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殊死一搏

可是第二天，當黎明照耀大地的時候，當我看見這世間美好的時候，我便發現自己舍不得失去薄南途。

我後悔了。

我想讓她不要去時，她已經趁着夜色悄悄出發了。

風苜蓿看出我的意圖，于是将我扔進山腳下的一個地洞，滾落下去的時候日長石從我身上掉了出來，落進我的嘴裏，我還反應及時竟然将它吞下去了，不一會兒功夫，全身滾燙，如同置身于岩漿火海中。

“啊——！”

我痛苦得蜷縮在一塊，感覺體內五髒六腑都攪在一起似的，疼得撕心裂肺。我死命的咬着唇，堵住痛苦的□□。

全身的骨頭節節作響，像被人用鐵錘敲打碾碎又像是被上千只螞蟻嗜咬般，痛癢難忍。覆在白铮铮骨頭上的血肉似乎在被人一層一層剝開，裏面所有的血管裏的血液都在沸騰，或許下一秒，它們就會沖破細薄的血管迸發飛舞在空中。這噩夢般的痛楚牽扯着我的每一條神經，我随時都有崩斷的可能……我□□的肌膚在細碎的石末刮出一條條細小的血口，我感覺自己快要無法忍受這種煎熬了。

當我以為這就是地獄般的折磨時，不料丹田處有一股忽冷忽熱的氣流正緩緩上升，它似乎在找突破口，升至心髒處時開始發狂地四處亂闖亂竄，疼得我大汗淋漓，不斷痙攣着，臉上青筋暴出。我死命咬着唇，鮮紅的血跡順着嘴角滑落。

過了一會兒才漸漸平息下去，但還是一抽一抽的疼，拳頭猛的收緊，任由指甲戳進肉裏。

忽然間，四肢百骸中有熱流游走，我腦子裏不斷放映着薄南途練習武功招數的畫面，淩空演練起來。我感覺自己身輕如燕，從洞口飛出去。

“你救不了我。”

“為什麽？”

“你是那個人類的後代，血脈裏含着對我的仇恨。”

“那我如何才能救你呢？”

“你不需要救我，只要陪我到最後一秒就夠了，我不想這麽快回到孤獨的黑暗裏，能捱多就是多久吧。”

我摟着薄南途，靠在破損殆盡的牆壁前。肩并着肩，頭挨着頭，兩手十指緊扣，在臨死前感受着前所未有的寧靜，那可能是我們在活着的最後一刻聽到的聲音，卻是我聽過的最好聽的聲音。

一陣倦意襲來，雙眼慢慢合上，黑暗再度來臨。我感受到自己的力氣一點點消逝，知道自己快撐不了多久了。

耳邊的聲音從模糊變得清晰，漸漸滲進我的心中，我很清楚地聽見那句話“快醒一醒，答應我，不要睡着。”

我沒力氣再苦笑了，只不過在心裏默默道：“抱歉，我真的好想睡啊。”

一只沒有溫度卻異常柔軟的手撫上我的臉龐，那只手的主人繼續在我耳邊說話。

“快把眼睛睜開，絕對不能睡過去！”

算了，就這樣吧，我們一起永遠待在這個世界吧。

“薄南途，你知不知道我愛你……”

她微微哽咽“我沒聽清楚，你起來再給我說一次！”

“我愛你。”

她動人的剪瞳裏溢着銀色水光。

“我期待你給我的世外桃源，可現在我居然害怕了。”

“你怕什麽？”

“我害怕只有我一人在那裏，你不在。”忽然她又笑道“已經到這個地步了，我不可能再拖着你和我一起死，我告訴你是誰……”

我推開她，左肘死死抵上灰黃的牆面，垂下眼側過頭。“不要說了，我不怕死，所以我更不想知道自己是誰。”

話音剛落，身後紅紫光芒大盛，照亮了這片黑暗。隐約傳來的天籁之聲将死寂消退，我身上充滿力量和溫暖，我睜開眼睛順着薄南途的視線望過去，看着前方逆光中信步走來的男人。

薄南途問他：“你是誰？”

“我是羅剎鬼王——傲因。”

眼前的男人居然是傳說中的惡鬼之王？！

那完美的臉型和俊美的五官，黑曜石般的雙目幽深得如同一汪平靜的古泉，他嘴邊挂着的憐憫般的笑容，和神話故事裏說的一點也不像，反倒像居住在九重天上的神仙。他着一身墜地的黑羽大衣，踱步而來。

審判服——

這件衣服仿佛曾經在哪兒見過？

回首才發現，我們早已置身在另一個與世隔絕的世界。

羅剎看着我，對我說：“我來是為了幫你，回到你自己真正的世界的。”

回去？我還有機會回去嗎？

似乎看出我心裏的疑惑，羅剎帶着善意的微笑告訴我：“只要你記起來自己是誰就可以回去。”

我太高興了，一把拉起薄南途的手，“我們可以回去了！”

