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
許一的比賽是下午, 十六個人淘汰一半,剩八個人打四強賽。進四強的明天早上半決賽加決賽,現場直播。
她在上一輪表現優異,積分靠前, 第三個上場。天氣不是很好, 有風, 前面的選手表現都很一般。
秦川對許一的期待也沒有多高,打不進決賽回頭還有淘汰賽獎項, 她能拿一個就可以。許一練射箭的時間太短了,如果是風平浪靜的日子, 也許秦川還有點期待, 她這倒黴到秦川都不知道該說什麽。感冒加極端天氣,她能把每一支箭射到靶上,秦川就謝天謝地了。
前面的選手剛才脫靶了一個, 還有個頻頻射外環。
許一上場時, 天陰到想下雨,秦川雙手插兜盯着場上。
她的帽子被風吹的歪了下, 露出耳邊紅色的發卡,射箭統一服裝是純白色,顯得她清瘦單薄, 皮膚白出了透明感。跟她PK的選手已經十八歲了, 看上去比她年長一截。
許一整了下帽子,垂着眼整理她的弓箭,她沒有看任何人。她在賽場上和平時區別很大,平時是有點內向的小姑娘,上場會非常沉靜。
“不知道天氣會不會影響。”秦川仰起頭看了天,皺眉, “鬼天氣。”
周至戴着口罩穿着白色外套站在一邊始終沒說話,他注視着場上的那個女孩。
許一先發箭,她忽然回頭看了眼,目光對上,她迅速轉回去。
三十秒射箭時間,她亂看什麽?
許一拉開弓箭擡起下颌,箭弦落到她的臉側,她整個人淩厲的像一把出鞘的箭。從手臂到脊背,線條充滿了蓬勃的力量感。
沒有多餘的預瞄動作,她看完周至很突然的松手了。
箭落到了九環上。
周至在口罩下面揚起唇角,擡手鼓掌。
許一射出了全場最好的箭,她最差的一支是八環,她以第一的成績進入了四強。她好像是為比賽而生,遇強則強,對方越強她心态越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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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在賽場上,每一支箭都很堅定。
還有最後一天,許一的成績已經超出了秦川的預期,不管她接下來的比賽表現如何,省隊都會把她簽下來。
不過許一并沒有表現多輕松,晚上吃完飯她就回房間了。她戴着耳機在房間看周至的射箭回放,她在網上找了很多周至比賽的視頻,一遍遍的看。
也不是學技術,純粹緩解焦慮。
用一種重要來平衡此刻面對的恐懼,周至是她除了父母之外最重要的人。
周至射箭非常自信,他在賽場上有種唯我獨尊的氣場,他不看任何人。不管你是誰,你有多強,都強不過我。
他有很多粉絲很能理解,絕對的自信是很吸引人的目光。
許一反反複複看他在賽場上的細節,從周至十六歲看到他十九歲,他從少年長成了青年,五官線條逐漸硬朗,英俊的非常有存在感。
那是異性的英俊。
許一看到十一點才睡,她晚上夢到了周至。
十分詭異的夢,醒來時她整個人汗津津的陷在被子裏。鬧鐘在枕頭邊響着,許一急促的呼吸,光從窗簾縫隙擠進來照亮了房間的輪廓。
混亂的夢境,整個色調灰蒙蒙的什麽都看不清,只有周至清晰。
敲門聲響,随即外面響起周至的聲音,“許一,起床了。”
許一心髒砰砰跳,“哦,我起了。”
許一洗了個澡才冷靜下來,換好衣服出門,秦川和周至已經等在門口了。她連忙背上自己的弓箭,背包落在周至身上。
周至擡手一撈她後頸,“車上吃早餐。”
