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初春的陽光并不熱烈,泛着暖絨絨的慵懶,無端讓人身心放松,可是對面姑娘那雙幹淨通透的眼神裏,傳遞着的清傲和鋒利,卻似乎又給小院平添了盎然的生機。

傅時浔似乎被她眼裏的光刺到,不動聲色轉過頭。

在柔軟的風裏,四周再次安靜。

只是總有莫名其妙的人,出現打破這份寧靜。

邱志鳴去了趟洗手間,回來就見正廳沒人,這不就找了出來,結果一看見阮昭和傅時浔站在一起,趕緊上前,極其熱情的說道:“小師叔,我就知道您雖然貴人事忙,但總不至于不給自家人面子。”

相較于他的無比熱情,阮昭的表情足可以稱得上冷淡。

見她這般平淡,邱志鳴趕緊主動介紹說:“小師叔,這位是傅時浔傅教授。你別看他年紀輕輕,如今已經是北安大學考古系的教授。”

他以為兩人之間,是第一次見面,相互不認識。

剛給阮昭介紹過傅時浔,他立即轉頭對傅時浔說:“傅教授,這位就是我們今天來找的修複師,阮昭阮小姐。”

“很抱歉,今天這件事還是算了吧。”傅時浔在看見阮昭之後,心底就有了打算。

他語氣平淡的表達自己的想法。

傅時浔這人從來不是拖泥帶水的性格,他太清楚怎麽跟人保持距離,從而徹底斷絕對方自己的小心思。這事兒他從小幹到大,特別是到了大學,每年面對層出不窮的學生,總有幾個膽大妄為的。

特別是如今大學裏最忌諱的就是師生戀,哪怕是似是而非的緋聞,都會讓人懷疑這個老師的師德問題。特別是傅時浔這樣的長相,說句不好聽的,只要周圍的人沒瞎,他就不可能不招蜂引蝶。

可傅時浔就能萬花叢中過,做到真正的片葉不沾身。

別說女學生,哪怕是學校裏年齡相仿,樣貌出衆的單身女老師,都沒能跟他傳過任何一次暧昧緋聞。

他太懂得怎麽拒絕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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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阮昭的心思,昭然若揭,他不至于明知道,還要送上門。

阮昭聽到這話,差點兒給他鼓掌,還挺有骨氣的嘛。

“傅教授,要不你再考慮考慮。”一旁的邱志鳴幹着急道,他見阮昭在場,也不好說別的,只能先說:“小師叔,我先跟傅教授聊聊。”

“你們聊。”阮昭也不在意,說完就徑直離開。

傅時浔看着她頭也不回的離開,微眯了下,幾次見面下來,他大概知道阮昭的性格,絕不是輕易就撒手的人。

“這位阮小姐不可以。”他收回視線,直接對邱志鳴道。

邱志鳴被他這斬釘截鐵的态度,弄得有點兒摸不着頭腦,半晌他問道:“傅教授,您是不是覺得我小師叔看着太年輕了?你怕她沒經驗?”

“哎喲,那您可真不用擔心這個,雖然說幹我們修複師這行,确實需要經驗積累。可這不是哪行哪業,都得出幾個天才人物。我這位小師叔就屬于這種年少成名的。”

在來之前,邱志鳴一直神神秘秘的,并未對傅時浔透露過多。

如今見傅時浔居然改了主意,他趕緊解釋說:“況且我也不是胡亂幫你找的修複師,目前業內做商業修複的,大多都不是真正的專家。”

頂級的文物修複師大多都在故宮,或者是國家級博物館內。

想請動這些名家大師出手,幾乎是不可能的。

況且這些國家機構,管理嚴格,不可能為了錢去接外面的私活。

傅時浔主意已定,聲音一如既往的清冷淡漠:“難道除了她之外,就沒有能夠修複這幅畫的?”

“您可知道她的師傅是誰嗎?”邱志鳴左右輕瞥了一眼,壓低聲音說:“是顧一順大師,這位的名字想必您也耳熟吧,那可是古書畫修複大師。”

文物圈和考古,不僅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更可以說是一家。

對于這些業內泰山北鬥級別大師的名字,傅時浔自然不可能孤陋寡聞到沒聽到。

特別是考古項目裏,一定會有文物修複師的參與。

因為一般考古出土的文物,都需要經過修複師的手,才能跟全世界正式見面。

“而且我之所以帶您來找小師叔,就是因為你手裏的這幅畫,跟她之前修複過的一副畫有異曲同工之處。所以您要是想要修複您手裏的這幅畫,除了這位之外,還真沒有更好的人選。”邱志鳴低聲說。

只是一邊說着,他自己也有些後悔。

本以為這位看着性子冷,應該是個好說話的主兒,沒想到臨門一腳了,直接給他踹翻了。

要不是這事兒是上頭人交代下來的,他還真不想攙和。

如今這兩邊他都不好得罪。

畢竟人都帶來了,要是直接走了,好像顯得是傅教授看不上小師叔的手藝。

這豈不是打阮昭的臉。

“再說了,您如今最重要的,就是要修好這幅畫。別的都可以先放到一邊去。”

阮昭正在客廳裏喝茶,這裏不僅小院有些歷史感,就連家裏的風格,走的都是新中式風格,透着古樸禪韻。

董姐特地準備了點心,不得不說,還挺好吃。

她正準備伸手捏第二塊吃的時候,門口出現了兩人的身影。

看來是重新做了決定。

“怎麽樣?”阮昭坐在沙發上,往後輕輕靠了下,頗有些沒心沒肺輕笑着問道。

傅時浔沒開口。

倒是旁邊邱志鳴說:“小師叔,我們都知道,如今業內的書畫商業修複這一塊,您是數一數二的。”

