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虞越也說不出當時怎麽就緊張了,她幹巴巴回答:“我是你姐姐。”

他慢慢站直了,眼神很冷,像是終于認清了她。

閃電如芒,劈開黑壓壓的天空,轟隆一聲,雨點終于落下來。

許嘉宴粗魯地用手背擦了下眼角,他皮膚白,立馬留下淡淡紅印。

過了會兒,才聽見許嘉宴開口:“我沒有姐姐,也不喜歡別人管我。”

虞越錯愕。

“許嘉宴——”不遠處來了一個外貌甜美的女生,她打着一把寬大的雨傘,沖許嘉宴揮手。

許嘉宴看都沒看虞越一眼,慢悠悠走向她,女孩變魔術般又拿出瓶水遞給他。

他接過來喝了一口。

女孩好似驚喜又意外,紅着臉看他,一派少女心事。

許嘉宴沖進雨裏繼續打球,随着雨越來越大,其他人都慢慢走光了,就剩他一個,淋得渾身濕透。

少年人的後背單薄,隐隐初現結實的線條,球砸在雨地上,他垂着頭,雨幕模糊了表情。

那女孩跑到他身邊,墊着腳說了些什麽。

雨水從許嘉宴高挺的鼻梁淌下,他随意地抹了把臉,接過女孩手裏的傘,兩人并肩離開。

虞越一個人撐着遮陽傘,看着他們的背影慢慢消失。

……

那會兒虞越就猜,那一定是許嘉宴的女朋友,之前小金毛不也是這麽說的?

許嘉宴在她面前乖了十多年,圍着她,姐姐長姐姐短的叫,像只溫馴無害的小動物。

原來他呲着牙咬人,也還是頗有殺傷力的。

虞越心裏說不出的失落。

當天回到爺爺奶奶家,生了好大的氣,把他這些年斷斷續續落在家中的物品都找出來,裝了滿滿兩大箱子,打包扔進地下室裏,還讓爺爺奶奶不要再放那小白眼狼進家門。

奶奶氣得擰她的臉:“吵架啦?多大的人了你,還跟弟弟鬧脾氣,幼不幼稚啊你?”

虞越躲在爺爺身後,靈活閃避,氣哼哼地叉着腰:“他不是弟弟!我沒有弟弟,我是光榮的獨生子女!我有證件!”

很難說清是誰先主動疏遠誰的,也可能是互有默契。

總之那天過後,虞越和許嘉宴沒有再聯系過,連他去警校報道的消息都是聽蘇錦南說的。

因為那部旅行綜藝,虞越一炮而紅,再加上那年賀歲檔電影大熱的加持,虞越終于在圈裏有了姓名。

就在這時候,周青桔幫她換掉用了多年的手機號,連其他社交賬號也一并換了,不必要的則注銷掉。

世界這麽大,有些人不刻意見面,也就慢慢從生活裏退場了。

要說這一輩子再也見不到許嘉宴,虞越也是相信的。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虞越最近頻繁夢見往事,樁樁件件都跟許嘉宴相關。

她在沙發上小憩,被關門的聲音吵醒,回想起剛才的夢,忽然氣得牙癢癢。

宋湘要是知道了,肯定會笑話她反應遲鈍。

這麽多天了,才想起來生氣,早讓人進門的時候幹嘛去了?

虞越也知道自己幼稚,可她就是控制不住。

聽見腳步聲愈行愈近,她坐起來,貓着腰,沒穿鞋,蹑手蹑腳地躲到角落裏。

等到看見男人出現,她敏捷地跳出來,一巴掌揮向他的後背,打算吓他個措手不及。

——是她高估了自己。

她剛碰上許嘉宴的背,忽然間手腕被抓住,力道重得像被鉗制。

緊接着,她整個人雙腳離地,整個右臂被他制住,一陣天旋地轉,重重地被掼向地面……

一套行雲流水的過肩摔動作。

幾年的訓練加實戰下來,當許嘉宴察覺到身後的危險,這是不需要任何思考的本能反應。

捏住對方手腕時他已經意識到不對勁,太纖瘦細膩。

動作卻來不及收住——

人被反着掼下來,他看見虞越蒼白的臉滿是驚恐……

幾乎是當機立斷,許嘉宴橫着抱住虞越的腰,手護在她頭上,重心向下,抱住她在地上滾了一圈。

——人完好地蜷縮在他懷裏。許嘉宴躺在堅硬的大理石地磚上,松了口氣。

胸膛上下起伏,不是累的,是被她給吓的。

虞越才是真的要吓死了!

她花了好幾秒才搞清楚發生了什麽,想坐起來,卻發現全身無力,手腳都是軟的。

只好仰着脖子,下巴抵在他胸口,很生氣地兇道:“許嘉宴你搞什麽?想殺人嗎?”

聲音有氣無力,連顫帶抖。

說是兇人更像是撒嬌。

在昏暗中,許嘉宴語氣凝重:“我要是想殺人,你現在已經死了。”

“……”虞越感覺被人打了一悶拳,雖然沒受傷,但哪兒哪兒都堵得慌,她聲音都帶着顫,“那你還想怎樣?摔死我嗎?你怎麽随便動手呢……”

“我是警察,你突然出現在我身後,還動手,我當然以為你是小偷,”許嘉宴聲音裏帶了些怒意,“偷襲我?你在想什麽?”

虞越氣笑了:“我不是要偷襲你,我是要打你。”

他沉默了會兒,開口:“那你說就是了,不必偷偷摸摸的。”

“我傻啊,我背後偷襲都沒用,還告訴你,你不得把我打半死再拿手铐铐我去警局,告我襲警嗎?”

