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二合一87-88章】……

還有一日便是除夕,沈憐雪要提前給裴府準備好之後三日的飯食,因此她特地同裴安改了時候,過了午便跟沈如意一起來到裴府。

今日來接沈憐雪母女的是裴明昉的另一個親随,叫裴然,一貫沉默寡言。

沈如意好奇看了看他,見他一直沉着臉,便沒同他說話。

馬車一路進了裴府,裴府中也依舊如同以往每一日那般安靜。

沈如意被母親從馬車上抱下來,突然皺了皺眉頭:“不太對。”

沈憐雪問她:“怎麽了團團?”

沈如意抿了抿嘴唇,她看着出來迎接她們的闫管家,圓耳朵動了動,似乎在聆聽什麽。

“太安靜了。”沈如意敏銳地說。

沈憐雪就笑着摸了摸她的頭,對臉上努力揚着笑容的闫管家道:“這孩子聽到外面過年熱鬧,才如此說的。”

沈如意卻沒有再開口。

往日這個時候,她們每次來到裴府,只要裴明昉在家,闫管家就會先把沈如意接過去,讓她能跟裴明昉先玩一會兒,一大一小聊會兒天。

但今日闫管家卻沒有多說什麽,直接領着她們兩人去了廚房。

沈如意眉頭依舊皺着,跟個小大人一樣嚴肅。

“管家嬸嬸,”沈如意仰着頭問,“阿叔不在家嗎?”

闫管家往日裏的笑容滿面都不見了,她臉上挂着的是一抹奇怪而端莊的笑,她笑着,語氣倒是溫和:“團團小姐,你……阿叔今日有事。”

沈如意小聲哦了一下,還是跟着母親進了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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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管家站在門外看着歡聲笑語的母女,低頭擦了擦眼睛。

她深深嘆了口氣,轉身回到了清風苑中。

此時的裴明昉正在吃藥。

他上午急火攻心,吐出來那口血之後便昏了過去,裴府一片混亂,裴安迅速同老管家說了幾句,裴恒便立即請了太醫過府。

闫管家則一直陪在裴明昉身邊,給他喂了幾口水,又給他吃下定心丸。

待到太醫過來行過針,又叮囑幾句,裴明昉這才醒來。

太醫道裴明昉大喜大悲,怒急攻心,氣血翻湧不止。

這口血吐出來,心中積郁便也随之一起排出,倒也算件好事。

但裴明昉還是需要靜養三五日,不能再勞心勞力,也不能再心神動蕩。

然而裴明昉卻不聽。

他清醒過來,也不肯在床上躺着,只坐在書桌後面發呆,剛要不是老管家說沈娘子和團團小姐到了,他連藥都吃不下。

這會兒倒是瞧着乖順不少,最起碼把藥都吃下。

闫管家慈悲地看着裴明昉,看着這個她侍候長大的孩子,心中的難過幾乎要滿溢出來。

“大人,”闫管家低聲道,“小小姐還問您今日在不在家,一來就四處張望。”

裴明昉端着藥碗的手微微一頓,他把那苦澀的湯藥一飲而盡,随即便摸了摸嘴唇。

“把團團……”他聲音幹澀,說道團團名字的時候,眼中的苦澀便藥味還要重。

“把團團送來。”裴明昉似乎是下了什麽決心一般,閉目而言。

闫管家很時吃驚:“大人!”

“大人,要不……”闫管家聲音都顫抖起來,“要不再等等,等過了這個年,等同公主殿下商議過後,再做打算?”

闫管家一向喜慶的圓臉,這會兒也變得苦大仇深起來。

她是真的發愁了。

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

她都覺得老天對他們太過殘酷,殘酷到年紀輕輕就要遇到這些磨難,殘酷到令外人都于心難忍。

她如此軟聲勸誡,但裴明昉卻沒有聽她的話。

裴明昉很堅定地道:“去吧,去把團團送來。”

“唉。”闫管家深深嘆了口氣,只得退了下去。

書房裏便只剩下裴明昉,他坐在那片刻,起身在香爐中染上四合香,驅散書房內的苦澀藥味。

裴明昉做這一切的時候都很緩慢,他一步一頓,似乎用盡全身的力氣,又好似一直在出神,根本不知自己在做什麽。

待到他重新回到紫檀書桌後坐下,裴明昉才把臉埋入冰冷的手掌中。

他考慮很久,也想了很久,在立即告知真相和年後再議兩個選項中,最終還是堅定地選擇了前者。

猶豫、等待、再議,都不是最好的,最尊重沈憐雪母女的方式。

八年時光已經過去,還有什麽可以猶豫的?

