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

周至确實可以什麽都不在乎。

他不在乎那些謾罵, 不在乎父母的打壓。

別人罵他是廢物,他不否認。

是與不是,與他有什麽關系?

許一說烏雲後面是晴天,是滿天星辰, 會有人等他。

如果他在海底呢?他沉在萬米海底深處, 四面八方都是逼仄的海水, 他拼命的仰頭,能看到天嗎?

他按在車頂的手因為用力, 骨節泛白。他英俊的臉陰沉,黑眸中沒有一絲光亮。

“我想讓你身敗名裂很久了。”他的聲音很冷, 不高, 但字句清楚,“我可以更瘋,信嗎?”

他的手傷原因一直沒有對外公布, 他只提了手傷。若是全部對外公布, 李穎會被萬人所指。網絡言論是一把具有規模的刀,威力很大, 指着誰,誰就會萬劫不複,沒有人能幸免。

李穎最看重顏面, 她會失去她的顏面, 失去現在擁有的一切。

周至也會有失去,可又有什麽關系呢?不過是再次沉入深海。

車廂內的李穎停止了全部的動作。

“好自為之。”周至松開了李穎的車,緩慢的退後兩步,他身上是前所未有的冷,不帶任何感情不帶任何生機的看過李穎,轉身大步朝訓練基地走去。

他訓練服外面只套了一件單薄的外套。

冬天的風勁烈, 吹着周至的外套貼在身上,顯出削瘦。他步伐凜冽又沉又冷,他走到入口處停了下腳步,他在昏暗的暮色下回頭。

他最近因為訓練剪了板寸,頭發很短,顯得五官更加深邃。他的眸子是暗沉的,沒有戴口罩,薄唇抿成了一條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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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淡的看了許一一眼,拿卡刷開了訓練基地的入口門。許一回過神來,直奔周至,用百米沖刺的速度在入口門合上之前,沖進了訓練基地。

“剛才出去的不是一個人嗎?”門衛探頭出來,說道,“怎麽回來兩個?那個女孩什麽時候出去的?怎麽出去的?”

“她沒出去。”周至把卡還回去。

“對,我沒出去。”許一回過神來,立刻轉頭看向門衛,眼睛彎成了月牙,笑着道,“我在門口——等他,秦教練讓我來找他。您可能沒看清,我站在門口這裏。”

門衛接過卡,審視許一,“我确實沒看清,你翻出去的速度太快。”

這麽甜的小姑娘,笑起來人畜無害。

翻門倒是挺快,他在監控裏看到一道影子閃出去,出門就看到她的背影。

許一:“……”

“以後有事叫我,別翻門了。”

“好的,謝謝叔叔。”許一怕鬧到秦川那裏,她翻出去這事兒确實違規,态度特別好,“麻煩您了。”

“好了,走吧。”

周至已經走出很遠了,他沒有等許一。他的外套被風鼓起,他穿着白色衣服,白色顯在暗沉的暮色裏。

她又看了眼停車場方向,李穎的車還沒有走,她抿了抿嘴唇跑向周至。

李穎說的話是什麽意思?周至做了什麽?

周至沒有立刻回宿舍,也沒有回訓練室,他雙手插兜走向了操場。風很大,有些冷,但他無所謂。

省隊的射箭訓練場位置偏僻,有很大一片操場。冬日的傍晚沒有人也沒有燈光,空曠寂靜,周至走到了操場邊緣的高臺上,從口袋裏取出煙盒拿出一支咬在唇上。

他已經很久沒抽煙了,現役運動員別碰煙酒。碰的越多,離賽場越遠。

“周至。”女孩的聲音在風裏并不是那麽清晰,她清了清嗓子,提高了聲音,“你冷嗎?”

她想問他到底做了多少事,到底為她付出了多少,她跟着周至走了很長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周至拿下煙随意的夾在手指間,轉頭注視着許一,看了差不多有一分鐘,他把煙又咬回去。垂着稠密纖長的睫毛,修長手指虛攏着手裏的打火機,火苗卷上了香煙,又迅速被風吹滅。白色煙霧飄散,煙灰也緩緩慢慢的落入風裏,他看向遙遠處的山脈,嗓音因為抽煙而沙啞,他的語調散漫沒有任何情緒,淡淡的,“意外嗎?”

許一皺了眉,心髒仿佛被揪住了一樣難受。

她往周至身邊走,擋住了他手上的煙頭,“你冷的話,我回去給你取外套。”

周至的外套再次被風吹鼓起來,他往前走了兩步,走到高臺邊緣,又拿起煙頭狠狠吸了下。他換了一只手拿煙頭,低頭看着腳下的操場,煙頭被風吹的猩紅,落在他的手指間,他嗤笑一聲,嗓音很低,“你以前看到的我都不是真的,你以為的也不是真的。我做不了任何人的榜樣,不要再以我為目标了,我不是。”他停頓,“真實的我就是你剛才看到的那樣,活在陰影裏,沒有目标沒有方向。很爛,一無是處。”

七點到了,操場上的燈光驟然亮起。整個訓練場的燈光亮了起來,遠處的訓練室一片通明。

“不是的。”許一皺眉,聲音有些急迫,“根本不是她說的那樣,你不是那樣,你很優秀,你很強。真的,周至。”

“是嗎?”周至又往前走了半步,腳尖懸空,他仰起頭。從下巴到喉結拉出冷冽的線條,他很深的呼吸,冰冷的風落入肺裏,他揚起唇角帶着些嘲諷,“我不如你了解我自己,這樣嗎?”

