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二合一85-86章】……
次日清晨,街上已白雪皚皚。
落了一整日的大雪雖然停了,但落下來的白雪還是覆蓋了整個汴京。
沈憐雪先是聽到了打更報晴聲,翻過身來,聽到女兒打着呼嚕的小嗓子,便又安然睡去。
再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
過年這些日子,是一年中最幸福的時候。
沈如意已經醒了,她披頭散發在床上玩葉子戲。
葉子戲一共有四十張牌,可很多人一起玩,也可自己解密,沈如意喜歡自己玩,她會給自己設置一個很難的開局,然後一點點解開。
這種對于小孩子堪稱枯燥的游戲,沈如意卻樂此不疲,這一套葉子戲也是她自己要買的。
沈憐雪坐起身來,看女兒玩了一會兒,不太看得懂,便問她:“今日想吃什麽?”
沈如意早就等在這裏,她立即回答:“想吃雞絲馎饦。”
廚娘都可以往自己家帶做好的吃食,沈憐雪帶回來一整只燒雞,決定當今日的午食。
女兒說要吃雞絲馎饦,沈憐雪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又感受了一下屋裏的溫暖,道:“娘試試給你做椒麻雞絲拌面吧。”
如今汴京突然開始流行川食,川蜀等地的放入大量花椒麻椒的菜食很受喜愛,各大正店都有售賣。
只是味道卻參差不齊,有的太麻,讓食物失去原本味道,有的則太嗆,食難下咽。
只有川地來的廚子,才能做好川食。
但沈憐雪有沈如意這個靈活小菜譜,什麽菜她都能準确說出做法和味道,這讓沈憐雪不用去一樣樣嘗過,也能靠着自己精準的味覺做出幾乎沒有差別的飯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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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會根據汴京百姓的口味做出調整。
沈憐雪一說要吃椒麻雞絲拌面,沈如意立即把手裏的葉子戲一扔,目光炯炯看向沈憐雪:“很好,團團同意了,努力哦沈娘子。”
“你這丫頭。”沈憐雪捏了一下女兒的臉,下床去取水給女兒洗漱。
待到沈如意洗漱完,沈憐雪便去隔壁敲了敲門,同李麗顏說了幾句,把沈如意交給她看一會兒,這便下樓做飯去了。
因着是冬日,沈憐雪便提前把面團揉好,用浸了油的紗布裹好吊在冰鑒中,可存放數日不壞,想吃時立即便能抻面入水,眨眼功夫就能做出一碗色香味俱全的水面來。
沈憐雪把水燒開,先煮面,煮面的工夫她飛快拆好燒雞,把翅膀和大腿都留下,只拆雞胸略柴的部分。
此時面也煮好。
她把面從鍋中挑出,過一遍水,放入大盆中,又把雞絲和切好的青瓜絲鋪在面上。
最後,用熱油炸制豆豉、蔥絲和麻椒,待到蔥絲變色,便把這些都撈出來,把炸制過的麻椒油倒入盆中。
若是口重,便再加些醬油和醬料,簡單又美味的椒麻雞絲拌面就做好了。
因着是冬日,沈憐雪并未把面條過的太涼的冷水,端回樓上的時候還溫着。
兩大一小一人捧着一個海碗,窸窸窣窣吃起面條來。
炸過的麻椒油有一種很特殊的香味,又麻又辣,特別過瘾,面條被裹上油亮的麻椒油,吃的時候清爽彈牙,滋味很足。
沈如意一吃就亮了眼睛:“好吃,好吃,娘,咱們也可以賣這個。”
沈憐雪幫她擦了擦臉上的油漬:“你怎麽什麽都想賣?”
“因為娘做什麽都好吃,”沈如意大聲說,“肯定好賣的。”
“這倒是,雪妹,團團說的不錯,若是你以後開店,是可以考慮這道面食,無論是在鋪面裏吃還是買回家去,都很方便,這一份面幫閑來回送也簡單。”
沈憐雪抿嘴笑了:“那好,那就先記上。”
她們最近嘗試了許多種吃食,好的就列在食譜上,太過繁複、不易攜帶的就先備選,一樣一樣,一餐一飯,都經過仔細斟酌。
雖然店鋪還沒開起來,菜品卻早就開始準備。
李麗顏放下手中的碗,小聲打了個嗝,笑着說:“真好啊,這是我頭一年盼着新年快來,春日早到。”
人心中一旦有了盼望,就有了無限的生機與幹勁兒,也只有心中還有火光之人,才能入火海點燃漆黑的夜。
沈如意笑得眼睛都彎起來:“是的呀,春日的時候,說不得我們的團團食肆都開起來了!”