若是再等,難道要等到行将就木,等到垂垂老矣,才是最合适的?

不,隐瞞永遠不是最好的方式。

裴明昉安靜坐在書房內,他低垂着頭,似乎已經睡着一般,就連呼吸都微弱了。

沈如意就是這個時候踏入書房的。

今日的清風苑格外冷清,裴安裴然都不在,幾個掃洗娘子也不在,偌大一個院落,似乎只有裴明昉一個人。

闫管家送了沈如意到門口便退下,沈如意沒有跟以往的任何一日那樣,笑着進來同裴明昉打招呼,她輕輕推開門,挪了一步進入書房內。

然後她輕手輕腳來到書桌邊,仰着頭看坐在書桌後的裴明昉。

她是還小,但并不代表她不夠敏銳。

今日的裴府一定有什麽事情發生,而這事情,似乎同她們母女有關。

沈如意的心裏其實也是有些不安的。

她不知道這不安從何而來,因何而生,但她突然又被請到清風苑中,就說明此事一定不簡單。

沈如意安靜看了一會兒裴明昉,許久之後,她聽到裴明昉粗重的,幾近于痛苦的嘆息聲。

“唉。”裴明昉長長一嘆。

沈如意心口一跳,她聽到阿叔如此嘆息,心中卻是升起難以言喻的難過。

她上前兩步,突然開口:“阿叔。”

“阿叔,你怎麽了?”

沈如意的聲音很輕,沒了往日的歡快肆意,也似乎消去了奶聲奶氣的稚嫩,此時的她,如同一個關懷長輩的晚輩一般,沉穩得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但她卻還是她。

裴明昉同她相處不過幾日,卻能清晰認識到團團是個什麽樣的孩子。

她聰慧、可愛、善解人意,她身上有着同齡孩子一樣的天真純潔,有着一顆水晶般的真心,她卻并非真的同同齡孩子那般不谙世事。

相反,她的那雙杏子一般的眼眸,仿佛能看清一些世間真相,能看清所有的虛妄和假意。

她很聰明,很懂事,懂事得讓裴明昉心都疼了。

這年紀的孩子,本不應該如此懂事聽話。

裴明昉擡起頭,用那雙通紅的眼睛,用那張慘白的沒有一絲血色的面容,看向面前的小女兒。

看向這個,同他血脈相連,卻七年未相識的女兒。

裴明昉沖沈如意伸出手:“團團,來阿……阿叔這裏,阿叔有事情想同你說。”

裴明昉再如何宰執天下,再怎樣出身貴胄,在面對沈如意的時候,也總是慈祥而平和的。

他對這個異常招人喜歡的小囡囡,總是有着萬分耐心。

每當跟她說話的時候,他就連聲音都要放輕,生怕吓到她。

現在也依舊如此。

沈如意邁着小短腿,轉過紫檀書桌,來到裴明昉的身邊。

裴明昉彎下腰,沉默地把沈如意抱起來,讓她安穩坐在自己懷中。

“團團,這件事我本來很猶豫,在想要如何委婉地同你說,又反複思量,是否要先告訴你母親,再告訴你。”

“但我最終決定,直接把這件事告于你知。”

他說得異常艱澀,沈如意仰頭看着他蒼白的面容,突然伸手摸了摸裴明昉的臉。

“阿叔,”她聲音很軟,“你說,團團認真聽。”

“阿叔你不要怕,”沈如意安慰地說着,“男子漢大丈夫,你要勇敢。”

裴明昉幾乎都要哽咽了。

他深深吸了口氣,苦澀的藥香萦繞在他鼻尖,讓他神智清明。

“團團,我剛剛得知,我或許就是你的父親。”

沈如意眨了眨眼睛,這話一說出口,她便呆愣在那裏,似乎根本就沒有聽到一般。

她下意識重複裴明昉的話:“爹爹,你真的是爹爹嗎?”

