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五月的夜晚,風裏雖然還帶着涼氣,卻并不冷,拂面而來,反而舒服又清爽。五星級酒店猶如一個巨大的寶石盒子,哪怕在城市的最中心依舊亮堂逼人。
兩人就像叛逆少年那樣,在這樣的場合,絲毫不顧所有人的目光。
阮昭握着傅時浔的手,跟着他的腳步,走出的宴會廳。
走出酒店,一路往前。
到了酒店外面,傅時浔松開握住她的手,但阮昭卻沒松手。
兩人站在安靜的街道上,這會兒天色已晚,連行人都少了許多。
“已經出來了。”傅時浔提醒說。
他這意思,是讓阮昭松手。
偏偏阮昭此刻握着他的手掌,雖然隔着手套,但他的手掌透着幹燥的溫暖,就像冬日裏點燃的柴火堆,散發着暖人的餘韻。
阮昭擡頭,神色楚楚:“我現在還有點兒腿軟,可以把你的手,再借給我一會兒嗎?”
腿軟?
傅時浔挑眉,似乎沒懂。
見他表情,阮昭淡淡解釋:“被人當面這麽折辱痛罵,我氣到腿軟。”
這次傅時浔倒沒再繼續說話,她貪心的握着他的手掌。
握在手裏的溫暖,沒人會舍得輕易放開。
“所以,你為什麽幫我?”阮昭筆直的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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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她毫不掩飾的情緒,傅時浔終于開口說:“因為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
傅時浔沒動,同樣直勾勾看過,那雙烏黑的眼睛裏,平靜無波,看起來就像風平浪靜下的海面,泛着幽幽的光,可越往裏看,卻隐隐藏着叫人看不清的情緒。
誰知對于這話,阮昭看了他一眼,輕笑說:“你怎麽就能确定,萬一,你弄錯了,今天你說的話,豈不是在打自己的臉。”
對于他的嘴硬,阮昭也不松口。
步步緊逼,就是要他承認,他心中,最起碼她是不一樣的。
哪怕他對她也時時冷漠,有意無意中,就會忍不住劃清兩人之間的界限。甚至總是擺出一副不容靠近的模樣。
可她知道,他對她有着,對別人沒有的包容。
“是單純的見義勇為?”見他不說話,阮昭幹脆更主動的問:“還是因為舍不得?”
舍不得她被人這麽羞辱。
就如同,她也同樣舍不得,他為了錢跟別人低頭一樣。
這樣的想法,瞬間讓她心頭盈滿了喜悅。
就連眼底的開心,都漸漸溢出來。
傅時浔看着阮昭臉上,毫不掩飾的得意和開心。
果然,連她都看出來了,哪怕他清楚的劃分界限,她也可以肆無忌憚的在這條底線上,一犯再犯。
這次他強行松開阮昭的手,但阮昭也沒再糾纏。
“都不是,”傅時浔突然說道,他回望着不遠處的酒店,淡淡道:“我怕你親自動手的話,那位只怕今晚就得住進醫院。”
畢竟,那天她拿着雨傘,直接将人幹翻在地上的模樣。
歷歷在目。
阮昭啞口失笑。
“所以,我該說,謝謝你這麽了解我?”
她望着傅時浔,揚起一個輕笑:“不過你就确定我一定會報複回去?”
傅時浔斜睨了她一眼:“你不會嗎?”
兩人仿佛進入了一個套娃環節。
最終阮昭輕撩了下自己的長發,毫不在意道:“我會。”
而且她會讓對方後悔,今天惹到了她。
只是,傅時浔站出來,替她反駁了回去。
她望着他,仔細的瞧了好久,才說:“但我更開心的是,你為我站了出來。”
為我站了出來。
是為了我。
傅時浔轉回頭,清俊的眉眼依舊裹挾着冷淡,聲音一如既往的淡然:“今天如果是別人被誣陷,我也會站出來。”
阮昭不客氣的嗤笑出聲。
她不信。
“你也會替她說這麽多話?”要不是阮昭親眼所見,親耳所聽,她都不知道,原來這麽冷淡的一個男人,也如此能言善道。
傅時浔不冷不淡道:“我只是将我了解到的,說了出來而已。”
阮昭忍着笑意,說道:“所以你了解我什麽?”
“最起碼,你沒他說的那麽愛錢,要不然你也不會幫我修畫到現在,都沒提過一次錢的問題。”
“萬一我準備修好畫之後,要挾你,獅子大開口呢?”
阮昭憋着笑意,好奇地看着他問道。
原本已經準備往前走的男人,突然停下腳步,他低垂着眼,很認真的看着她,那雙好看的眉眼被夜色染上一層幽深,顯得更高冷禁欲。許久,他将視線重新挪開,望着前面。
那道清冷的聲音,再次在阮昭耳畔響起。
“如果真的是你想要的,我會盡我所能,滿足你。”
因為前一天晚上回來,阮昭又熬了大半宿修畫,以至于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阮昭才被電話吵醒。
“阮昭,你昨晚去參加文物局的那個活動了?”顧筱寧問道。
阮昭帶着睡意嗯了一聲。
“所以,那個雷大炮罵的人真的是你?”