“到時候麗嬸嬸就是大掌櫃,好忙好忙的。”
李麗顏被她逗得前仰後合,伸手捏了一下她的小臉蛋:“團團食肆,那團團應該當掌櫃的啊,怎麽還要讓我幹這活計。”
沈如意頓了頓,道:“團團要站在門口吆喝,很忙的。團團這麽可愛,一定能招攬很多生意。”
李麗顏跟沈憐雪對視一眼,不由都笑了。
“是,你最可愛。”沈憐雪收過女兒的碗,正想問她上午要做什麽,就聽外面傳來孫九娘的大嗓門。
“團團,團團在家嗎?”
她定是來尋沈憐雪的,不過這幾日沒瞧見團團,自是想念她,先叫的團團的小名兒。
沈如意就立即沖過去,墊腳顫顫巍巍打開房門:“九嬸嬸,團團好想你啊!”
沈如意的嘴跟抹了蜂蜜一樣甜。
孫九娘滿面紅光,她笑眯了眼睛,富态的臉上綻出歡快的花,簡直喜氣洋洋。
“呦,我的好團團,來嬸嬸抱抱。”孫九娘彎腰抱起沖她跑來的沈如意,剛一直起身,就哎呦一聲喊起來。
“團團胖了啊。”
翻了年,沈如意就要八歲了,她最近吃得好睡得香,每天跟個小陀螺一樣跟母親來回奔波,不僅個子高了,人也結實不少,沈憐雪現在要抱她都有點吃力。
也就是孫九娘和李麗顏才抱得動她。
沈如意很得意:“九嬸嬸,團團長高了這麽多。”
她伸出小胖手比了個蠶豆的大小,笑得滿臉通紅:“明年我就是大姑娘了。”
孫九娘抱着她一個閃身就進了李麗顏家中,然後把她放回椅子上,捏了捏自己的腰。
“你再大也是小團團。”
她說着,直接坐到椅子上,看向正忙着給她端茶倒水的沈憐雪。
李麗顏也端了一碟橘子:“九姐,最近可忙着呢?地買好了?”
孫九娘讓她們莫忙,笑呵呵道:“買好了,買了三十畝地,費了好大功夫從遠縣買的,以後咱就可以吃自家産的米,肯定比米鋪的便宜。”
她這地雖是為了兒子買的,卻也算是租屋租客的福利,若是能長久在她這裏租房住,自可以用極為優厚的價格買到她地裏的新米。
沈憐雪聽到這話,臉上多了幾分笑意:“恭喜大姐,以後說不得還要找大姐進米。”
孫九娘擺手,闊氣道:“好說。”
她同幾人說了會兒話,才道:“瞧我這腦子,忘記說正事,雪妹,你之前讓我幫你尋幫廚娘子,我給你尋了。”
“行老那邊自有不少作熟的娘子,但你說想要年輕些的,家裏最好離甜水巷近些,我便也說了。”
其實作熟的幫廚娘子,若是手藝不錯的,大約都能自己單幹,便是去富戶家裏做幫廚,收入也相當可觀,可比給鋪席做幫廚要來得好。
但沈憐雪要的卻是學徒。
她自知若想頂起一家店鋪,只有她一個廚娘必定不行,上菜的速度指定跟不上,而且連軸轉一整日,着實是太勞累了。
因此她想現在就尋好幫廚,先領過來教導幾月光景,待到時機成熟,鋪子一開便能上手。
當學徒就比做幫廚有體面得多,而且還能給師父打下手,以後說不定也能做二廚掌勺,能學到不少東西,孫九娘這話一說,行老那邊竟是有些犯難,人選就要再斟酌。
“這是個好活計,你人好,手藝也極好,行老都誇贊。”
孫九娘臉上笑容不減:“行老都是老資歷,他們絕對不會自打招牌,知道以後還要同你多有來往,便特別仔細尋了人。”
“他老人家給尋了個十六歲的小丫頭。”
十六歲說大不大,說小也不算太小,正是要出來尋差事的年紀。
孫九娘道:“我給你說說情況,你覺得好,明日我就領來給你相看,年前定下,年後她就不去尋差了。”
沈憐雪聽得很認真,她看了看女兒又瞧了瞧李麗顏,然後便點頭道:“好,大姐你說。”
孫九娘道:“那丫頭叫白柔兒,就是汴京人士,家住東角樓街左近,她家有十二口人。”
李麗顏呆了一下:“多少?”