爹爹兩個字從她細細的小嗓子裏被喊出來,裴明昉猛地閉上眼睛,把已經氤氲在眼底的淚意全都忍了回去。

他把女兒緊緊抱在懷中,在朝堂上從來不茍言笑的權相,最終也只對自己的女兒低頭。

“團團,我當然是你爹爹,你以後不用再害怕了。”

裴明昉用堅定無比的語氣說:“從今往後,沒有人再敢欺負你們,我也不會再允許有人欺負你們。”

聽着裴明昉承諾,沈如意這才緩緩回過神來。

她眨了眨眼睛,猛地擡起頭,又看向裴明昉。

“啊……爹爹?”她眨巴眨巴眼睛,“爹爹,你确定了嗎?”

幼小的孩子,用純真而真誠的語氣問着自己的父親,你确定是我的父親嗎?

她沒有埋怨,沒有胡攪蠻纏,沒有同他生氣抱怨。

她甚至沒有問他:“過去七年你去了哪裏。”

她只是用一種很平靜的,甚至帶了點新奇的口吻問:“你确定是我的父親嗎?”

裴明昉事先想了她一百種回答,一萬種反應,最終得到的回答,卻是他從來沒有想過的。

裴明昉低下頭,同沈如意四目相對。

小姑娘眼睛裏只有純淨的顏色,她目光裏有藍天,有白雲,有清亮的風和明媚的光。

在她身上,唯獨沒怨恨和抱怨。

她竟是很簡單就接受了他這個陌生人,認可了他成為她的父親,甚至還讓他想清楚,查清楚,他們到底是不是父女。

裴明昉把女兒抱得很緊,他很肯定地說:“團團,我很确定,我就是你的父親,你……你不怨恨我嗎?”

他終于把壓在心裏的這句話,問出口。

沈如意看着他,眨了眨眼睛,裴明昉的痛苦和煎熬,就連她這個小丫頭都能看出來。

對于他來說,這個遲來的真相,或許比任何人都痛苦。

沈如意想了想,她伸出手,在裴明昉肩膀上拍了拍,反過來安慰他。

“爹爹,我為何要怨恨你呀,你也不知道團團的,對不對?”

“不知者無罪,你看,你現在知道了,不是立即就來告訴團團了。”

沈如意仰着頭看裴明昉的臉,然後伸出手在他臉上輕輕摸了一下:“爹爹,你是大人了,不要哭鼻子哦。”

————

男兒有淚不輕撣,只因未到傷心處。

在裴明昉三十載人生中,哭泣之時屈指可數。

被最信任的至交好友出賣,以至身心受損,纏綿病榻月餘時他沒哭。在朝堂上被人左右攻殲,日思夜寐,用數月準備的新政被取消時,他亦不會哭。

好友出賣,那就當成陌路,新政失敗,那就從頭再來。

但錯過的八年光陰,背負的良心債,卻不能當成陌路,不能從頭再來。

裴明昉以為自己能忍住,不能在孩子面前露出這般軟弱模樣,卻不料還是被女兒一句話逼出眼淚。

他的小團團,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囡囡。

沈如意看裴明昉暗自落淚,哄了他一句,然後便無奈地仰頭看他:“爹爹,團團都沒哭鼻子,這不是值得高興的事嗎?”

沈如意就是有這種魅力,她一句話,能讓人情緒跟着起起伏伏,剛剛還痛苦至極的裴明昉,這會兒便又忍不住高興起來。

“你覺得,”裴明昉啞着嗓子問,“你覺得高興嗎?”

沈如意用衣袖使勁擦了一下他的臉,認真說:“高興啊。”

她點着頭,掰着手指頭給他說:“每個人都有父親,就團團沒有,只是陰差陽錯,我們沒有立即相認。”

“現在相認了,多好呀,”沈如意笑出梨渦,“這樣團團就有了父親,爹爹也有了女兒,難道不應該高興嗎?”