聽到這話,阮昭的睡意褪去,她從床上坐了起來,伸手拿起床頭的遙控器,打開窗簾,問道:“你怎麽知道的?”
顧筱寧真是氣不打一處來:“我們昨天臺裏也有人去采訪了,本來是想發在今天的新聞裏面,誰知道我聽說出事了。回來臺裏就傳遍了。”
這事兒确實鬧的挺大的,因為這算是官方組織的一場活動。
今個臺裏領導還在商量,這則新聞要不要放到今天的新聞節目裏面,當然不可能放争議性的畫面。
正好昨天去采訪的人,有個跟顧筱寧認識。
因為見過顧筱寧的朋友圈發過阮昭的照片,就幹脆把這事兒告訴她了。
顧筱寧什麽脾氣,一聽就炸了。
她怒道:“我看了一點那個片段,我真快要氣死了,那麽大個年紀了,居然還為老不尊為難後輩。一點兒也不知道修身養性,他真當自己是什麽德高望重的大人物了啊。”
阮昭揉了下眼睛,這會兒她是真一點兒困意都沒有了。
但她有點兒渴。
于是她将手機打開成免提模式,拎着手機,去了洗手間。
顧筱寧真說到一半,突然嘩啦啦的水聲,好奇道:“你幹嘛呢?”
“刷牙洗臉,你繼續,”阮昭淡然道。
顧筱寧知道她總是喜歡晚上修畫,大概是夜深人靜,不容易被打擾,修起來更得心應聲吧,所以一聽到這個,就更心疼她了。
她說:“商業修複師怎麽了,修複的就不是我們國家的瑰寶嗎?那些名畫要是沒有你修複,不就要毀了。還有修複師難道就不該賺錢嗎?他要是真那麽清高,何必一天到晚上電視臺的節目。”
這一大串罵的,簡直是痛快淋漓。
阮昭洗漱完畢之後,到外面的小客廳,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安心聽她繼續罵。
阮昭不是那種喜歡一言不合就開罵的性格,但是這不妨礙,她欣賞別人罵雷益齋。
顧筱寧有些不解的問道:“你什麽時候得罪了這個雷老頭?他幹嘛要罵你啊。”
“他一直跟我師父有些不和。”
聽到這個,顧筱寧更生氣了:“居然還搞遷怒這一套,真的是無語。而且這人果然是一如既往的欺軟怕硬啊。他不敢直接罵你師父,就拿你撒氣。”
這會兒顧筱寧又想起臺裏之前的傳聞,她說:“難怪我們電視臺的人提到他,都一臉無語的表情。之前我們臺裏有個制片人請他做節目,好像是後臺休息室給安排的稍微差了點,他不敢挑制片人的錯,把當時負責接待他的一個小策劃,罵的是嚎啕大哭,什麽難聽話都說的那種。”
阮昭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茶,輕笑了下:“狗改不了吃屎。”
顧筱寧:“……”
這位姐,你罵的比我狠。
“不過我聽說現場有個教授幫你說話了,說明大家的眼睛,還是雪亮的嘛,”顧筱寧想想都憋屈,她是那種死忠顏控,從高中她認識阮昭開始,就被阮昭的顏值控的死死的那種。
粉圈裏腦殘粉什麽樣,她就什麽樣。
這就是她心目中的仙女,她怎麽能容忍自家的仙女被這麽诋毀辱罵。
要不是看那個雷老大也七十多歲,她恨不得找上門去。
阮昭慢悠悠道:“幫我說的人,是傅時浔。”
對面沉默了大概了兩秒鐘,然後猛地傳來一聲尖叫:“傅時浔??”
阮昭忍不住将手機放在桌子上,離自己遠點。
“是你最近一直提到的那個傅教授?他也在現場?”顧筱寧深吸一口氣,然後用一種極其夢幻的口吻說:“所以當時是他站出來替你說話,維護你的?”
阮昭輕嗯了一聲。
要不是考慮自己還在電視臺裏,顧筱寧真的要發出雞叫,雖然現在也差不多,她發出靈魂拷問:“阮昭,你怎麽還能保持這麽冷靜的?”
冷靜嗎?
阮昭撩起嘴角,她昨晚為什麽一直修畫到大半夜,就是因為一旦閉上眼睛,就會想起會場上的那一幕,心髒便不受控制的突突亂跳。
最後幹脆放棄睡覺,起床修了大半夜的畫。
只有修畫的時候,她才能真正靜下心來。
顧筱寧激動道:“不行,不行,我得把民政局給你們搬過來,現在就給我鎖死。”
“你說了不算,”這會兒阮昭反而變成了人間冷靜。
“他都這麽幫你了,不可能對你一點心思都沒有吧?”顧筱寧有些不信。
阮昭又喝了一口水:“那倒不至于。”
聽着她的口吻,顧筱寧壞笑:“我怎麽感覺你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
“是有一點。”
這話确實不是阮昭誇張。
顧筱寧突然嘆了口氣,她說:“說實話,一開始的時候,我還就覺得哪怕這位傅教授長得再帥,你也不至于要主動去追他吧。我真的挺不理解。所以我還私底下偷偷分析了下,你對他的心态。”
這絕對是出自于她的真心話。
“我什麽心态?”阮昭淡聲問。
顧筱寧這下算是徹底打開話匣子,她說:“就是我覺得,你長得這麽漂亮,還有才華,不客氣的說,世界對你而言,都唾手可得吧。但是這位傅教授就不一樣了,他是你人生當中第一個遇到的,直接拒絕你的人吧。”
阮昭:“所以呢?”