許一立刻躲開,這觸感跟夢裏一模一樣。
潮濕黑暗熾熱滾燙,許一埋頭快步往前走,避開周至的手,“好。”
周至的手落了個空,短暫的停頓落入褲兜,他歪了下頭,面色不虞。
“最後一天比賽,不用太緊張。”秦川走進電梯,跟許一說話,“拿第幾都影響不了你。”
許一抿了下嘴唇,點頭。
周至擡腿走進電梯,她往旁邊挪了下。旁邊是秦川,許一背上的弓已經碰到了秦川的手臂。
周至的臉色更難看。
由于H市下了暴雨,半決賽轉到了室內。半決賽到決賽都是現場直播,四周有攝像機,黑洞洞的攝像頭。
半決賽進了觀衆,室內賽場,稍微有一點聲音就會顯得嘈雜。許一在這種雜音中,背着弓走上了賽場。
許一的心又懸在空中了,像是跷跷板中間的軸。各方面的拉扯,夢境現實聲音與無數人的目光。
許一先發箭,她第一箭射的一般,七環。射完她立刻回頭看周至,看的很迅速,她想控制一下,但沒控制住。
很丢臉的一支箭。
今天的比賽比較正式,周至沒有教練證不能陪同,只能待在觀衆席。許一一時間沒找到周至,秦川在場內喊道,“加油許一!沒關系,慢慢來,不要着急。”
許一抿緊嘴唇,點頭。
對方第一箭射出九環,能走到現在的都不是平庸的人,射箭對身體素質和技術要求極高。
每個人實力都很強,誰失誤誰就要離開。
瞬間全場歡呼,炸雷一般。
第二支箭,許一射中八環,依舊平庸。腦中雜亂漸漸沉澱,她想集中注意力。
“許一,不要看任何人,你的目标是靶心!”身後周至的聲音具有壓倒性的強勢,壓下了所有的嘈雜,他的音質偏冷,像是冰塊落進了夏日的燥熱裏,他說,“我等你的冠軍。”
許一猛地回頭,周至站在觀衆席最顯眼的位置,他依舊穿白色。挺拔清瘦的身影在人群中矚目,攝像頭也跟着轉了過去。
周至的臉出現在不遠處的大屏幕上。
周至面對鏡頭沒有躲沒有避,很平靜的看着攝像頭。
許一看屏幕裏周至的眼。
觀衆席似乎有人在讨論,這個人是不是周至。
這是許一第一次意義上的參加有攝像頭的大賽,她參加短跑省賽也有攝影機,但跑起來人是會忽略周圍環境。
可射箭不行,射箭會放大周圍的一切。
秦川說拿第幾都沒有關系,對于許一來說不是的,她答應了周至拿冠軍,她的目标一直都是冠軍。
許一在第五箭才調整過來狀态,她射了連續四個十環。在第九支箭反超比分。在這種比賽上打出連續四個十環,非常罕見。
上一次這麽打的人是周至。
攝像頭集中對準許一。
她射完第九箭,忽然擡手摸了下脖子,便垂下手繼續調整弓弦。
後面三箭,她沒有一點失誤,兩支九環一支十環,結束了比賽。
半決賽和決賽中間只隔了半個小時,這對許一來說非常有利。她本來就是慢熱型,熱起來需要時間,冷下去也需要時間。
她把半決賽的狀态延續到了決賽,以碾壓之勢拿到了冠軍。
射完最後一箭,許一的大腦一片空白。
裁判哨聲響,她握着弓還沒有回神。直到秦川走過來攬了下她的肩膀,她才反應過來,揚起唇角,“贏了?”
她後面都沒看對方的箭,在決賽上她只看自己。
“去準備下,等會兒去領獎。”秦川樂的嘴角上揚,說道,“恭喜你啊。”
許一拉上口罩跟秦川保持距離,轉頭人就撞入了一個帶着茶香的懷抱中。幹燥溫熱溫暖,他很高,手臂很長。
許一的心髒活過來了,她依舊是跷跷板的軸,心髒處在中間,現在墜入了周至這邊。
“不錯。”周至很快就松開了她,隔着帽子揉了把她的頭發。他戴着黑色口罩,露出來的眼彎了下,眸子黑沉。
“周至?”記者的鏡頭怼了過來,說道,“你怎麽在這裏?你是來參加比賽還是以觀衆的身份?你們是什麽關系?看起來很熟。你的手傷好了嗎?你還會重返賽場嗎?你現在拉得起弓嗎?”
