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安樂村

四月的時候,天氣剛開始冒熱。春花穿着打補丁的粗布衣褲,揮着小鋤頭在兩丈多高的土崖下挖土,她弟弟劉順在崖下的小樹林裏撿柴火。

‘呵啦啦’‘呵啦啦’,也不知道挖了多久,反正她身側挖了挺長一堆土。忽然她眼睛一亮,把鋤頭扔到一邊,從腰後抽出一雙筷子把挖開的土一扒拉,穩穩夾住一只健壯的蠍子。

春花露出開心的笑顏,她左手拿起挂在腰間的葫蘆搖晃了七八下,然後把葫蘆夾在右腋下騰出手拔掉塞子,又把葫蘆拿到左手,右手靈巧一翻左手配合,那只拼命卷着尾巴攻擊筷子的健壯蠍子就被放進葫蘆裏。

春花這活計做了快兩年,做的非常順手。兩只蠍子能賣一文錢,運氣好一天抓上十來只就是好幾文錢。

“姐、姐、是不是抓到了?”春花的弟弟今年七歲的劉順颠颠的跑過來,笑嘻嘻的問。

春花比弟弟大三歲卻比他高了兩頭,她笑眯眯的摸摸弟弟的毛腦袋:“抓到了,等過兩天多攢些,姐到鎮上藥房換錢給順子買糖吃。”

“姐我想吃肉包子!”劉順高興地直跳,可惜他太胖了也就腳尖剛離地。

肉包子一個要三文錢,春花聽得肉疼,可是對着歡喜盼望的弟弟,春花不忍心拒絕,她咬咬牙:“行,姐給順子買肉包子。”

“姐,別跟娘說,娘說姐掙得錢将來要做嫁妝。”小小的劉順很有心眼的補充。

“好,不跟娘說。”摸摸劉順的腦袋,春花忍不住笑眯眯,看她弟弟長得多好又胖又結實。

春花接着挖土找蠍子,劉順則繼續在林子邊撿柴火,村裏的孩子打小就要幹活。

“跛子跛,背柴火,人家背一垛,跛子撒一坡。”

“跛子跛,背柴火……”

春花還在崖下挖土,聽到小樹林邊傳來怪聲怪氣的順口溜,然後是她弟的哭聲。春花頓時滿臉怒火,她提着鋤頭,把腰間的葫蘆和筷子拿下來,一路跑到劉順身邊:“看着東西。”幾樣東西扔到弟弟腳下,春花拔腿就去追那幾個閑的蛋疼的孩子。

幾個搗蛋鬼看見春花轉身一哄而散,春花卻不肯放過他們。風微微拂過,春花撒開腿,身姿輕捷訊敏在林間穿梭。

村裏的孩子都是野大的,但要論安樂村一班大的孩子,春花無疑是最麻利能幹的,不一會就追上了其中幾個弱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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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花姐,我錯了,別打我……”被追上的孩子吓得直求饒,可是春花從他身旁一閃而過,根本不搭理他。

春花雙眼緊盯最前邊的張二狗,他是這夥孩子的頭,她雖然不知道‘擒賊先擒王’卻也不屑收拾那幾個孬的。

張二狗心髒‘砰砰砰’的跳,他輪着兩條腿跑出樹林往村裏跑。想找大人求救?春花在心裏冷哼一聲加快步伐,追上張二狗在他身後輕輕一推。

張二狗前撲到地上‘咚’的一聲,那聲音聽起來就知道很疼。春花不給張二狗翻身的時間,直接騎在他的後背,扯起他的耳朵發狠:“我讓你嘴賤!”

“啊啊啊”張二狗疼的直叫喚“柱子、三順來幫忙!”

被呼喚的兩個孩子在遠處踅摸猶豫,春花扯着張二狗的耳朵回頭傲然:“我的脾氣你們也知道,今天我只找張二狗的麻煩,他是帶頭起哄的,你們要是過來幫忙……哼!”

這聲威脅滿滿的‘哼’聲,讓柱子和三順立定腳後跟。春花是個認死理的,他們要是敢過去幫忙,就永遠別落單被春花逮住,否則……輪單個他們誰也不是春花的對手……

那兩個立住不動,春花轉過頭咬牙切齒“你還嘴賤不?”一邊問一邊把張二狗的耳朵撕成紅片。

張二狗痛的狼哭鬼嚎,可是他被春花騎在背上,恰像一個翻殼的烏龜,胳膊腿再怎麽劃拉也不頂事。

“啊啊啊”張二狗疼的直叫喚,疼的眼角沁出淚花“我就說咋了!跛子……啊!!我的耳朵……”嘴犟?哼,春花唇角勾起輕蔑的弧度手上用力,愣是把張二狗趴着向下的腦袋扯的仰面向上,單打獨鬥春花沒有收拾不了的搗蛋鬼。

