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渾濁的大夢(一)
我則從占據他的私人時間中獲得不可告人的滿足感。
“你最近怎麽了?”
體育課時,森田突然問我。他剛剛還在打排球,穿着運動服和運動鞋在體育館的木地板上跑來跑去。
他是在打完一場後的喝水間隙問我的,漆黑的頭發因運動産生的汗水與油脂在他的頭頂攢聚成束。
“什麽怎麽了?”我一頭霧水。
“總覺得時常看見你傻笑,是有什麽高興的事發生嗎?”
“是嗎?”
經他這麽一問,我不由反思自己這段時間的表現。如森田所說,最近我的生活中時不時有令人高興的事情發生。
歸根結底在于我和真澄之間産生了交集。真澄會通過LINE向我發送他拍下來的塗鴉,我則告訴他哪裏可以修改。
有次我還在走廊上遇見過他,那時他正從樓梯另一側走廊盡頭的教室出來。我和他打了個招呼。
難怪之前沒有在學校見過真澄,我心說。一方面他所在的教室離我比較遠,另一方面除了上廁所之外我極少會在課間離開教室。
之後我開始有意在課間望向走廊盡頭。有時我會看見他背倚着牆遠遠地站着,與人說話。
說話對象往往是不同的人。真澄似乎無論面對何種局面都吃得開。
他臉上常帶笑意,透露出溫和的情緒,一副從容不迫的樣子。
他在女生中也十分受歡迎,這是當然的。用漫畫中常出現的形容方式便是「王子一般的男生」,光是站在一個地方就能吸引人的目光。我則從占據他的私人時間中獲得不可告人的滿足感。
他的繪畫水平毫無長進。這需要時間,真澄不是天才的學生,我也不是天才的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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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唯一能确定的一點是他似乎正兒八經地準備學着畫畫了,就像所有熱情的初學者一般,他迷信于更好的作畫工具,将繪圖紙與自動鉛筆都換成了好牌子。
回家後,我将作業攤開桌上。桌面的另一頭放着我與美海姐合作的漫畫的未完成的原稿。
二者對我而言都是巨大的壓力源,我什麽事都不想做。我躺在床上,将手機舉到眼前,打開LINE,期待那只紅色草地上的小鳥向我吐出話來。
仿佛回應我的祈願一般,純白小鳥的頭像上冒出了小氣泡。
-晚上好!
-為了完成功課花了些時間。今天過得怎麽樣?
可能我們之間的關系還不熟絡,真澄聊天時也會注重禮數。
又或許這僅僅只是他的習慣。我和他進行了幾句沒有營養的對話,接着他就将自己的練習作發了過來。
真澄的繪畫水平不見長,而我讀圖能力已經突飛猛進。
-這是熊貓嗎?
-是的;
真澄以文字回複我。他的打字速度非常快,令我産生自己是在同人工智能交流的錯覺。
我也不知道我能是怎麽看出來的。可能因為他所繪制的生物有着黑白兩色?
但世上有黑白兩色的生物不少:斑馬,貓,狗……各式各樣的。之所以會猜熊貓,是因為真澄說過他喜歡熊貓。
他總會在畫上融入自己喜歡的東西。之前之所以會畫豚鼠也是因為他家裏曾經養過一只。除此之外,他也養過雪貂與蝾螈。
真澄在繪畫上缺了點技巧,他的想象力卻無拘無束,這是我在看了他的衆多塗鴉後意識到的。
譬如今天這張圖:整個畫面由歪斜的十字分成四份,四個小框中,身着人的服裝的熊貓做着不同的事。
真澄說自己原本想畫熊貓的城市,擔心體現不出重點,便改畫了幾張小特寫。讓他歪打正着了,最終效果還不錯。
-你之前有自己畫過漫畫嗎?
-是指什麽?故事?
-故事,任何種類的。熱血漫畫,推理漫畫等等都算;
我發完這段話後,真澄今晚第一次間隔了一段時間才将回複打出來。
-有畫過。不過那是很久之前了,我需要找找。等部活時一起看看?
-好;
我按下發送鍵。隐約覺得自己的語氣有些咄咄逼人,我又補上了個「謝謝」的動畫表情。
我将手機熄屏,卸下舉起手臂的力,讓它們随重力落下,在床上形成一字。
我深吸一口氣。頂上的燈光不冷不暖,注視得過久便感到眼前一陣暈眩。功課也好,與美海姐合作的漫畫也罷,我一點都不想動。
繃緊的弦有時就是這樣,時間長了就會失去韌性。此時出門透個氣或許是不錯的選擇。
我從床上坐起來,下到一樓去。白天剛下過雨,屋外的空氣清新且濕潤。
生在門前、放在平日我總想将它拔除的雜草,現在看上去也順眼了許多。
月光映照着地上的水窪,形成明一塊暗一塊的斑紋,像春日的積雪。
我換上輕便的鞋子,獨自一人漫游在街上。在這唯有月光與昏沉路燈光可憐地亮着的、漆黑的濁流之中,我因四下無人而感到前所未有地自由。
我沒有刻意想過往哪裏走,遇到路口就抛硬幣決定,至少家的周邊我還是熟悉的。
走出二十來分鐘,進了燈火通明的商業區後,我便計劃着回家去。
轉頭看見吉本的劇場正在進行漫才師的專場表演,正是我喜歡的漫才組合。
我遺憾于沒有關注演出信息不知道有這次專場,暗自決定回家後将吉本的官網信息察看一番。
一男一女兩個依偎着的人的身影忽然從遠處閃過,将我的注意力也一并奪去了。
那名女性的身材讓我想起美海,穿衣風格也相似。她現在應該在東京。但如果是交了大阪的新男友,出現在這裏也不是沒可能。
我知道這幾率很小。但抱着「說不定」的心态,我還是加快腳步追了上去。
兩人的似乎有說有笑地進了一家飾品店。約半分鐘後,我終于追到店門口,走進暖黃色的燈光裏。
好巧不巧,正撞上兩人準備離開小店,我們撞了個面對面。
事實證明我的預判沒有出錯,那女人并不是我姐姐,兩人的正面長相沒有任何相似之處。我站在店裏有些尴尬,立刻産生了轉頭就走的念頭。
“歡迎光臨!”
仿佛猜出了我的心思一般,背後響起了導購員明快的聲音。
我最不擅長應付這種狀況,剛想裝作沒聽見快步離開,晃眼看見由小型聚光燈打光的玻璃櫥窗,裏面整整齊齊碼着一些飾品。
因為平時沒有逛過這種店鋪,一時間産生的新奇感令我遲疑了一下。
十分鐘後,我站在飾品店門前。
回過頭想這簡直是最沒用的東西——我買下了一對小巧的戒指。
上面既沒有寶石也不是純金,僅僅只是賣個設計吸引年輕人的,那種普通的戒指。
不過是一時沖動,誰都有過這時候——為什麽要将它買下來?回家路上我一直在後悔。
忙餐館生意的父母親已經回到家中。他們問我出去做什麽,我說在附近散步。
我将戒指連着紙袋塞進抽屜的最下層,裏面堆滿雜物。我驅使自己不再去想這個東西。
木色的桌面如今仍保持着我離開時的樣子,功課與漫畫草稿平攤其上,令我好不容易放松的心再度浸入焦頭爛額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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