事很複雜,我沒辦法跟你解釋,你如果要怪,就怪媽媽把,你跟周至見面了嗎?”
做主的是周至的父母,許一隐隐約約明白了什麽。
“對不起,人沒有三六九等,我當年思想有問題。媽媽也是第一次做媽媽,不知道怎麽做才正确,有些地方太主觀了,做的很不好。”林琴說道,“你不要這麽想,你不比任何人差。你非常優秀,你也不要因為這件事放棄射箭,你那麽努力,你的世界就應該由你自己創造,誰都影響不了你。你想要什麽就去争取,不要被我拖累。”
“我知道了。”許一聽到自己的聲音,有一些啞。
“我也對不起周至,他肯定以為你拒絕了他,我撒了謊。”林琴說。
許一不知道該說什麽,她垂着頭又踩扁了一粒女貞果實,“我在周至這裏,在H市,昨天過來的,我也撒謊了。我不甘心放棄,我想再試一次。我今天在省隊的訓練基地練射箭,他們射箭隊的教練剛才跟我說,有辦法讓我進省隊。”
“啊?”
許一知道周家人為什麽要阻攔周至帶她走,因為周家人看不上她。她不是傻子,林琴沒有說明白是為了顧及她的尊嚴,她聽明白了,“我不知道他什麽時候知道了我沒收到他的東西,但他知道,他告訴了我。”
“你在H市?在周至那裏?”
“嗯。”許一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讓這件事更合理,“他之前答應我,說要教我射箭,要幫我。”
林琴沉默了很久,才說道, “周至是個好孩子,人也很善良。他也成年了,如今的他是獨立的,他可以決定他在做的事。他很優秀,你也很優秀。你們都在長大,這個世界終歸是你們的。你們的友誼會怎麽發展,應該由你們自己決定,不要被過去拖累。他幫了你,你懂的感恩,那是你們之間的情誼,我不會幹涉。我見到他,我會跟他道歉,你不用想太多,這不是你的錯,這是我的錯。”
“省隊的事能确定嗎?”
“不知道,應該還要打比賽。”許一心亂如麻。
“如果确定了,第一時間告訴我,我再給你轉點錢過去。你一個人在那邊要照顧好自己,住好一點的酒店。如果周至給你花錢了,記得還回去。”
“好。”
林琴又叮囑了幾句,才挂斷電話。
手機滴的一聲,返回主頁面,她想蹲下去把臉埋在膝蓋裏,可她的膝蓋實在蹲不下去。她很深的呼吸,胸口悶的發疼。連難過都不能,她什麽都不能做。
她不想責怪母親,這樣只會徒增母親的煩惱。
林琴很不容易,一個人撫養他們長大。
風吹過樹木,女貞果順着她的衣領滾了進去,冰涼的滾到了背上。
許一狠狠擦了一把臉,拉開衣服後背下擺想讓女貞果滾出去。衣服會被染髒,衣領一緊,許一仰起頭轉身撞入周至沉黑的眼眸中。
他背着弓包身形挺拔修長,站在許一的身後,存在感極強,“幹什麽?電話打完了?确認了嗎?”
許一尬的想找個地縫鑽進去,他們都長大了,還在糾結小時候的事情很羞恥,面無表情,“女貞果掉衣服裏了。”
“我看看。”周至仰頭看巨大的女貞樹,許一可真會選地方,這一樹的黑色果實。
骨節分明的手指勾着許一的衣領往後面扯了下,她穿着運動裝,衣領很寬。周至猝不及防看到黑色內衣帶,立刻松開了手移開眼,“看不到。”
“我過去開車,你在這裏等我。”周至轉身大步朝另一邊走,走出大概五米,回頭,“別站樹底下。”
許一抖出了女貞果實,遠離了那棵樹。看周至戴上了口罩,大步朝停車場走去。他在人群中,背影都是獨一無二。
剛才周至拉她衣領時,指尖碰到了她的後頸皮膚。酥酥麻麻的癢似乎停在了皮膚上,從那一片火辣辣的燒,一路燒到了心髒處。
她拿出手機打開團購軟件,尋找附近的酒店。如果不知道那些事,她住在周至家也就算了,知道了,再住不合适。
周至的父母對她避之唯恐不及,難怪昨天周至會強調他一個人住。
這一片不算繁華,酒店倒也不是很貴,許一訂好酒店。周至的車緩緩開了過來,副駕駛車窗降下來,周至陷在陽光裏,英俊的臉明亮,他的手搭在方向盤上,“我們先去餐廳,等會兒秦川忙完自己過去。”
許一把手機裝進衣兜,拉開車門坐到了副駕駛,扣上安全帶看向周至的側臉,想說什麽,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巧克力也不吃了?”前方紅燈,周至踩下剎車,從儲物盒裏取出一盒藍色包裝的巧克力遞給許一。
“吃。”許一接過巧克力,不吃大白兔奶糖的原因她不能說,“謝謝。”
周至揚了長眉,掃視許一,落到她的胸口就幹脆利落的把目光轉回前面,目視前方,“運動過後可以少吃一些巧克力,補充能量。”
許一打開包裝紙,取出一顆填進了嘴裏。生巧,入口即化,香甜在她的舌尖上溢開。早上出門時她還沒看到巧克力,這一盒包裝很新,可能是剛買的。
周至去取車,還買一盒巧克力?
“你吃嗎?”許一把盒子遞了過去,看周至棱角分明的側臉。
周至取了一顆填進嘴裏,抽紙擦掉褐色痕跡。前方直行變成了綠燈,他撚着紙巾把車開出去,“剛才我姑姑打電話過來,讓我後天下午帶你過去,想去試嗎?”
“不想。”許一搖頭,拒絕了,“我想做更有把握的事,如果要參加比賽,是要參加什麽比賽?市賽?”
前方一輛車忽然減速,周至也跟着踩下了剎車,他舔了下唇角,含着的巧克力在口腔裏溢開,“省賽,H省競技反曲弓錦标賽。我姑姑那邊起|點更高一些,你可以考慮考慮。”
這比賽許一能打嗎?
許一吃完了巧克力,把包裝盒裝好放回去,看着周至,“你——還會射箭嗎?你會回去嗎?”
車廂內沉默,紅燈變成了綠燈。
“你會退役嗎?”許一第一個問題就問的很唐突,她想剎住的,開弓沒有回頭箭,她問出了她一直想問的問題,也是她一直在意的問題。
“你想我退役嗎?”周至靠在座位上,回頭注視着許一的眼,他揚了下唇角,卻不是完整的笑,他的黑眸中似乎有着濃霧,“你希望我退役嗎?”
窗外有風,路邊有着高大的樹木,樹葉被風吹落,砸到了擋風玻璃上發出很輕的聲響。
“你曾經是我的目标。”許一咬了下嘴唇,很用力的把剩餘的話說完,“我希望,我們能在巅峰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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