“所以啊,我以為,從一開始讓你欲罷不能的,就是他對你的這種冷淡和拒絕,就顯得他格外的特別。”
小客廳裏聊的正熱鬧,而緩緩走到樓梯口的男人,卻因為裏面傳來的聲音。
在門口站定。
小院放肆的陽光裏,男人的眸色,如同看不見底的深淵。
“我有病嗎?”阮昭淡淡反問。
電話裏的顧筱寧嘟囔了兩句。
直到阮昭說:“只是因為,他是傅時浔。”
原本已經轉身的男人,停下腳步,她的聲音,就那樣回蕩在他耳邊。
只是因為,他是傅時浔。
過了會兒,顧筱寧因為要上班,不得不挂斷電話。
阮昭這才回了房間,重新換了件衣服。
雲霓從樓下上來,進了她房間:“昭姐姐,你快點呀,傅教授都在樓下等你了。”
“他已經來了?”阮昭将衣服上的紐扣,輕輕扣起。
阮昭說:“這樣啊,你把他請上樓來吧。”
工作室裏,阮昭将畫平鋪在裝裱臺上,傅時浔走進來時,一眼就看見了那幅畫。
之前他一直陪在阮昭身邊,看着她清理畫的污漬,後來因為學校工作的忙碌,已經有好幾天沒過來,他沒想到,這幅畫的修複進展居然如此之迅速。
“你把它修好了?”傅時浔走到裝裱臺旁,低頭看着畫。
原本畫表面的污漬,已經徹底消失。
哪怕是原本被暈染的那些痕跡,也都已經不見了。
如今這幅畫,依舊泛着古舊之意,但更多的是來自于歲月的沉澱,仿佛連周圍都萦繞着淡淡的墨香。
阮昭:“嗯,今天你就可以把它拿走。”
她昨晚連夜,将這幅畫修複完成。
看着傅時浔認真盯着畫看的模樣,她突然覺得自己熬的這一夜,也沒算白費。
“幾乎和照片上的一樣,”他低聲說道。
從一開始,傅時浔就給過阮昭,這張畫最初的原因照片,當時還未毀壞的模樣。
現在,她真的将畫,完全修複好了。
他望着她,認真問道:“你想要什麽報酬?”
他們之前一直沒有談到錢的問題,此刻,傅時浔主動開口。
阮昭突然笑了,她問:“你帶錢包了嗎?”
傅時浔點頭,直接将自己的錢包,拿了出來,是一款極薄的錢包,一看裏面就沒放什麽東西的那種。
阮昭伸手過來,沖着他揚了揚:“我可以打開看看嗎?”
傅時浔并沒有反對。
于是阮昭将裏面的東西,一一拿了出來。
确實沒什麽。
幾張銀行卡之外,只有一枚形制古樸的古錢幣。
“這個對你重要嗎?”阮昭問道。
傅時浔如實說:“我少年時曾逢坎坷,我祖母為了安心,特地為我求來這枚古錢幣。當時是一個在歸寧寺裏的流浪僧人給她,說我若帶在身上三年,可保平安。”
阮昭輕聲說:“所以你一直貼身帶着?”
“只是為了讓老人家心安,其實這并不能保什麽平安,”傅時浔冷淡說道。
“可以送給我嗎?”阮昭突然問道。
此時,傅時浔神色并無不悅,只是認真說:“這枚古錢幣并不值什麽錢,如果你對古錢幣感興趣,我可以給你更有收藏價值的。”
阮昭将古錢幣捏在手裏:“我就要它好了。”
傅時浔想了下,還是說道:“我知道這枚錢幣,跟你修複書畫的費用相比起來,相差太遠。所以你無需顧忌,如實報價就好。”
他是覺得,阮昭因為昨晚之事,才會如此。
“這既然是你祖母為你求的,我當然不會占為己有。這樣吧,我就以這枚古錢幣為信物,以後你要答應我一個心願。”
阮昭這次直勾勾看着他,唇角含笑。
傅時浔一怔。
見他沒有立即回答,阮昭笑着說:“放心吧,一定是你力所能及的事情,我肯定不會強人所難的。”
比如,拿着這枚錢幣,讓他答應跟她在一起。
這種要求太掉價,也太俗氣。
她才不會做。
傅時浔似乎聽懂了她的言下之意,很快,他點頭說:“好。”
阮昭将錢幣握在手裏,如山泉般清而冷的聲音說:“傅時浔,現在我們兩清了。”
傅時浔看着她,這一刻,陷入了沉默。
原來,這就兩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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