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顧止恨你
顧止從不把多餘的情緒帶到皇帝面前,但習慣隐藏起來的情緒第一次不受他的控制,外露出來,即便是壓着嘴角,也抑制不住地亢奮。
顧止在門外吹了吹冷風這才進去,“皇上叫臣來是為何事?”
“阿止這是遇到了什麽好事,不如說給朕聽聽?”看見顧止來了,皇帝立馬起身,走到了顧止身側。
他嗅到了顧止身上不一樣的氣息,但是很淡,很快就消失不見,讓他來不及琢磨。
“沒好事。”顧止面無表情。
“陪朕下盤棋吧。”皇帝臉色蒼白,對着顧止笑了笑。
顧止默不作聲,沒拒絕,皇帝當他答應了,很快招呼內侍把白玉棋盤擺好。
白玉棋子粒粒圓潤,帶着淡淡的暖光,摸上去也如凝脂一般細膩溫潤,在顧止的兩指之間,說不出到底是玉白還是膚白。
他的五指纖細修長,骨節分明,因為皮膚瓷白,可以清晰地瞧見青色的血管,順着勁瘦有力的手腕一路淹沒在衣袖下。
空間內寂靜無聲,只有棋子落在棋盤上清脆的響聲。
顧止手上動作飛快,他只需思考片刻,就瞄準目标将手中的棋子落下,出手又快又狠,讓皇帝眉目緊蹙。
皇帝在他節奏的帶領下,來不及思考,手上動作也越發快,原先布的一盤好局只差最後一個收尾階段,便盡數毀于一旦。
急促的落子聲緩了下來,顧止将速度放慢,有意引着皇帝往閉局走。
都說棋風其人,顧止的人就如同這盤棋一般,聰慧敏銳,下手狠辣不留半點情面。
皇帝擅長放長線釣大魚,但面對顧止這樣出其不意的棋風,也只能被帶到溝裏去。他有些沉不住氣,出手越發偏激。
顧止久久不曾落子,覺得皇帝有些急躁,正要開口指出,就聽見一陣又一陣的咳嗽,不一會皇帝的臉就咳得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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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捂着嘴,掌心裏是一攤暗紅的鮮血,唇瓣也染上血跡,紅得瘆人,他把血跡擦在帕子上,仿佛毫不在意。
這盤棋是無法繼續下去了,顧止叫來了太醫,等太醫替皇帝診治過後這才離開。
待顧止走後,皇帝舉起手掌,望着掌心處那攤已幹的血跡,眸色晦暗。
他忘了,棋風不是那麽輕易就能改變的。總想通過下棋來試探顧止是否發生改變,卻忘了棋風難改。
就像他,哪怕竭力隐藏,也會在不經意間暴露。剛才若不是他反應快速,咳出了血,打斷顧止的思緒,只怕顧止就能看出端倪來了。
“阿止啊阿止,希望你不要讓朕失望。”皇帝突然笑了笑,明亮的光照在他的臉上,卻無端生出了恐怖。
首輔府、皇宮兩路來回跑一趟,等顧止回到首輔府後,太陽早已高懸天空,周樂音這才慢慢悠悠從床上爬起。
“小姐,您起了?”槐米實在是太久沒見睡懶覺的周樂音了,一時間竟然有些恍惚。
“不要早起可真是太快樂了。”周樂音伸了一個懶腰,晃了晃腦袋,然後撐着頭看槐米。
她的皮膚細膩瑩潤,像上好的羊脂玉,撐着臉,臉頰擠出來一小團肉,讓人生出一種動手掐一掐的想法。
“槐米,你說他今天會開心嗎?”周樂音望着槐米。
顧止最近心情不錯,她的病也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再出現了。周樂音向來不謙遜,把顧止最近心情不錯的理由歸功于自己。
今天她不去找顧止,也不知道顧止的心情會怎麽樣。
“會吧。”槐米愣住。
槐米比往常沉默,周樂音覺得有些奇怪,湊了上去,圓溜的眸子盯着她,讓槐米無處遁形,“怎麽了?你不開心嗎?”
槐米有些緊張,想起早晨得出的那個結論,又有些失落。
她很小幅度地搖頭,呢喃細語:“小姐,先前國公爺讓我們離首輔大人遠一點,您忘記了嗎?”
她很糾結,字斟句酌得出這麽一句話。
“沒忘啊。”周樂音随意點頭,的确沒忘,但也沒放在心上。
“原來是因為這個啊,槐米姐姐您就放一百個心吧,顧止又沒真的傷害我們。”周樂音撲哧一笑,打趣道。
“可是,小姐還記得之前那個人嗎?”槐米猶豫。
“記得。”周樂音罕見的沉默了一瞬。
就在槐米以為她把話聽進去并決心遠離顧止時,周樂音突然站了起來,“走吧。”
“啊?”