薄南途神情淡然，眼中隐含着一絲難過，我頓時怔住試探着問道：“怎麽了？”難道她不能……

下一刻她說出了我心裏害怕的事情。

“我回不去的，你自己回去吧。”

“……可是，……”

沒容我說出後面的話，她厲聲打斷，“如果你不會去就只能死在這裏，你想死嗎？！”

我痛心難言，我知道她說的是真的，即使不願接受這個事實但也無可奈何。

傲因目睹我們的苦痛，笑意頗深。

“我給你們一個機會吧。”

我似乎看到一絲生機，立馬問他：“什麽機會？”

“我可以送你們其中一人回到十二年前，去改變你們的命運。”

薄南途不假思索，立刻道：“送我去吧，這是我的命運，讓我親手來改變！”

傲因忽然坐在石壁前，一副苦大仇深狀，然後擡起頭同意了。“好吧，我送你回去。”

他的反應讓我感到奇怪，立刻跳起來打斷他：“還是讓我去吧！”

傲因的視線一下子鎖定在我身上，咂着嘴問我：“給我一個理由。”

“我不能讓她獨自冒險。”

薄南途極力反對，不贊成道：“你不能去，你什麽自保能力都沒有，如果遇到危險怎麽辦？”

我搖搖頭，說：“你已經鼓起勇氣了，做得很好，接下來的一切就讓我去吧。”

“為什麽？”

“你的命運，我的命運，都會結束，這就是我們最終必須接受的命運，我願意和你一起消失。”

傲因繼續之前的話，“要回到過去，你只能向神明祈求，神明會給你考驗看你是否有資格回去改變命運。”

降下考驗的地方在離天最近的地方，我和薄南途需要前往那裏。這一次我們身後不會再出現困住我們的鎖鏈，我們能攜手并肩前行。

離天最近的地方也就是天界和地獄交界——枉死城路上的蓮花臺山，我們從崉滓村外的土地廟朝西走去。

陰間十三站。

“執我生辰薄，落筆同死期。生死兩相依，魂到黃泉路。”

本地土地廟中的土地表情嚴肅，我們看了不自禁膽寒。

“火神借法！”薄南途兩指一拂，燃起的幽明藍焰将供案上疊起的兩本命薄燒成飛灰。

“今日就是我們的死期，你怕嗎？”我問她。

她轉過來看着我，少頃，忽然莞爾反問道“現在已經告知土地我們的死期了，你和我還有反悔的機會嗎？”

外面青霧忽起，整個土地廟都被籠罩在中間。陰風掃過，門前挂着的兩只破破爛爛的燈籠驟然亮起，燈芯上的一點光亮忽明忽滅。

“前往陰間的路打開了。”

我想起傲因說的那句話，陰間是給人走的路，而薄南途不是人，這條路注定不好走，所以我才更要陪着她一起走過去！

我們扶持着走過黃泉路、望鄉臺、惡狗嶺、金雞山、野鬼村、迷魂殿、酆都城、十八層地獄、供養閣，每經過一個地方就有一個地方消失，當我們來到鬼界堡時……

鬼界堡高高聳立在山峰上，山勢險峻，我們一步一步攀爬過去。

慘了！前面深不見底的懸崖截斷了我們的去路。

“怎麽辦？鬼界堡快塌了，我們難道只能走到這裏了嗎？”

薄南途又氣又急地說道。

突然頭頂上方飛來一根藤蔓，纏在對面的大石頭上，尾端落在我手裏，好像是要我們抓住它蕩過去似的。

薄南途看了藤蔓一會兒，驀然問道：“是小南嗎？”

小南？！

原來是小南舍生取義，變成藤蔓送我們到懸崖對面。我們不再辜負它的好意，抓緊藤蔓，在地面坍塌的前一刻蕩起……

終于來到蓮花臺，只有這裏才能見到神。

蓮花臺上七色金光出現，二十諸天—帝釋天神和地藏王菩薩出現在眼前，他們的眼神果真是慈悲善良，憐憫衆生。

佛音泛泛。

“上天已經聽到你們的祈求，你們想改變如今的一切現狀，必須明白其根源在何處。”

我們伏身下跪，異口同聲道：“我們決心已定。”

“切勿後悔。”

帝釋天神只對我們說了這句話。

互視一眼，牢牢地緊扣着彼此的手“絕不後悔！”

地藏王轉向我道：“若要改變，你必須舍棄身體，讓自己變得比氣泡還輕。”說罷，他手中出現一個五彩氣泡，在空中悠悠揚揚漂浮着。

我想起了關于現代的一種說法——靈魂淨重21g。可是即使如此，靈魂還是不可能比氣泡輕啊？

“摒除雜念，心懷本我。”

