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屍體》

老女人完全不緊張，仿佛看淡了世間的一切，“只要沒有用正确的方法打開機關，這裏就會在五分鐘內倒塌。鐵籠的也沒有任何鑰匙能夠打開，因為打從一開始魔族就沒有想要放我一條生路。”我怔了怔，完顏澈真的很可憐，我很同情他。但此刻，我更該被同情，因為我始終只是個幫助魔族勝利的橋梁。我看着晃得越來越嚴重的牆壁，有些驚慌失措，“我該怎麽救你？”老女人冷靜地坐着，完全不掙紮，“沒辦法的，你快逃吧。”眼看着老女人要被活埋，我就十分自責，但卻愛莫能助。都怪我，如果我沒有走到這裏，機關就不會啓動，老女人就還能活着……緊迫的時間不允許我猶豫，我只能慢慢後退，遠離這裏。我想停下來，将老女人救出來，但我知道我辦不到，這樣只會賠上更多的性命。如果我那個時候知道自己即将在完顏澈的刀下死去，那我一定會選擇陪葬老女人。

我捂着頭，痛苦地逃出那個可怕的地方，老女人緩緩閉上眼，很坦然地迎接死亡。我停了下來，喘了口氣，完顏澈突然出現在我面前，“易公主，我終于找到你了，你怎麽在這呢？”他燦笑道。我驚恐地看着他，“對……對不起，都是我……是我的錯。”完顏澈不解地看着我，但當他看見倒塌的洞口時，他立刻變了一張臉。“你把我娘害死了？！”完顏澈的眼神裏多了一股我從沒看過的怒氣，一向好脾氣的他立刻抽出劍對着我。我眼淚直流，停不住懊悔和自責，“對不起……”一切的愧疚堵着我的胸口，很悶很悶。他立刻揮刀，一刻也沒有猶豫，我的脖子上冰涼涼的。血緩緩流下，刺痛感讓我倒地不起，四肢無力，動彈不得。完顏澈很痛苦地大喊道：“你知不知道這些日子我有多努力？！全都白費了！”

我的意識漸漸模糊，我閉起了雙眼，冷汗和血已經融為一體，侵蝕着我的皮膚。可就在此時，我聽見一個腳步聲飛快地向這裏跑來，一聲揮刀後，空氣中十分沉默。“墨香……”完顏澈有氣無力地說道。我的思路越來越不清晰，我只覺得我很累很累。鐘離墨香的聲音響起，“你不知道吧，魔族從來沒有要留你活口。”他的聲音十分冰冷。我感覺到一個人抱着我，他的淚水滴在我的臉龐上，我伸出手指，用最後的力氣替那個人擦幹眼淚，無力的手就随着最後的意識一起落了。在樹下，那個人抱着我的屍體哭了很久很久，落葉慢慢掉在我的長裙上，他站起身，眼神十分無助、孤單，因為他失去了最愛最愛的人。我覺得我很可笑，因為我到死前那一刻才明白原來一直以真心待我的是不拘言笑的鐘離墨香。我視如珍寶的完顏澈只是想要狠狠傷害我，替魔族出一口氣。真正的間諜，不是碧彤，而是我最信任的完顏澈。神族掌門當時所說的孽緣，就是指我和完顏澈吧。我用真心負他，得到的回應就只有傷害。

仙族已是全軍覆沒，掌門也被魔族殺了。神族的人都在讨論着該怎麽處理，“不如把所有人的記憶消除吧，從今以後仙界就不複存在了。”神族掌門很快就想出了一個辦法，這也是唯一的解決方法了。神族雖然神通廣大，但依然無法挽回死去的性命。魔族的人滅了仙族，洩了心頭之恨，也算替當年被仙族淩虐的前人報仇。此時，鐘離墨香沖了進來，“你們要将所有關于仙族的記憶都删除嗎？”神族掌門點點頭，“能不能不要删除我的？我不想忘了她……”一些神族的使者紛紛讨論起來，“可是這樣可能會出纰漏。”掌門也不同意，“求求你們了，我會守口如瓶的。”鐘離墨香第一次跪下，就為了記得一個他愛的人。

在這之後，所有人的認知裏只剩下三界，唯獨他還保留着關于仙族的記憶。神族掌門注視着鐘離墨香，最後還是答應了他的請求。就是因為這樣，所以之後我才會再次遇見他。要不是神族掌門的通融，要不是他的求情，我們就會錯過。我們究竟是在同一個時空裏還是這一切都只是幻想？在這一段時間裏，完顏澈一直關心、照顧我，只是在為他的圈套做鋪墊，讓我愛上他。我付出了真感情以後，他也好像愛着我。有沒有那麽一刻，我們倆是互相喜歡着對方的？一切都只是我一廂情願嗎？我不敢完顏澈真的從來沒有愛過我，即使是一秒能得到他的愛我也心滿意足。從一開始嫁給鐘離墨香時，我就和他不合，鐘離墨香冷漠地對我，是為了讓我讨厭、憎恨他吧。