孫九娘掰着指頭數:“十二口人,祖父祖母,父親母親,兩個哥哥兩個嫂嫂兩個侄兒,以及一個弟弟。”
“她家人口多,但因是坐地戶,房子不愁,家中長輩仁厚,哥哥勤勉,就連她雙生子弟弟早早出來做活,一家不愁吃穿,就只她這個寶貝疙瘩,因是個女孩兒,家裏看得很緊。”
“若不是知道雪妹你這裏生意好,也是個好老板,人家大抵不願意讓女兒過來當差的。”孫九娘道。
這樣的人家,即便是普通百姓,在汴京也無人敢瞧不起。
這世道都看家宅興旺,這白家顯然是家宅興旺。
沈憐雪道:“聽着是挺好的人家,只不知這丫頭如何?”
孫九娘道:“丫頭如何,見見便知。”
沈憐雪很果斷:“好,大姐,還要勞煩你這一趟,明日便把人領來,多謝。”
“她是個好人選,”孫九娘語重心長,“若是年輕不懂事,便慢慢教,總能教好。”
沈憐雪自是明白孫九娘的意思,點頭道:“我知道了。”
孫九娘起身,拍了拍沈憐雪,又去摸沈如意的頭:“當時我都想不到,你能有今日。”
“我真的,真的特別高興。”
她這話是背對着沈憐雪說的,沈如意仰着頭,也看不到孫九娘的表情。
但她卻依舊是甜水巷最貼心的小棉襖。
她走上前去,抱住了孫九娘的腿:“九嬸嬸,團團也高興啊,年年哥是地主啦。”
這話一出口,一屋子人都笑了。
而此時,臨時休沐未去當值的裴明昉緩步踏入柴房中,垂眸看向被暗探捆綁在地的中年男人。
他垂着修長的鳳目,臉上寒意盡顯。
“抓到了?”裴明昉問。
裴安立在柴房中,點頭道:“抓到了,就是他。”
————
這個中年男人顯然是剛被抓來的,他被蒙着眼睛堵着嘴,整個人蜷縮在地上,似乎已經昏死過去。
裴明昉只輕輕掃他一眼,記住他面容,然後便轉身來到屏風之後,遠遠落座。
另一邊,範轍提了一桶水,狠狠潑在男子面上。
“醒醒,”他聲音冰冷,“別裝死。”
那中年男子這才動了動,掙紮着在地上湧動,嘴裏嗚嗚啊啊的,不知道要說什麽。
裴安站在屏風一側,他對範轍比了個手勢,範轍便把那中年男子嘴裏的布團取出。
“饒了我吧,饒了我吧,我不敢了。”
範轍拎起他脖子上幫着的麻繩,也不知如何手腕一翻,就把他整個人提溜起來,噗通扔到地上,面對着屏風跪好。
“我真不敢了,是誰家綁我?你們想知道賴三那孫子什麽事,我都知道。”
這中年男子一看就不是什麽義氣之輩,他生了一張方臉,卻是斜眼睛,長得很是邪裏邪氣。
“說說吧,你叫什麽名兒?最近接了什麽差事?”範轍問。
那中年男子頓住了。
他倒是十分精明,一下子便琢磨出為何自己會被抓,立即道:“哎呦呦,這可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小的不過是從賴三爺那接了差事做,我叫吳德忠,幫沈家盯着她們家的二小姐。”
“不不不,不是盯梢,是保護,保護二小姐。”吳德忠厚着臉皮說。
範轍一腳踹到他背上:“好好說。”
吳德忠不吭聲了。
他跪在那,眼睛被蒙着,但心卻肯定不瞎。
他在仔細思索到底要如何開口。
“這位爺,”他道,“這活是賴三爺安排的,說是沈家想要知道二小姐的動向,小的人微言輕,也不能拒絕不是?”
