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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人吃完了美味的早食,李麗顏便拍手起身:“雪妹子,我昨日說的話還算數,若有不妥之事,可尋我分辨。”
沈憐雪微微一愣,但她并未敷衍,而是認真道:“多謝麗姐為我們母女打量,今日上午,大抵還要去尋麗姐,請你同我介紹個鐵鋪來。”
李麗顏見她終于下定決心,願意走出甜水巷營生,心中也頗為歡喜。
她道:“好,我今日都在餘七郎茶坊,你來了尋我便是。”
沈憐雪送了她出門,回屋迅速收拾好鍋碗,然後便打開箱籠,從衣裳最下面摸出一個錦盒來。
沈如意跟在母親身邊,同個小尾巴似的,巴巴看着她動作。
沈憐雪自不會嫌棄女兒煩,她找了錦盒出來,便回到桌邊坐下,把盒子放在桌上打開。
沈如意趴在桌上,墊腳看裏面是何物。
這錦盒大抵是從沈家帶出,上面的錦緞還繡着漂亮的蘭草繡紋,盒子也是紅木的,摸上去很瑩潤。
這盒子裏一共放了兩個荷包,上面都繡了蘭草,婀娜而秀雅。
沈如意趴在桌上,看母親取出其中一個荷包,打開倒出兩只寶葫蘆墜半月銀耳铛,一下子被晃了眼睛。
這對耳铛樣式有些老舊了,但成色很好,似乎沒怎麽戴過,顯得光芒明媚,刺人眼目。
沈如意小小地“哇”了一聲,她原來沒怎麽看過這耳铛,現在突然一見,才意識到母親多麽珍惜它。
那是祖母留給母親的遺物,是當了那麽多東西後,沈憐雪再艱難都舍不得拿出來的寶貝。
沈如意仰着頭,看母親輕輕撫摸這這對耳铛,眼眸裏滿滿都是懷念。
“娘,”沈如意心裏很難受,她小聲說,“這個真好看,團團很喜歡,咱們留着吧,把那玉佩抵押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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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憐雪低頭看向女兒,見她那雙漂亮的杏眼裏只有純淨無暇的天真,便伸手拍了拍她毛茸茸的小發髻。
“團團,這不過是娘對于過去的念想,人留在心裏,東西在不在并沒有還那麽重要。”
沈憐雪道:“咱們如今所需用錢,抵押這耳铛也就差不離,那玉佩更貴重一些,以後若是當真有難,娘也不會死命留着。”
她如此一說,沈如意便知她心中也沒執念,立即松了口氣。
說實話,沈如意根本就不想尋找所謂父親。
如果不是他,母親也不會過得這般艱難,那些年的白眼和嘲笑都白受了,被趕出家門的侮辱都白挨了?
沈如意心裏難受,卻不敢說,只使勁兒點頭:“好。”
“咱們努力,賺了錢把耳铛贖回來!”
沈憐雪把耳铛塞入懷中,她穿上一件略厚的褙子,給女兒披上繡了小蝴蝶的鬥篷,母女兩個便出門了。
孫九娘住在甜水巷口那棟臨街的樓裏,那是她自家房子,除了一樓租出去三間商鋪,二樓和三樓都是租屋,也全部租出去了。
她跟兒子就住在二樓,一共占了兩間,不臨街,到了夜裏便很是安靜。
沈憐雪領着沈如意一路走了一盞茶的工夫,才走到巷子口。
母女兩個上了樓,直接尋了最裏面那一間的房門輕輕敲:“孫大姐,我是沈憐雪。”
裏面立即響起孫九娘爽朗的大嗓門:“來了。”
她打開門,見母女兩個衣着整齊,便知她們要出門,忙迎進來:“怎麽一塊兒過來了,何事?”
沈憐雪被她請了在椅子上坐了,也不廢話,從懷中取出耳铛來遞給她。
“孫大姐,我仔細想想,到底不好欠你那許多房租,只這耳铛是我母親遺物,我舍不得拿來當了,就想再撐一撐。”
可這日子,不是撐一撐就行的。
顯然,沈憐雪是實在沒辦法,才取了耳铛來。
她抿了抿嘴唇,眼眸下垂,顯得有些拘謹:“孫大姐,我能不能把這耳铛抵給你?”
她這話說得很輕,似乎難以啓齒般,令她那張略顯蒼白的臉龐都泛起紅雲。
沈憐雪聲音越發低沉:“這耳铛幾無戴過,最少九成新,且下面這對葫蘆是實心的,這一對怎麽也要二錢重,又是金銀馮家的手藝,市價是不低的。”
這樣一對耳铛,買新大約要三貫至四貫模樣,若是拿去當,先要折半,沈憐雪大約只能當出兩貫錢。
但她聽了女兒的話,沒有拿去當,反而厚着臉皮來孫九娘這裏抵押。
這其實是拿孫九娘的人情做利了。
是以,沈憐雪即便已經想了許久,如今說出來也是磕磕巴巴,聲音越發輕細,人也越發不好意思。
她自知是在難為孫九娘,說道最後都不敢看她了。
孫九娘倒是一聽就明白了。
她本就不是個小肚雞腸的人,因着知道沈憐雪并非壞人,對她們母女也很是同情,倒也不會為這等小事生氣。
沈憐雪說不出話來,孫九娘替她說了:“你是想把和耳铛抵押給我,置換出銀錢,先暫時營生。若能還上便贖回耳铛,若不能,這耳铛便予了我,然後再還本利,是也不是?”
