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不客氣

李道一心裏淡淡不愉,倒不是因為對方拿了自己的東西還向自己發難。

而是因為他不願意看到這柄劍對向自己。

更不願意這柄劍被這種下三濫捏在手裏。

快速掃視了一下環境,李道一向一側微踏一步,而後用腳尖将一邊的船蒿提了上來,運內力劈成兩段後左右手各持一段,充當兩柄劍。

船夫只偷襲了一下未遂後,沒有立刻發難,顯然還是忌憚李道一的武功,想觀察一下再試試深淺。

可是李道一卻并沒有想要打架的欲望,見對方只是站在蓬上跟自己對峙,幹脆開口道:“銀兩財物大可拿去,我只想要回我的劍和我的筆。”

船夫嗤笑了一下道:“窮家底的,你全身上下就這劍和筆還指那麽兩文錢,這兩樣東西還你了,你來給我當牛馬賺錢麽?”

李道一微微皺起了眉頭。這種腔調實在讓他更加不齒,想到自己的東西此刻正在這種惡心之人手裏,李道一覺得自己有點生理抵觸,十分反胃。

于是他也不再說話,幹脆輕踏一步縱身一躍主動出擊。

對方見他跳了上來微微一愣,不過反應到也快,立刻回身……跳進了水裏。

這下換李道一傻眼了。

他一個人站在篷子上面望着掀了幾圈漣漪後就漸漸平靜的水面束手無策。

他不會水。

在藏劍山莊的時候就已經證實了這件事。

事實上聽說葉炜救出自己的時候自己也是落水的,當時比內傷更急迫的是他嗆水窒息。

一個習武之人,就算在水裏不會游泳無法前進也不至于把自己搞的嗆水窒息吧?閉氣這麽簡單的事都不會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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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真的不會。

他在藏劍的時候曾經無聊試了一下,結果驚訝的發現,自己到了水裏之後會莫名的恐慌,然後就像一個完全喪失了內力的人一般,根本無法調整呼吸。

所以現在這個船夫,或者說應該說是江匪,無論是事先得知還是運氣好誤打誤撞,總之,真的戳中了自己的弱點。

他現在祈禱對方能夠上船來大大方方地跟自己鬥上一鬥,而不要耍詭計去掀翻船只。

事實證明,不掀船的船夫不是好江匪。

猛烈地震動讓李道一心裏焦急不已,他一邊努力穩住身形,一邊試圖在漆黑的夜裏借着微弱的月光在漆黑的水面上尋找那隐藏在下面的猥瑣身影。

然而事與願違,不要說此刻的他武功并沒有恢複多少,就算是曾經的他,一個很少涉水的山頂人,怎麽可能在水上拼得過這種仿佛活在水裏的江匪呢?

第三次險些被甩下船篷後,李道一幹脆跳到了船板上,他有點自暴自棄地用船蒿往周圍的水裏戳,想要幹擾一下對方搖船,卻尴尬地發現自己只是把船周圍的水攪亂,并且因為自己随着用力搖擺身體,而導致船晃的更厲害了。

剛才為什麽要把船蒿踢斷呢?

不然船蒿說不定是可以插到河床的啊!

然而沒有多少給他感嘆後悔的機會,又一次猛烈的搖晃,李道一意識到,船下搖船的,根本不止那船夫一人!

沒有時間讓他細想到底有多少江匪,他們又是從哪邊來的,因為又一次猛烈搖晃之後,船終于整個扣了過來。

雖然千鈞一發之際,李道一用斷蒿撐住船板借力一躍,把自己送出去了幾丈遠,可是這茫茫水面,送出多遠,也終究會落回水裏。

在入水前的一瞬間,李道一最後的念頭竟然是,聽說江湖有一門武學叫做“水上漂”早知道應該在藏劍山莊的時候詢問一下是否有人會然後學上一學。

學無止境!