手忽然被握住,溫熱的手包着他的手背。

他手上的煙被拿走了,周至的喉結滾動。卻沒有再做其他動作,他站的筆直,靜靜看着遙遠處天邊的黑暗。

“沒有人有資格定義別人的人生,即便是父母也不能,她——沒有資格定義你。”許一吸了吸鼻子,她盡可能讓自己聲音平穩。她也很害怕,今晚的一切都讓她害怕。她握住周至的手一顆心才平穩些許,她緊緊抓着周至的手指,抓的很用力,她不知道該說什麽,她在別人面前的情商,在周至面前全沒有了,“在高處抽煙會被看到,隊裏禁止抽煙。”

周至回頭注視着她的手,黑眸淩厲。許一移開了眼,但沒松手,她的手沒周至的手大,握不住他,她強行把手指擠到他的指縫指間,勾住他的手。她另一手還拿着周至的煙頭,低頭看腳底下,“你不是我,你能有我自己了解我自己嗎?我的目标是什麽,我很清楚。”

周至沉默不語,還看着她。

“我的目标就是你,永遠都是你,你是什麽樣都是你。”許一握着他的手,想拉他下去。她對周至站在高處邊緣特別敏感,上次在仙山鎮,周至站在懸崖邊。許一深呼吸,仰起頭迎着他的目光,“你七年前在仙山鎮訓練場說你會站到世界之巅,會超越你爸爸和你姑姑成為射箭新王。我永遠記得,并且相信你能做到,你會做到。”

“我剛才沒反應過來,如果再來一次,不管她是誰,我都會跟她拼命。”許一把手上的煙頭都快捏散了,她咬牙,“我真的會。”

周至沒有抽回手,他在慢長的沉默後,回握許一的手。十指交扣,他們牽着手從順着臺階往下走,他的表情很淡,“為什麽?”

許一的手背陷入溫熱,她其實有些不自在,這樣的親近總讓她不由自主的想到那個夢,可她沒有松手。

她不知道周至此刻在想什麽,換位思考,如果林琴這麽對她說話,她會瘋掉,被最親的人抛棄。她會懷疑人生,會質疑這個世界,她可能會需要一個人來抓住她。她不想說心疼什麽,她絞盡腦汁的解釋,“報恩,你以前替我打過陳鋒。以後有人欺負你,我也幫你打回去。”

風聲呼嘯,再沒有其他的聲音。

他們牽着手從操場邊緣走回了訓練基地的路燈下,室外訓練場空曠,燈光寂靜。周至忽然停住腳步,俯身過來。

許一後背立刻僵住,站的筆直,周至英俊的臉在她面前一晃,近在咫尺。随即許一的手指上一空,他也松開了許一的另一只手。

“一個破煙頭還要拿到什麽時候?不嫌髒?”周至把煙頭扔進了訓練場邊緣的垃圾桶,喉嚨動了下,擡手拉起外套的帽兜蓋住頭,“報恩不應該是嫁給我嗎?誰家的報恩是做打手?”

“你們在這裏?”秦川在訓練場盡頭喊了一聲,“我就猜許一去找你了,果然,你們在一起。”

許一知道周至只是随口一句玩笑,還是讓她從耳朵燒到了脖子,火辣辣的燙。

誰不想嫁給周至呢?

她倒是想嫁,周至敢娶嗎?

許一把兩只手都揣進口袋,擡起頭,“教練,有事嗎?”

“沒事。”秦川觀察周至,看不出來異樣,說道,“你們在一起就好,沒事了。外面這麽冷,少待一會兒,最近流感頻發,感冒就麻煩了。晚上沒有訓練,早點休息。”

“好的,謝謝教練。”許一很乖的跟秦川打了招呼,周至沒有跟秦川打招呼,他只是看了秦川一眼,邁開長腿走向了宿舍樓。頭也沒回,步伐很大走的很快。

許一看着周至的背影,匆忙跟秦川揮了揮手,“教練再見。”

“他心情應該不會太好,好好跟他聊聊。”秦川若有所思,說道,“再見。”

秦川也知道他的事嗎?

許一腳步一頓,環視四周,四下無人,周至已經走遠了,她開口,“教練,我想問您關于至哥的事,您方便嗎?”

“問什麽?”秦川已經走出幾米遠了,聞言轉頭審視許一。如果他沒看錯的話,剛才許一牽着周至的手,把他帶了回來。秦川還是第一次見周至這麽聽話,周至脾氣很差,脾氣上來誰的話都不聽,“問我還不如直接問你至哥,他不會拒絕你。”

“這個問題不好問他,我進省隊,他付出了什麽?”許一思索着,說道,“或者說,他為什麽會來這裏?跟我有關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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