他如此說着,還嗆咳一聲,整個人顯得有些狼狽。
裴明昉一直安靜地坐在屏風後,聽着這個所謂的潑皮在訴說為何要盯梢沈憐雪母子。
吳德忠一連說了好些話,都沒聽有什麽回應,他所處之地安靜得如同深夜一般,讓他自己也分辨不出時間光陰。
吳德忠頓了頓,他微微垂下頭,終于道:“沈家……沈家的那個大娘子,擔憂沈二小姐離開家之後找她們麻煩,回去報複他們,這才尋了賴三爺,想要打聽沈二小姐身在何方,如何生活。”
他把大娘子三個字咬得很重,似乎同這位大娘子有什麽過節。
裴明昉眉頭微微一動,他壓低嗓音問:“柳四娘已經得到想要的一切,為何還要盯沈二小姐?”
他的聲音突然出現,并未引起吳德忠如何動作,反而是柳四娘三個字,刺激得他微微一抖。
裴明昉看了裴安一眼,裴安便過去問了範轍幾句。
而吳德忠這會兒卻開了口:“這其實是沈……大娘子做的缺德事,她心虛,就忍不住盯着人家。”
裴明昉不由坐直身體。
吳德忠嘿嘿笑了兩聲,聲音帶着難以言喻的憎惡:“老爺,大官人,我若說了實話,可否放過小人一命?”
他倒是很會讨價還價。
裴明昉看着他緊緊皺起的眉頭,即便隔着屏風,也能感受到他對柳四娘的恨意。
這倒是頗令他意外,這潑皮居然跟柳四娘還有些關系。
裴明昉定定看着他,道:“可以,你說。”
吳德忠得了這個恩準,整個人松懈下來,他低低開口:“這事對沈二小姐名聲有礙,老爺可莫要說給人聽,這事若非小的特地尋了沈家的舊仆打聽,還打聽不出來。”
“那是八年前。”
他一開口,裴明昉心跳驟停。
他下意識攥起拳頭,迅速開口:“退下。”
範轍得令,迅速退了下去。
柴房之內只剩下裴明昉和跟了他二十年的裴安。
吳德忠耳朵動了動,機靈地沒有立即開口,等沒聲音了,才道:“八年前,沈老爺給沈二小姐定了一門親事……那柳四娘陰狠歹毒,貪得無厭,見不得別人好,自認不會讓這門親事落地。”
“所以她想了一個完美的計策,當年也不知道她是跟誰聯系,又是哪裏尋來的人,總之沈二小姐去了一趟白紙坊,回來天就變了。”
當白紙坊三個字從他嘴裏說出,裴明昉的呼吸都要停住,他雙手緊緊攥拳,整個人如同即将出鞘的劍,渾身帶着難以言喻的殺氣。
吳德忠倒是非常敏銳,當他感受到和殺氣的一瞬間,立即便閉上了嘴。
裴明昉深深地,強迫自己吸了口氣,他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讓自己不要痛呼出聲。
心口裏似乎有無數的鐵針,一下一下刺着他心尖最軟的血肉。
不過那幾個字,就讓他血肉模糊,潰不成軍。
在玉佩出現的那一日,在同沈如意相識的那一刻,冥冥之中便有一雙無形的手,把他同那對母女牽扯到一起。
亦或者,那根本就不是天意,只是他的心引導着他,讓他不自覺想要靠近她們。
她們身上的溫暖,勇敢和朝氣,是裴明昉打心底裏向往的。
在昨日看到名單時,裴明昉的心中便隐隐有了預感,這一夜他都輾轉反側,無法安眠。
他以為想要等一個結果,可能要等很久,可能要折磨他很多時日,卻沒想到,不過太陽初升,不過黑夜已逝,這個結果就送到了他面前。
等了這麽多年,尋了這麽多年,當終于有了結果,他以為自己會開心,終于有機會還了當年的債,卻沒想到,尋到的人是他最不希望的那一個。
也不是最不希望,裴明昉深深地嘆了口氣,而是他最恐懼和害怕的那一個。
因為他尋到的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
他錯過的八年時光,失去的七年陪伴,盡數泯滅在過往灰暗的陰霾裏。
裴明昉努力捂住自己血流成河的心,他張了張嘴,最終還是說不出一個字。
裴安見他面色一瞬慘如白紙,忙上前倒了一碗熱水,遞到他手上:“大人,屬下去問吧。”
裴明昉握着茶杯的手都哆嗦了,他用左手死死握住右手的手腕,才沒讓那一碗熱水撒出來。
裴安的臉色也很難看,但他畢竟并非此事中人,此時還能端得住心神。
“然後呢?”