整個人都落入水裏之前李道一猛吸了一口氣,想要在水裏調整一下呼吸。可是當冰冷刺骨的水猛地湧過面龐之時,一股滅頂的恐懼扣住他的心髒,然後仿佛有人在按着他的頭浸在水中一般,他感覺自己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四肢,呼吸,胸腔……那冰涼的水仿佛一種神秘的毒藥,透過每個毛孔淹沒了他整個人。

他根本無法判斷是只有自己在掙紮,還是那些江匪已經把自己包圍且出手了,反正結果可能都差不多,有江匪的話,說不定還能給自己個痛快。

而他究竟堅持地掙紮了多久,他更是不清楚,只是在那絕望之中,仿佛有一個什麽結實的東西纏住了自己的腰。

再醒來的時候,李道一發覺自己竟然還在之前的那條蓬船上。他猛地坐了起來,查看自己。

很好,這次連衣服都沒了。

李道一赤身裸體,周身只圍了一件大大的黑色大麾,自己的衣物不知所蹤,不過除了頭發還略微有一點點濕之外,身上其他并無什麽不适之感。動了動手臂,感受了一下內息,發現自己的內力反而比上船之前更加充盈了一些,好像那被阻滞的經脈又通順了一些。

正在疑惑,船篷口的簾子被掀開,走進來一個陌生的男子。

李道一呆呆地看着來人,全然沒發現對方進來看到自己的瞬間明顯僵硬了一下。

來人不着痕跡地移開視線,從一旁的爐子上拿起水壺,三下兩下泡好了一杯熱茶放到了李道一手邊的桌上。半天不見人拿杯子,疑惑地看過去,發現這人還大大咧咧地赤身坐在大麾上,烏黑順滑的發絲微微潮濕,貼在潔白的皮膚上,看的他有點口幹舌燥。

“你方才落水,此刻雖然身體已經擦幹,船內也有炭火,但是還是不要着涼的好。”

聽見對方說話,愣了半晌的李道一才幡然醒悟過來,意識到自己居然這樣赤裸着身體呆呆地盯着人家半晌,立刻覺得羞恥不已。且一經提醒,也覺得這樣暴露在空氣中還是很冷的,随即下意識地抖了抖,正要把蓋住下身的大麾拿起來披上,卻感覺後背一暖,低頭看去,一件黑紅色的大麾披在了自己身上,而剛剛那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站在了自己的身後。

“那一件先蓋着好了,披這一件吧。”對方聲音低低的,聽不出情緒。卻字字入耳,低沉的聲音撥得李道一心裏一陣發慌,心跳都亂了節奏。

他定了定神,道了聲謝,伸手去拿茶杯,結果原本就只是輕輕搭在身上的大麾,讓他這麽伸胳膊一展,又順着肩膀滑了下去。李道一渾身一僵,趕忙有點慌亂地伸手要去提,卻一個不小心帶翻了茶盞。

一只手迅速從身後伸過來,護住他的同時,穩穩地接住了茶盞。

李道一尴尬又窘迫,本來應該再次道謝,可是他卻怎麽也張不開嘴。因為他覺得自己呼吸好像快要停了。

那人接住茶盞的胳膊貼着自己暴露在外面的身體。柔滑的緞料有些冰冷,上面紫紅色的繡線蹭在皮膚上又有點酥麻感。而因為要接住杯子,那人的身體前傾,貼自己十分的近卻似乎有意保持了一小段距離,幾捋不屬于自己的發絲垂落在肩膀,擦過皮膚,讓李道一頭皮發緊。他完全不覺得此刻的緊張是因為讨厭別人碰觸自己。

他甚至忘了自己本應該是反感的。

他仿佛能感覺到那人身上傳來的微涼的氣息,若即若離。心裏微微有點焦躁,卻不知道是想讓對方離開的焦躁還是希望二人之間那一小段距離徹底消失。

半晌,李道一感覺自己渾身僵得發痛的時候,卻聽得身後的人輕輕地嘆了口氣,呼吸噴在他的脖頸,激起他一陣顫栗。那人把杯盞重新放到桌上,用另一只手将黑紅色的大麾給李道一披好,見他還沒有反應,輕笑着低頭在他耳邊低聲問道:“不接手麽?是邀請我幫你把帶子系上麽?”