她說話跟倒豆子似得,一股腦把內情都說清,沈憐雪先是愣住,随即便紅了臉:“是,孫大姐聰慧。”
“可是,”沈憐雪頓了頓,“可是可行?”
孫九娘爽朗一笑:“行,怎麽不行?”
她在這一片最是個能人,但凡租戶有些困難,都願意找她商量,她甚至還能搭把手,幫着聯絡些人情世故。
所以沈憐雪主動來尋她,她就沒駁了沈憐雪的面子,甚至很爽快就答應下來。
“你想得幾錢?”她直接問。
沈憐雪剛剛緊張得額頭都冒了汗,這會兒見孫九娘如此順暢便答應下來,甚至看起來滿不在乎,也慢慢冷靜下來,不假思索道:“若是拿去寄寶齋當賣,大約也能有個三貫半,但東西當出去,就贖不回來,放到孫大姐這裏我是安心的。”
人家爽快,她也不好畏畏縮縮,推三阻四。
這個價格,是她想了許久的,仔細斟酌後才決定。
孫九娘掂了一下手裏的耳铛,知道沈憐雪給了個比市價低的價格,便也很利落:“行,利息也不多要,月息一分便是,只當我幫你存着。”
她這幾乎沒要利息,沈憐雪的臉更紅,眼睛都泛起水汽來,最終點頭:“謝謝孫大姐。”
兩人說了定,孫九娘就直接取了兩份簡單的出典契約,拿來給沈憐雪:“我也不識字,這是年哥兒委托書院明法先生所寫,你若是識字,且看一看。”
孫九娘這裏日常事務繁忙,典當租賃時有發生,契約都是早就備好,到時候直接簽便是。
沈憐雪自是識字的。
但她只學了三五年光景,只能粗粗看懂這些典當契約日常所需,聖賢書大抵是不通深意的。
她簡單看了,覺得并無大礙,便填上三貫半的數,寶葫蘆銀耳铛一對的名頭,最後簽上了自己的名。
沈憐雪今日有備而來,直接從懷中摸出一個小巧的印章,借了孫九娘的印泥,直接在契約上印上花押。①
她的花押簡單清秀,在憐雪兩字邊有個雪花的圖案,簡單易懂。
孫九娘也不含糊,她提筆就簽了字,畫出一個漂亮的花體九娘,然後便道:“你這印章倒是好看,回頭我也做一個。”
兩人說完,孫九娘就要去給沈憐雪取錢,沈憐雪卻叫住了她。
“孫大姐,你直接扣下兩貫錢,剩下的予我便是。”
有了錢,她沒直接拿去營生,而是先給了房租。
她之前欠了十日房租,這兩貫錢一給,前後一月的房租便給齊,至少還能寬裕二十日。
孫九娘這回笑了:“你是個有數的人。”
沈憐雪沒有把錢全拿着,她只帶了一貫錢,剩下的五百放在孫九娘這裏,她把錢仔細塞在包袱中,沉沉背起來,領着女兒出了門。
這地已經是甜水巷口,拐出這條巷子,便是汴河大街。
汴河大街蜿蜒曲長,貫穿整個汴京,沿河大街又長又寬,無論白天黑日,皆熱鬧非凡。
一從甜水巷拐出來,立即就能聽到震耳欲聾的吆喝聲。
雖只是清晨,但汴河大街上已攤子林立,行人如織。
沈憐雪緊緊牽着女兒,低頭道:“團團,一定要跟緊娘,莫要亂跑。”
沈如意緊緊攥着母親的手,抿着嘴點頭:“嗯!”
母女兩個在人流中往前走,沈憐雪很少往這邊來,不太認識路,磕磕絆絆才來到南牌樓前。
沈憐雪跟沈如意仰着頭看南牌樓,沈憐雪道:“就是這裏吧。”
沈如意點頭:“是。”
如此說着,母女兩個就要往裏拐。
但就在這時,一陣驢兒的嘶鳴聲突然從被背後響起,随之而來的,還有叫嚷聲。
“讓開,驢驚了。”那聲音幾乎聲嘶力竭。
沈憐雪幾乎是下意識般,飛快蹲下抱緊女兒,把她整個人團進懷裏。
嘶鳴聲震耳欲聾,沈如意腦海裏一片空白,什麽都來不及反應。
蹄聲越來越近,幾乎片刻間就到了母女兩個身後。
沈如意緊緊閉着眼睛,她想要拉着母親躲開,卻無論如何也動彈不得。
單薄的母親如同磐石,緊緊抱着她,絲毫不放松。
就在這時,只聽一道男聲響起:“別動。”
下一刻,人們就聽到那只驢慘烈的嘶叫。
作者有話要說:
①宋代有完善的契約(合同)規則,一般買賣、租賃、勞務等都要簽訂契約。花押是一個人的花體簽名,一般所有契約上都要簽花押,沈憐雪用的是印章式+簽名,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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