裴明昉呼吸一滞,他心口微熱,那種憋悶和痛苦,都随着沈如意的幾句話消散開來,心口也不再頓頓地疼。

“團團,我很高興,”裴明昉啞着嗓子說,“得知你是我的女兒,我幾乎要高興瘋了,本來……本來我就把你當成女兒一樣,你值得最好的。”

“說來也奇怪,第一眼看到你,我就記住了你的樣貌,第二次見到你,我就知道你叫團團。“

“第三次……”

裴明昉話還沒說完,沈如意就搶答了:“第三次就喜歡上團團了,對不對呀?”

裴明昉的唇角上揚,重新恢複往日的理智和神态。

“不,其實第一眼看到你,我便心生喜愛。”

沈如意攤手:“沒辦法,團團就是這麽招人喜歡。”

裴明昉抱着女兒,捏了捏她的臉,低聲笑了。

“團團,确實招人喜歡,”他道,“哦,你的漂亮奶奶若是知道了,只怕要高興瘋了。”

沈如意陷入沉思。

她掰着手指頭,立即便算明白了:“那漂亮奶奶,是我的真奶奶?”

裴明昉點頭:“是啊,她很喜歡你的,整天在家惦記你,想盡辦法找借口要去路過甜水巷。”

沈如意非常認真點頭:“那是肯定的,漂亮奶奶果然是我奶奶,所以她才那麽漂亮。”

裴明昉确實沒想到,不過同小女兒把一切都說開,最難過的那道坎似乎已經過去了。

他們家的小團團,真是聰明伶俐,善解人意,又有一顆金子一樣的純真善心。

裴明昉抱着她,只覺得自己游蕩了八年的魂魄,終于歸位。

他的心不再空落落,沉甸甸,現在卻被幸福填滿,滿心都是歡喜。

裴明昉長舒口氣:“你不讨厭我,不排斥我是你的父親,這是我所能遇見的,最好的結果。”

沈如意拍了拍他的手,非常認真地開了口。

“爹爹,其實你想差了。”

裴明昉低下頭,看向女兒。

沈如意對他道:“小時候我跟娘親在沈家,日子過的很難,沈家的人總是罵我是野種,說我生來沒有爹,可是他們錯了呀。”

“團團擁有世界上最好的娘親,她給了團團雙倍的愛,團團所擁有的比那些父母雙全的人還要多,團團為什麽要去在乎到底有沒有爹?為何要去埋怨什麽都不知道的你?”

“團團又不是小笨蛋,看不清爹爹的人品,”沈如意堅定說,“團團知道,爹爹是好人,這就足夠了。”

因為知道他是好人,所以他跟母親一樣是受害者,既然都是被人所害,就不能去怨恨他,這是小閨女單純而直接的想法。

她認真告訴他,自己過得很好,有母親雙倍的愛,所以她沒有奢求過別人對她的拯救,甚至不需要父親出現在她的生活裏。

裴明昉認真聽着女兒的話,比在早朝時聽官家禦言都要認真,生怕錯過一句話,生怕忘記一個字。

裴明昉心裏的大石終于落了地。

“團團,爹爹真心感謝你。”裴明昉道。

沈如意大咧咧揮手:“不用謝?”

說完,沈如意咯咯笑了。

她一邊笑一邊說:“爹爹,過去都已經過去啦,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不要再想了,咱們要往前看,對不對?”

“現在爹爹知道團團是女兒,團團也知道你是父親,那咱們就好好相處,争取做到父慈子孝?”

裴明昉:“……”

裴明昉怎麽也想不到,這丫頭能鬼靈精到這地步。

但她的豁達和樂觀,确實是他這個大人都望塵莫及的。

“好,咱們努努力,争取成為汴京最父慈子孝的父女。”

沈如意伸出手,在他手掌上輕輕回擊。

“一言為定。”

待得裴明昉又恢複平日的面貌,不再那麽苦大仇深,沈如意才沖他吐吐舌頭:“你們這些大人,真的心事太重了,有話直說就是了,怕什麽呀,還把自己搞的那麽難過。”

“好累的,團團不喜歡,”沈如意從她膝蓋上蹦下來,“爹爹,以後有話就直說,好嗎?”