記者的問題很快很犀利,劈頭蓋臉砸了過來。
許一的大腦還沒有做出反應,身體已經擋到了周至面前。周至之前因為跟記者發生沖突影響很差,之後引發了一系列的負面新聞,導致他離開了國家隊。
周至的脾氣不好,很不好。
“他不是——”許一想否認周至的身份,聲音剛出口,周至就把她拉到身邊,長手圈住她的肩膀面對記者的鏡頭,他站的筆直,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指隔着許一的運動外套,貼着她的皮膚,他的嗓音很平靜,“今天許一是主角,不是我。”他沒有暴怒沒有生氣沒有嘲諷沒有自嘲,他很客氣,“這是許一,我的——師妹,反曲弓競技運動員,剛剛拿到了反曲弓H省錦标賽冠軍。至于我會不會重返賽場,今天就不在這裏回應了,如果我回來,我會告訴你們,謝謝。”
“對,今天主角是許一,采訪許一。”秦川也湊了過來,笑着說道,“周至有什麽好采訪的。”
記者把話筒怼到了秦川臉上,秦川也是個新聞。
省賽不是什麽大賽,射箭也不是什麽熱門運動,比賽甚至都沒有專業的解說,場地也很簡陋。可許一的連續四支十環的箭上了熱搜,她站在賽場上,有一點曾經周至的風格。素顏也依舊好看的一張臉,很平靜的拉弓射箭,看起來很輕巧,每一支箭都精準的落到了十環上。
觀衆關注起來許一是因為有人拍了周至的照片,周至兩個月前發完聲明後就消失了,所有人都以為他會退役。他突然出現在了H省反曲弓射箭錦标賽的觀衆席,給一個女孩加油。
他的眼太獨特,雖然戴着口罩,還是被人認出來了。
随後有人關注到了這場比賽,女子個人比賽中許一脫穎而出,她表現的太絕了。冷靜沉着,不畏不懼,她有着超高的天賦。
周至從出事後就拒絕看所有新聞,他把可能産生新聞的軟件都卸載了。
因為許一,他把微博又下載回來。秦川說新聞裏很多人誇許一,把許一吹的天上有地下無。
他一邊下載微博一邊看許一領獎,她站在領獎臺中間抱着一束花,在等主辦方頒獎。
今天周至做好了不被拍到的打算,他都沒跟秦川進教練席,他在觀衆席坐着,藏在人群中。鏡頭落過來時他打算避開,他很讨厭鏡頭。
可許一在看他,他就看了回去。壓着生理性惡心,他讓自己站在那裏,平靜的面對這個世界的審視,面對所有人。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麽直面鏡頭了。
在過去的幾個月裏,他仿佛活在沼澤深處。
無數謾罵,無數诋毀,無數人扭曲着事實,放大着他的每一寸皮膚,來找他身上到底有多少腐爛的細胞。
周至是傲慢的,周至犯錯了,周至是該死的。
周至打開微博,看到詞條卻遲遲沒有點進去。他看到自己的名字,看到詞條下面第一條微博有六千多評論。他的手指放在手機屏幕上,世界靜止。
那個數字仿佛一個魔盒,他不知道點開後會沖出來多少妖魔鬼怪。
“周至。”前方女孩輕脆一聲喊。
周至握着手機擡眼,許一抱着花束跳下臺階朝這邊飛奔而來,脖子上的獎牌随着她的跑動而跳躍。
許一小時候就很愛跑,跑的很快,每次找他都像定向炮|彈直沖他家,撞到他身上。
許一氣喘籲籲的停在他面前,她跑的臉頰有些紅,聲音緊迫,“你低頭。”
周至看着她的眼停頓片刻,俯身,“嗯?”
許一拉了下鼻梁上的口罩,試圖遮臉上的紅,她踮起腳尖摘掉了脖子上的獎牌就挂到了周至的脖子上。挂完,她立刻退後拉開距離,眼睛彎成了月牙,“它是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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