前方還魂崖下黑霧滾滾，若隐若現，如人的生命旋生旋滅，一切改變都将終于這裏也将始于這裏。從這裏跳下剝奪肉身，洗去魂靈，重新堕落人世。

她在崖邊拿出一個用金線繡的精致的小袋子，袋口朝下一倒，一節雪白的骨頭呈現在她手心中，大約只有九厘米長“傳說……這是善戒者的玲珑骨，它集天地正氣，我希望你能戴上它。”

紅線穿雪骨，望君化吉兇，我與你走過這十三站，便走過一個輪回，下個輪回，你我定會再見。

我最後看了薄南途一眼，轉身向崖下跳去……

有沒有見過花螢？

那種花螢似乎紮根在我們心中，如果被晃花了眼，那是因為它美的動人心弦。

我一睜開眼，就看見十二年前崉滓村的景色，果真和薄南途說的一樣，村子很美。

忽然，遠處傳來人聲。

“安緒，以後我們要一直在一起。”

“好啊！”

一對看起來只有十歲左右的男孩、女孩走來，臉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那女孩是薄南途！那張稚嫩的臉蛋分明是她小時候的模樣。可當我仔細辨認，才發現那個女孩不是薄南途，而是薄北笙。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不去影響事情的發展軌跡，我趁他們沒注意到這邊立馬躲在不遠處的大樹後面。繞到樹後才見到自己一心挂念的小小身影，她背對着我在向外偷看，甚至沒發現我來了。

很想讓她轉過來，但手快碰觸到她的時候又苦笑着收了回來，我不敢保證讓她看到我會發生什麽事，在改變的途中我還是不敢冒險。

就這樣靜靜的看着她，已經很好了。

“南途，你在哪裏？”

薄北笙和安緒的聲音傳來，他們正在找她。

薄南途聽見後，驚惶地從樹後跑出去，對他們招手道：“我在這裏。”

“你幹嘛到處亂跑啊？”薄北笙生氣地瞪着她。

“我……”

安緒在一旁，勸道：“算了，你就別怪南途了，我們還是快點去探險吧。”

三個人的對話越來越遠。

我低頭悶笑，沒想到薄南途小時候也會這麽呆傻地去喜歡一個男生，瞬間覺得自己沒參與她的過去好遺憾啊。

不過幸好，她最後喜歡的人是我。

等等，他們剛剛說要去冒險？他們該不會是去關惡鬼的地方吧？

我着急地追過去想阻止他們，可惜還是去晚了。半路上我跟丢了，忽然斜刺裏竄出一只貓，我仔細一看發現它竟然和薄南途那只貓很像，它望着我好像在告訴我它知道他們去哪裏了。

想到這，我激動地上前問它：“你是薄南途的黑貓，對不對？你能幫我找到他們嗎？”

貓咪歪着腦袋，“喵嗚”一聲，看了我一眼調頭朝山上走去。

我跨步，緊随其後。

來到一個洞口前，貓就停下不走了。我過去抱起貓咪往裏面走去，突然聽見洞裏傳出一聲凄慘的叫喊，我吓得一個激靈沖了進去，看見棺材裏立着的的惡鬼靈祖正掐着薄北笙的脖子，在她臉上嗅着。

我急中生智将日長石朝他扔過去，石頭中發出金黃色耀眼的光芒灼傷了他，他氣憤地推開薄北笙。

“北笙！”安緒大驚，上前接住。

我大吼着：“快跑！”

安緒抱起薄北笙朝外沖去，随着惡鬼靈祖陷入瘋癫，洞裏一陣搖晃，我上前拉起還沒反應過來的薄南途轉身緊沖而去。

薄南途防備的盯着我問：“你是誰？”

我急了，側頭大喊道：“都什麽時候了，現在快點逃命要緊！”

剛跑了幾步，突然手臂上一陣劇痛，我不由自主地松開了她的手，眼睜睜看着她被惡鬼靈祖抓回去。

“南途！”

她聽見我喊出她的名字，不可思議望着我的神情是最後的畫面，我看見她纖細的脖子被惡鬼靈祖攥在手中，臉上盡是痛苦之色。

我飛撲過去想救她，卻被惡鬼靈祖釋放出來的鬼氣所傷，鬼氣漫上我的臉龐侵蝕我的雙眼，眼中的世界先是被一片紫黑的霧氣所籠罩，很快就完全陷入黑暗。

這時，山洞滾石落下，我被惡鬼靈祖布下的結界彈到洞外，加上眼睛裏傳來的蝕骨劇痛，我立刻昏死過去。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夢中，禪理佛音在我腦中回響不斷。

我知道改命的結果失敗了，這個世界果真在嘲笑我，或許當初不選擇回來才是對的，可現在說什麽都晚了。

現在的我又該去哪兒呢？

正這麽想着時，耳邊忽然傳來地藏王菩薩的話。

“日月雙石将會和你一起重生，入輪回再走一遭吧。”

擱在胸前的手，觸到的卻是一片空……

作者有話要說： 後面的內容，我會盡快更新，請各位敬請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