就像對待那段視頻裏的匪徒一樣,一點不留情面,虞越想起來都心驚肉跳。

她要是真被那樣摔一下,不死也得殘。

許嘉宴真的太恐怖,太可怕了,虞越後怕地想。

同時又有點惆悵,當年那個會揪着她衣角紅着眼睛的小奶包子,真的徹底不見。

歲月是把霹靂刀,刀刀要人命啊。

她被許嘉宴扶起來,腿還是沒力氣,許嘉宴索性抱她到沙發上,“對不起,你受傷沒有?”

他态度比起剛才,總算是軟了些。

虞越搖頭:“我沒事,你……還好吧?”

“沒事,平時訓練摔摔打打習慣了。”他顯得很無所謂。

虞越抱着枕頭,安靜了片刻,沉着臉幽幽地開口:“是了,你跟我爸一樣,都不怕疼不怕死,喜歡折騰自己,別人都是瞎操心。”

氣氛被她弄得越發冷,她說完就有些後悔,木已成舟,還說這些幹嘛?左右都是自己的選擇,反正這家夥早說過,叫她別管。

虞越打算起身,忽然感覺腳踝抽痛了下,她拿手去捏。

許嘉宴打開燈,看她一眼:“怎麽了?”

“剛才可能扭到了,”虞越忍不住瞪他,“就算是小偷也不必要人家命吧。”

許嘉宴卻說:“不至于,一般人被摔後會暈倒,失去反抗能力,不會重傷,我有分寸。”

虞越無語,他管這叫有分寸,實在是一點也不可愛。

“很疼嗎?”

虞越指着腳踝上那圈淡紅,其實是被她揉出來的,痛也還好,可她存心刁難,“廢話,你說呢?”

許嘉宴在她身邊坐下,伸手貼上去,“要我幫你揉嗎。”

他指腹幹燥溫暖,輕觸在皮膚上,虞越感覺這個提議不錯,剛要開口說好,又聽他開口。

“似乎不太好,萬一讓姐姐男朋友知道了……”

許嘉宴低着頭,像在仔細觀察虞越扭傷的腳踝,濃密睫毛遮住表情,看起來只是無心。

“誰?”虞越先是愣了下,“我男朋友是誰?”

他冷眉輕挑,卻沒有回答,他起身離開客廳,不知道幹什麽去了,虞越呗晾在沙發上,過了會兒又見他去而複返。

手裏拿着瓶活絡油。

“這哪兒來的?”她記得家裏沒有這東西。

“搬來時候我買的。”許嘉宴捏住她的腳踝擱在他大腿上,擰開瓶蓋,倒了點在手心,搓熱,動作熟練地給她按摩,“你家裏連個醫藥箱都沒有。”

語氣裏有難以察覺的抱怨。

虞越的腳踝在他手心,她不太自在地眨了下眼,“沒有就沒有呗,要那幹嘛。”

許嘉宴頭也不擡,緩緩道:“姐姐的男朋友好像不太稱職,連這些最基本的也不幫你準備。”

她心裏緩緩冒出一個問號。

“最後跟你說一次,我,虞越,單身,懂?”虞越咬着唇,要抽回左腳,卻被許嘉宴按住。

“哦,”他擡眸,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顯得冷淡,“別亂動。”

腳踝在他手中,明明他動作溫柔,卻讓虞越有種被挾持感,就像剛才偷襲他的那一下,分明是她率先發起攻勢,最後卻落入他控制之中。

藥油随着與皮膚的摩擦越發升溫,他手法娴熟,力度也适中,時而打圈時而點按,還會停下來片刻,觀察虞越的反應,問她這樣可以嗎,痛不痛。

虞越臉熱,感覺舒服得有些過分,好像又有哪裏怪怪的。

然而他本人卻是一本正經,側臉淡似枝頭上即将消融的雪,低頭專注地為她服務,連睫毛的投影都那麽心無旁骛。

認真而無辜。

感覺多一分旖旎的揣測都是對他的亵渎。

等虞越回過神來,她已經盯着他看了好久,他的鼻梁高挺,實在是優秀,唇角有個自然翹起的小弧度。

啧啧,長得這麽妖孽,簡直是個小禍害。

又不禁想到,他女朋友怎麽舍得跟他分手?哪怕只是看着也夠賞心悅目了何況他還實用,放家裏能防賊,逛街能當苦力,受傷了能當按摩師……

如果是她……

“你看我幹嘛?”許嘉宴忽然開口。

虞越瞪他一眼:“看你怎麽了,我的房子免費給你住,看一眼也不行?”

他抿了下唇,格外溫順:“沒說不行。”

虞越抱起手臂,“你準備在我這兒住多久?”

“住到你趕我走為止。”

虞越其實挺多問題想問,比如他到底為什麽一意孤行報警校,現在為什麽非得住她家,又為什麽突然出現,讓人摸不清他的态度……

她也知道不能問,她還記得許嘉宴那些傷人的話,像根細小的刺,不能輕易拔除,被碰到時總會帶來隐痛。維持現在這樣表面的和平,也好。

她攤開手:“那交房租。”

許嘉宴緊繃的表情松了下:“要多少?”

有意思……虞越壞心眼地逗他:“我不缺錢,幹脆你以身相許吧。”

許嘉宴皺起眉,抽出張紙巾擦拭手上的藥油,一言不發看着她。

虞越暗罵自己口無遮攔,忙說:“我開玩笑的,你住,随便住。”

“以後別開這種玩笑,”他扯出笑,語氣乖,咬字卻莫名的重,“我會當真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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