他突然開口,吓了吳德忠一跳。
潑皮在市井摸爬滾打,什麽樣的人都見過,什麽場子都去過,最是知道如何分辨好壞,剛剛他話說完,所處之地一片死寂,他就知道要糟。
現在再有人說話,卻又換了一個聲音,這令他非常迅速地緊張起來。
吳德忠斟酌再三,還是把他知道的事簡單講了講。
“就是……就是沈家上下都知道沈二小姐……那個什麽,然後方家便把成婚的對象換成了大小姐,也就是現在的沈大小姐,後來沈二小姐生了個女娃娃,一直在沈家生活。”
“小的真的只知道這些,若不是小的特地打聽,挖空心思才問到這些事,沈家八年前的舊事真的很難打聽。”
“柳四娘那女人奸邪得很,她做過的那些肮髒事,絕對不敢讓外人知道。”
“那沈二小姐也是可憐,有這麽一個繼母,又有那麽一個不是人做的爹,真可憐。”
沈家的老仆人都可憐沈憐雪母女,絕對不會故意往外說這事,新仆人被柳四娘封了口,不讓他們多說半個字。
就連範轍去沈家調查都沒調查出一二三四,這潑皮倒是把八年和白紙坊的時間地點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足以見得,他盯了沈家多久。
裴安正想呵斥他兩句,就聽身後裴明昉把茶杯放回桌上,他用極為壓抑的嗓音開口:“你同柳四娘有仇?”
若非同柳四娘有仇,吳德忠也不會費盡心思打聽柳四娘的事,他話裏話外,皆是柳四娘惡毒心黑,手腳肮髒。
潑皮頓了頓,這才道:“是,老爺,小的……小的同柳四娘,有人命之仇。”
他如此說着,聲音幾斤哽咽:“小的來汴京,不過為混口飯吃,這麽多年都是渾渾噩噩,有一天沒一天活着,直到賴三爺同小的說,沈家的大娘子要做一單買賣。”
“我那時候才知道,柳四娘這婊子還活着,活得那麽風光,活得那麽高貴。”
“憑什麽啊!這個賤人,”吳德忠咬牙切齒,“這賤人不得好死。”
裴明昉似乎已經緩和過來,他看了裴安一眼,裴安上前兩步,裴明昉低語幾句。
待裴安退開時,臉上是顯少展露出來的冷酷。
“你同柳四娘的恩怨,一會兒于我細說,”裴安道,“現在要問的是當年白紙坊的事,你知道多少。”
今日是個大晴天,可謂萬裏無雲,晴空萬裏。
剛落過雪的汴京城一片安靜祥和,再過一日便是除夕,此時街面上都沒幾處鋪席,百姓們大多都在家中準備年貨。
狀元巷裴府,更是冷清無聲。
裴安把話都問完之後,便讓範轍把他哪抓來哪送回去,吳德忠千恩萬謝走了,臨走還念叨:“老爺放心,小的知道怎麽回答賴三爺,這事一定辦得漂漂亮亮,一定不會讓柳四娘好過。”
裴安把他哄走,待外面無聲,剛要回頭禀報兩句,就聽到身後傳來噗的一聲。
裴明昉捂着心口,一口鮮血從口中吐出來,斑斑駁駁滴落在他幹淨而精致的圓領素青長衫上。
翠綠的碧竹搖曳在卷雲之中,然而突然而來的血雨,卻給這一片清風雅致帶來凝重的凄苦。
裴安目眦欲裂:“大人!”
他上前攙扶住險些栽倒的裴明昉,急得不行:“來人,來人,傳太醫!”
“大人,大人你別急。”
裴安輕輕順着他的胸口。
裴明昉半垂着眼眸,任由唇邊鮮血淅瀝而下,他的呼吸幾乎都要停了,只留下微弱的幾不可查的心跳。
嘭咚、嘭咚。
裴明昉使勁的,用盡全身力氣去喘氣。
他喘着,嘆着,最終卻混着血腥地問:“為什麽?”
為什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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