李道一原本被他在耳邊說話的嗡嗡聲擾得渾身酥麻,聽了他話的內容連忙精神一震,然後一把拽過大麾,生硬地系了個結又系了個結,低着頭不說話只是拼命蹂躏那大麾的帶子,直到對方離開他身後才重重松了口氣,心裏卻有點莫名的空虛。

那人走到一邊,重新泡了杯茶,李道一低着頭,垂下的發簾擋住了面容,他從自己的發簾中偷偷打量着正在沖茶的人。

一身玄色長袍,頭不戴冠,袍袖寬大,下裝後擺很長很長,幾乎遮住腳踝,腰間還挂了一個形狀怪異的袋子,袋口露出一小節玉質的東西,好像是什麽東西的柄。

李道一邊偷看邊琢磨,這人可能就是今天在茶館看到的那個人,只是鞋子的樣式好像不太一樣了,而且自己那時候其實也沒有完全地看到那個人,但是不知道為何他幾乎可以認定就是那個人。

可,一個陌生人而已,認定了又怎樣呢?

他們甚至連一面之緣都談不上。

所以為什麽對方在一進來的時候,自己會那麽失态呢?當時為何無論怎樣都沒法把目光從對方臉上轉移呢?

難道是自己喜歡他的長相?

這樣想着就又偷偷地向上看去,對方此刻側面對着自己,低垂着頭,全神貫注地對待手中的茶盞,發絲垂落臉側,只露出部分的臉。但是毫無疑問,的确是讓人驚嘆的容貌。精致的輪廓和五官,勾勒的整個人好像畫中走出來的一樣。黑發黑衣,襯得臉色十分明豔,而額前碧綠的玉珏,又綴得人眉眼間一股清涼之感。

李道一癡癡地看着對方,完全沒注意泡個茶而已,怎麽會保持一個動作這麽半天都不動的不合理之處,只是一邊看,一邊拼命地思索為何自己如此被他吸引,仿佛看着他在就十分安心,想要就這麽盯着他天荒地老。

莫不是傳說中的一見鐘情呢?

李道一自己嘲諷了一下自己的思維而後重新低下了頭。

一聲輕響,李道一擡頭,看到一杯新茶放到了自己的面前。

“太匆忙,身上也沒帶什麽好茶,不要太計較,喝兩口暖暖身吧。”坐在了對面的人輕輕道。

李道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之後,本想道謝,卻鬼使神差地開口道:“暖身,不是應該煮姜茶麽?”

對方聞言一愣,李道一暗自咬舌頭,卻見那人揚起嘴角笑得溫柔如水:“嗯,照顧不周,這江中小舟雖有風情,卻也實在是沒什麽材料,不知可否給在下一個将功補過的機會?”

“什麽機會?”

“随我回去,煮上姜茶賠禮如何?”

誰要随你回去?我還要去長安再去純陽。

“……好。”

見他答應,對面的人笑得更大,兩眼直直地盯着他,盯得李道一感覺自己臉頰有點發熱。

“……你,還有什麽事麽?”李道一盡量冷靜地問。

“嗯,怎麽說也是我救了你,沒什麽要對我說的?”對方看着李道一,嘴帶笑意,眼神卻有點幽暗。

李道一才意識到自己光顧着恍惚好像忽略了好多事,比如那些江匪怎麽樣了,比如為什麽在遠離岸上的水中央會被救,比如為什麽自己的內息反而充沛了等等等等,但是一時間腦子很亂想不出究竟應該先問什麽,只得迅速道謝。然後又連忙自報家門然後詢問對方的名字。

可是那人卻沒有立刻回答,而是重複了一下“李道一”三個字之後問道:“請問,李道一三個字是如何寫的呢?”

“木子李,道法自然之道,從一而終之一。”

“哦,從一而終之一。”

“……”他明明說了三個字,他為什麽只對這個字進行感嘆?而且帶“一”字的詞千千萬,自己為什麽選了這麽奇怪的一個詞?

“不知道這麽好的名字是令尊幫你取的還是令堂呢?”

李道一頓了一下道:“這是我自己取的。”看對方開口似乎要詢問什麽又連忙補充道:“嗯……說來話長,我的事我自己也搞不清楚,所以也沒法說的很清楚。”

對方點點頭慢慢道:“名字,只是個方便稱呼的稱謂而已。李道一很好,我很喜歡。”

李道一覺得他很莫名其妙,自己的名字他喜歡不喜歡又能怎樣?可是同時覺得自己也很莫名其妙,因為聽到對方說喜歡的時候,自己心裏竟生出欣喜。

“花期劍。”那人忽然道。

“什麽?”

“花期劍,繁花之花,期待之期,寶劍之劍。”

李道一反應過來道:“哦,這是閣下的名字?”

花期劍道:“不是。”

“……”

“這是我只對你的名字。”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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