“去看他吶,這麽久了,傷也應該好了。”周樂音把自己收拾好,随手挑了一只珠釵,斜插在發上。
“哦哦。”槐米猝不及防,愣愣地看着周樂音,小跑着跟了上去。
槐米今天這麽一說,倒是提醒了她。
顧止先前為什麽要用這樣的手段對待那個人,為什麽要故意把血肉模糊的人往她家丢,又為什麽要挑斷那人的手筋腳筋讓他說不出話寫不了字。
顧止對她态度緩和是不是也是因為藏着的那個秘密?
周樂音今天想去找那個人問清楚。
眼前的人好像一點也沒有好轉的跡象,甚至比剛送來時還要瘦,面頰深深凹進去,除了身上沒有傷口,其他時候看起來就像垂暮之年的人一般。
在見到有人來之後,他如同驚弓之鳥一般,很明顯的被吓一跳。
“他怎麽突然這樣了?”周樂音不知道具體情況,詢問院子裏的人。
但無人回答,都是搖頭不知真相。
周樂音本還想找他問點事情的,今天一來突然愣了,她想了想,又去找國公夫人說這件事情。
國公夫人正在核驗府上的賬務,手忙腳亂的,一見周樂音來了,連忙放下手中的事,“音音怎麽來了?”
很快有人端了零嘴上來,周樂音毫不客氣,一邊吃着零嘴,一邊問國公夫人,“娘,那個人是怎麽回事,他是不是這裏……出問題了?”她指了指腦袋。
周樂音眼裏沒有嘲諷,依舊如往常一樣澄澈,但此刻多了幾分好奇。
國公夫人聞言,手一頓,很快恢複如常,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音音怎麽突然關注這個?”
“突然想起來了就去看了一眼,結果他好像出問題了。”周樂音避開國公夫人的眼睛,回的模棱兩可。
國公夫人輕笑,望着眼前一臉嚴肅的女兒,沒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頭:“怎麽會呢,又沒有人傷他。但是音音你離他遠些,免得他傷到你。”
得到了想要的回答,周樂音眼前一亮,眉飛色舞,興沖沖地便要離開:“娘,我還有事,我先走了!”
國公夫人望了眼手中的賬單,沒分出心思來去細思周樂音為什麽一下這麽高興,只朝槐米多囑咐了一句:“看好音音,別讓她傷到自己了。”
周樂音扭頭回去,讓人找來了筆墨紙硯,擺在院子裏頭,又讓人找了些香味濃郁的食物,“你餓嗎?”
果然就見他鼻翼動了動,滿眼渴望。
周樂音雙眼比他還要亮,“你回答我的問題就給你吃。”
好在人雖害怕,但抵不過吃食的誘惑,急不可耐地點了頭,恨不得像餓鬼撲食一樣上前,但可惜他現在手腳都無法挪動。
“你還記得顧止嗎?”
點頭,但有些遲疑。
周樂音太興奮了,以至于錯過了對方眼睛裏閃過的一絲怨恨。
“顧止是不是藏着什麽秘密?”
還是點頭,以及遲疑。
果然如此,周樂音把毛筆遞了上去。
他一愣,不知道自己現在手腳盡斷,還能用什麽寫字。
“你還有嘴啊,嘴咬着筆也是可以寫的,我不會嫌棄你字不好看的。”周樂音眼睛亮閃閃的,但說出來的話實在不是人能聽下去的。
“……”
眼前攤着一張又寬又長的紙,無論他字寫的多大多醜,都是能寫下的。
也是這一會兒,他的心中閃過了許許多多的畫面,腦袋從所未有的清晰。
他恨顧止,也恨國公府。
如果不是他們,他現在的生活會很自在逍遙,憑什麽他變成了這樣,對方還是好好的。
眼前的女人眸色單純,眉宇間透着一股嬌縱,看上去很好騙。
顧止喜歡面前的這個人,要是她不喜歡顧止,厭惡或恨顧止呢,對顧止滿是猜忌呢?
顧止還會再如以往那樣高高在上嗎。如果愛恨颠倒,他們會互相折磨,兩敗俱傷吧。
心中的怨恨達到了頂端,他今天哪怕是再難再痛苦,也要把字寫出來,告訴眼前這個人,顧止恨國公府。
本以為會遭到拒絕,卻沒想到面前的人還真嘗試用嘴去咬毛筆。周樂音張口結舌,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嘗試在紙上寫字。
眼前的字很醜,大小不均,歪歪扭扭的,連多看一眼都嫌醜。
字還沒寫完他就滿頭大汗,上下骨頭哪哪都疼,嘴中的毛筆再也咬不住,無力地掉在紙上,在紙張上劃出一道深色的痕跡。
望着周樂音逐漸變冷的臉色,到底是值得,心身都覺得暢快。
他的字還沒寫完,紙上墨跡淩亂,看上去亂七八糟的。
紙上四個大字寫着:顧止恨你
其實還差一個們,但無所謂了,目的已經達到了。
他只是被顧止玩弄的可憐蟲,知道的真相不能太多,說出的話不能太清晰,面前的話已經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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