父慈子孝第一天,女兒就嚴肅教育起爹來了。

裴明昉由陰轉晴,這一次是真的笑了出來,細碎的光影似乎這時才慢慢侵入書房,落在紫檀書桌上。

裴明昉清隽如遠山的眉眼,在這般細碎的光影裏,一點一點散出期待和滿足來。

那是裴宰執身上從來沒有過的,對幸福的期望,對未來的期盼。

裴明昉看着自顧自爬到羅漢床上的小女兒,眉眼之間盡是笑意。

“爹爹受教了,”裴明昉道,“團團說的對。”

過了女兒這一關,裴明昉整個人都鮮活起來。

他重新開始處理折子,待得一個時辰之後,他讓裴安去廚房看了看,見沈憐雪已經差不多忙完,才讓裴安把沈憐雪請來書房。

在沈憐雪過來的路上,裴明昉問沈如意:“一會兒我要同你母親坦白,你要繼續聽嗎?”

雖然并非尋常父母,也并不是一起養育女兒,但無論是裴明昉還是沈憐雪都有一個旁的父母沒有的優點。

他們都很尊重沈如意。

他們不會肆意享受父母的權利,驕傲自大地認為有些事情小孩子聽不懂,不能聽,他們會很鄭重問沈如意的意見,問她想不想聽,願不願意聽。

裴明昉這個新手父親,竟無師自通,直接同沈憐雪一般,萬事以女兒的意見為先。

沈如意仰起頭,她放下手裏的九連環,認真思索一番:“這樣吧,團團先去外面等?你們要是吵起來,我再來救場?”

裴明昉:“……”

裴明昉:“團團,我不會同你母親争執的,此事是我的過錯。”

沈如意怪模怪樣嘆了口氣。

“好吧好吧,不許再哭鼻子了哦。”

她捏着九連環,從羅漢床上蹦下來,過來要了一口蜂蜜水喝,就自己溜達着出了書房。

待到沈憐雪被裴安請進清風苑時,裴明昉是在二樓的雅室裏等她的。

裴明昉手裏拿着茶筅,正一下一下打着茶。

他聽到腳步聲,忙把茶筅放到碗中,起身沖沈憐雪遙遙一拜:“沈娘子,日安。”

沈憐雪沒有看到女兒,一來清風苑等她的卻是裴明昉,不由有些驚訝:“裴大人,日安,團團呢?”

裴明昉請沈憐雪先落座,然後才道:“沈娘子,是我請你來的,因這兩日有些意外,我查到一些陳年舊事。”

沈憐雪臉上溫柔的笑意漸漸收斂起來,她抿了抿嘴唇,那張同沈如意如出一轍的澄澈眸子,平靜地看向了裴明昉。

“裴大人,不知道你要說的是哪一年的事,與我有關,還是與……團團有關?”

她同女兒一樣敏銳。

裴明昉先是落了座,然後挺直腰背,端正地看向她。

“沈娘子,”裴明昉眼眸好不躲閃,“我要說的是八年前的事,那是景祐十年臘月十一,是那一年裏最寒冷的一日,那件事同你,同團團都有關,也……同我有關。”

裴明昉說話幹脆而清晰,他一字一頓,把心中早就反複斟酌過無數次的話,緩緩傾之于口。

沈憐雪的呼吸都停了。

她只覺得心跳加快,撲通撲通,幾乎要震碎她的耳朵。

那一瞬間,她以為自己耳鳴,似乎什麽都聽不見了。

然而下一刻,她聽到裴明昉低沉的嗓音:“那一日,同樣被關在元寶齋後院廂房的人,是我。”

沈憐雪的臉上,這一瞬間是空茫的,什麽都沒有。

她只覺得腦子裏也空了,什麽都來不及想,什麽都無法去思考。

她甚至覺得自己沒有聽懂裴明昉的話。

什麽叫同樣在廂房裏的人是他?

什麽叫同他們三個都有關的事?

沈憐雪幾乎都來不及思考,她下意識問:“你說什麽?”

裴明昉心中的苦澀重新翻湧上來,但他再也不會猶豫不決,不會想要就此了結。

團團的開朗和貼心,拯救了他千瘡百孔的心。

他起身,沖沈憐雪一躬到底,聲音誠懇而有力:“沈娘子,當年讓你遭受侮辱,以至之後八年生活艱難的罪魁禍首是我。”

“我不為自己辯駁,不找任何借口,你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此前過錯,皆由我一人承擔,無論沈娘子有何要求,我絕不逃避。”

“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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