太陽快要升到正中的時候,春花背着柴火領着劉順回到了村裏。村裏的吳二奶奶今兒六十大壽,半村的人都在她家裏進進出出。就連村裏的幾只黃狗,也在門外晃着尾巴繞圈圈想碰點好吃的。

劉順看着熱鬧的吳二奶奶家,咬着指頭口水嘩啦啦的淌,他拽着春花的衣角直叫:“姐、姐。”

春花拽緊捆柴火的繩子抖抖肩背,好聲好氣的哄弟弟:“順子乖啊,娘一大早蒸了油渣包子,香的很,姐回家給順子熱了吃。”

安樂村這地方原本在白馬河河道裏,年年發水年年沖。當地人看不上,逃難來的外地人就蓋些茅草棚子聚集成村,許是為了個盼頭就叫安樂村。

也是有意思叫了安樂之後,白馬河就改了河道往南挪了幾裏地,原先的河道成了土壤肥沃的田地,安樂村就這麽安定下來。

也因此這一村子都是雜姓的人,村裏誰家有了紅白喜事,家家戶戶能頂事的都去幫把手,算是彼此照應。

“姐,姐”劉順看着吳二奶奶家,焦急的直扯春花的衣角。

春花有些無奈,只要有紅白喜事就能吃到肉。油渣包子在她家雖然也算稀罕物,可是跟咬起來滿口香濃的肉比起來差太遠了。

哦,對了這裏說的油渣,可不是豬板油煉出來的渣滓,是油菜籽榨油後的渣子。豬油渣滓的包子香糯軟韌特別好吃,菜油渣……也有油香,就是口感不那麽好糙的很。

弟弟饞肉春花不是不心疼,可是別人家娘去幫忙的時候,會讓孩子跟着去混飯,春花娘卻不會。一個人去幫們一家子去吃,有的還連吃帶拿,春花娘是個硬氣的從不喜歡占人便宜。

“順子聽話,姐過兩天給你買兩個大肉包子。不聽話,娘可是會揍人的!”春花又是哄又是吓,順子要是在這裏鬧開,被她娘知道,絕對是一通狠揍,她娘最不願丢人現眼。

“兩個大肉包子?”,沒了去吳二奶奶家的指望,劉順有些抽噎的确定。

兩個大肉包子就是六文錢,運氣不好得挖兩天蠍子才能掙到。春花心疼的直抽抽,可是比起弟弟鬧開被她娘收拾,這個還是可以接受的,她憋着胸口的肉疼點頭:“兩個!”

“我一個人吃?”劉順還是有些委屈的抽噎。

“嗯,都給順子!”春花一邊說一邊騰出一只手,給順子抹抹眼淚擤掉鼻涕泡,拉着他往家裏走。

這一帶的鄉村民戶蓋房子,從院門到路邊都會留下三四丈距離,這是為了農忙的時候堆莊稼,碾場用的。

今兒個吳二奶奶家裏熱鬧,他們家門口的路邊上也圍着一圈人,大人小孩都有。他們熱熱鬧鬧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麽,不一會還有驚訝的笑聲,和新奇的問聲:“哎呀,真的?”然後安靜一會,又爆出驚奇的笑聲。

春花領着弟弟走過那群人時,恰好又爆出一圈新奇的笑聲,她忍不住有些好奇的偏頭看了看。

“哎呦這不是春花和順子麽?來來來也讓吳真人給看看。”人群裏的黃三嬸眼尖看到姐弟兩,連忙用胳膊劃拉開人群,對春華招呼道。

黃三嬸是張二狗的娘,一張利嘴慣愛逞口舌之能還愛占便宜,別人家裏的布頭,地裏的菜蔬豆子,看見了最要捋一把,和張二狗一樣是個比較惹人嫌的。

不過那是大人間的事,不該春花議論,因此她笑嘻嘻的開口:“三嬸,這是幹嘛呢?”也因為黃三嬸劃拉開人群,春花才看到圍成一圈的人裏,有一個穿着青布袍灰白胡須,面容清瘦的老者。

這個老者一看就和村裏的農夫不一樣,不是那樣憨厚結實的樣子,有點仙風道骨的感覺。

春花好奇打量吳真人的時候,吳真人也一眼看到了春花:身後背着一捆不大不小的柴火,深綠色的粗布衣褲,被一條腰帶紮的整齊利落,一看就是個幹淨齊整的姑娘。

不過讓吳真人心裏一動的是這個小姑娘的容貌,更确切的說是她的眉眼:一對細長英挺的眉毛,一雙神采飛揚的丹鳳眼,目光清正透徹,因為對他好奇而閃爍着點點光亮。

可惜了,這樣的眉眼長在男子身上,那便是一個血性男兒能頂天立地能百折不撓,長在女兒身上……吳真人心裏有些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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