這整個計劃中，只有我一個人蒙在鼓裏，只有我傻傻地付諸真心。另外，還有鐘離墨香也傻傻地愛着我。我到了死前才看清誰是我的真命天子，我以為我們再也沒有機會相遇了。我相信是因為時空錯亂，我才會來到這裏，這個易懷蝶或許是我，又或許不是我。一切的遺憾已來不及改變，只能聚集在我無聲的屍體中，獨自蔓延。黎幻走到鐘離墨香面前，“墨香，在幹嘛呢？”消除記憶後，仙族什麽也沒留下，所以易懷蝶這個人也不存在了。在魔族裏，黎幻就是鐘離墨香的妻子。鐘離墨香看起來心情不好，“沒事。”他獨自沉默着，腦中閃過許多和我相處的畫面。當初，鐘離墨香一次次地與我鬥嘴，只是因為他想争取更多機會接觸我。他從來沒想過，會有那麽一個人，讓他如此深愛，深入骨髓。那隐隐作痛的想念在鐘離墨香的心裏膨脹，越是回憶往事，越是懊悔。要是能回到過去，他一定會不顧一切地帶着我逃到荒蕪人煙的地方，過着屬于我們兩人的世界，可惜一切都成了事實。

“墨香，你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看看你都瘦了一圈了。”黎幻坐到鐘離墨香的身邊，整理着他微亂的頭發。鐘離墨香推開黎幻，板着臉說道：“我不吃。”他的聲音十分沙啞、低沉，整個人看起來非常堕落。黎幻有些驚訝，後退了幾步，“你怎麽了？”站在她的立場，她根本就不明白鐘離墨香為什麽突然這麽暴躁。鐘離墨香站起身走到房外，看着我曾經存在過的這裏，嘆了個長氣。幾天都垂頭喪氣的他，看起來十分滄桑。從不碰酒的鐘離墨香，在這天還是拿起了烈酒，往自己的嘴裏灌。酒很苦，但他還是繼續喝，因為他想要用澀味來麻痹自己的心。在鐘離墨香的心裏，我的地位是如此的重要。他的淚水不自覺地從眼角滑落，他用自己纖細的手指擦拭眼淚，苦笑着喝下酒。在旁邊的黎幻默默地看着鐘離墨香一個人，明明身為他的枕邊人，卻不能走進他的心裏，該有多可笑。

這對黎幻來說，其實并不公平。在她的記憶裏，她忠心耿耿地對待鐘離墨香，可鐘離墨香從來沒愛過她。黎幻真的很好奇，他的丈夫心裏究竟住着誰？那人竟然還能讓鐘離墨香落淚……她想和鐘離墨香像夫妻一樣恩愛，可只有她有意。命運對所有人來說都是不公平的，包括我、完顏澈和鐘離墨香。鐘離墨香喝了整罐酒，一滴也不剩，他醉倒在桌邊。黎幻走了過來，吃力地将他扛起，拖着他回到房裏。黎幻雖然身手不錯，但鐘離墨香是個大男人，她費了很大的力氣，花了很多時間才将他擡到床上。她看着鐘離墨香臉上的淚痕，苦笑着替他蓋上了被單。在沒有仙族的世界裏，黎幻是個一直默默為鐘離墨香付出卻沒能得到回應的苦情妻子；但在有仙族的世界裏，她是個用盡手法都要逼鐘離墨香效忠魔族打敗仙族的掌門之女，她對鐘離墨香的愛已變成了用高貴的身份來命令下人的狀态。

在我被完顏澈一刀殺死的那個當下，我很冷，很無助。即使鐘離墨香把我擁得再緊，我還是死去了。仙族随着我、完顏澈、掌門的離去而滅亡，從此銷聲匿跡，只在神界留下一本厚厚的書籍記載着仙族那已成為歷史的故事。我恢複意識後，原以為自己會回到現代，卻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個奇怪的地方。這裏挂着精致的水晶燈，燈光璀璨的密室裏還擺着一副雕刻精美的棺材。我看見了鐘離墨香，我沖上前去想抱緊他，但他好像沒看見我。我加快腳步，卻發現自己穿過了他……我看着自己呈現半透明的手指，自己在慢慢往上飄，我是不是成了幽魂？我十分震驚，鐘離墨香還是注視着棺材，沉浸在思念和哀傷中。棺材裏什麽也沒有，因為神族删除了所有關于仙族的記憶，我的屍體也不存在了。鐘離墨香看着空空如也的棺材，想念瘋狂吞噬着他的思緒。

鐘離墨香搔亂了自己的頭發，崩潰地坐着哭了起來。他哭得很凄慘，哭到我的心坎裏，我很想抱一抱他但是我沒有辦法。“娘子，都怪我沒有将你鎖在房裏，不然你就不會有事了。”鐘離墨香痛苦地抱頭。我飄到他的面前，看着他那眉目清秀的臉，我們之間沒有阻隔，但仍然無法碰面。鐘離墨香像是感受到了我的氣息，一直注視着我的方向，“懷蝶，是你嗎？懷蝶！”他站起身，激動地東張西望。我用力地點頭，可是他看不見。鐘離墨香挫敗地蹲了下來，止不住的淚水繼續滑落，原來思念一個人是那麽痛苦的事。已逝去的性命無法挽留，無奈和懊悔充斥在他的腦海裏，控制着他的一舉一動。鐘離墨香淺笑着對着空氣說：“你還記得當初我說你欠我一條命嗎？現在你償還了……”他的語氣越發哀傷。我看着這個為我如此傷情的男人，心裏也十分心疼他。若能重頭，我一定會珍惜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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