“不至于,有事兒說事。”阮昭說這話的時候,眼睛看着的是傅時浔。

他聲音那麽好聽,哪怕是冷了點,但也應該多說說。

阮昭絲毫不介意他的冷淡。

邱志鳴:“是這樣,傅教授手裏有一副畫,因為保存的時候沒注意,這一不小心長了黴斑,想要重新修補上色。”

“長了黴菌?”阮昭似笑非笑。

她在業內是什麽收費标準,傅時浔不知道,這個邱志鳴不可能不知道。

要真是這種小問題,不可能來找她。

這就好比有人得了小感冒,本來可以在家門口的社區醫院看好,非要跑去三甲挂專家號。所以阮昭還沒看見畫,就猜到不可能這麽簡單。

這幾年上門來找阮昭修畫的,不是一個兩個。

沒看見畫時,一個個說的輕描淡寫,什麽只是被蟲蛀了一點,結果拿出來整副畫布滿了蟲洞,還有什麽稍微有些殘破而已,結果阮昭拿到手,光是把畫拼回去,就花了半個多月的時間。

“傅教授今天把畫帶過來了,要不您還是直接看看?”

阮昭沒有立即說話,只是笑盈盈朝傅時浔看過去,兩人眼神對視後,傅時浔伸手打開身側的畫盒,将裏面的畫拿了出來。

他伸手遞過來的時候,阮昭也沒故意多撩,利落接過畫。

随後她彎腰将畫鋪在了面前的茶幾上。

這一看,差點兒把她氣笑了。

因為這幅畫原本的色澤濃豔豐滿,畫風工整精細,但如今這幅本該大放異彩的古畫,卻黯然失色,不僅存着黴斑、返鉛、殘缺等問題,最重要的是絹面上有明顯的暈染痕跡,殘損之嚴重,可不僅僅是個小問題。

阮昭低頭看着畫,突然開口問道:“你事先找過別人修複?”

不等傅時浔回答,她自顧自股說道:“這幅畫乃是工筆重彩絹本青綠山水畫,一開始的問題确實都不大,黴斑、返鉛,哪怕是破損,只要畫點時間就能修複。最大的問題就在于,你上一個找的修複師,是個蠢貨。”

或許是在自己所擅長的領域,阮昭臉上的清冷盡數褪去,反而是身上那種隐藏着的,能睨視一切輕狂再次浮現。

這讓傅時浔突然想起,那天在大昭寺裏,她對着佛像的祈願口吻。

仿佛擁有着能俯視全世界的驕傲。

“這樣的重彩絹本,因為年久顏色容易失膠掉色,所以在潮水之前,要先保證色彩的穩固不暈染。你之前找的修複師,沒有解決好固色的問題,所以造成了現在畫的表面被暈染。”

中國的古書畫不僅有色彩淡雅的寫意山水畫,也有這種利用石青、石綠等礦物染料繪制而成的重彩畫。

古書畫修複最重要一個步驟,就是洗。

利用熱水洗掉畫表面的污漬和黴斑。

但重彩書畫的清洗就是一個大難點,因為要先穩固顏色,才能清洗,所以這幅畫一開始的修複看似簡單,實則極難,尋常修複師根本不敢接手。

這次輪到傅時浔微詫,雖然他一直聽邱志鳴吹噓阮昭的實力,但總要眼見為實。

如今阮昭輕描淡寫幾句話,就說出這幅畫面臨的最大問題。

不得不說,在書畫修複上,她确實是專家。

此刻她微微搖頭,輕聲道:“好好的一幅畫,可惜了。”

“小師叔您可真是太慧眼如炬,傅教授就是之前遇人不淑,才把好好的一幅畫,給弄成這樣,只要現在你肯接手,傅教授這邊的酬勞一定不是問題。”

阮昭白了他一眼,邱志鳴這個掮客當的倒是稱職,什麽話都讓他說了。

于是她不緊不慢重新坐回沙發上,擡眸看向身側的傅時浔,就那麽明目張膽望着:“說起來,你們是第一次來找我修畫,可能不知道我的規矩。”

傅時浔同樣望着她,這次終于開口:“願聞其詳。”

阮昭輕掀嘴角,不緊不慢道:“我修畫有三個規矩。第一,我不接贗品。”

這個好理解,古玩圈的人都重名譽,誰要是敢跟贗品沾上邊,只怕不僅是前功盡棄,還可能一輩子都翻不了身。

“第二,我不接髒路子的貨。”

雖然如今盜墓之風不再盛行,但是很多古玩的來歷依舊說不清道不明。

所以阮昭是絕對不會碰。

這第三嘛,她輕輕托手抵着下巴,微側着左臉,看着傅時浔眨了眨眼睛,慢悠悠說道:“第三就是,我不接陌生人的活。”

陌!生!人!

在看清楚傅時浔眼底一閃而過的錯愕時,阮昭就明白,他聽懂了自己的意思。這是他在紮什倫布寺時,明明白白拒絕過自己的話。

風水輪流轉!

哼,男人,你也有今天!!

在面前這個男人面前幾次受挫,阮昭在這瞬間只覺得有種解氣的痛快。

片刻沉默後,傅時浔直接拿出手機,一如既往冷淡的聲音在客廳裏響起。

“加了微信的話,還算是陌生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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