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微熱(二)

遠處的晚霞如火焰一般地燃燒着。

我早已有所預感。要是她突然說喜歡我,我會「嗯」一聲,但不會驚訝。

——那就是佐佐木惠。不知從何時開始,我當我無意識看向佐佐木惠時,總會撞上她的目光。

緊接着,她立刻又會裝作若無其事地撇開視線去。一次兩次倒還好,可這發生的次數也太多了,起初我還以為自己背後沾到了髒東西,慢慢發現原來不是我的問題。再遲鈍的人遇到這事,也能隐約明白這意味着什麽。

更何況,那周的部活上,佐佐木居然問我周末有沒有時間,“我想去看電影。”她這麽說。

我當時沒有細想,一句「有時間」脫口而出,等過了好長一陣子之後,我才慢慢回過味來。

是不是挺怪的?我是個不善言辭的宅男,佐佐木較我更甚。

偏偏是這樣的佐佐木,偏偏是她——居然想到找我周末看電影!

這之中一定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話雖如此,事到如今再反悔說「對不起,那天我又有了其他安排」也說不過去。

至于她是什麽時候開始對我多加關注的,我完全沒有印象。

我能想到的只有之前為她繪制肖像的時候,她好像很喜歡那幅畫。當天,也是我和真澄邀請了恰好落單的她。

我似乎陷入了一種艱難的境地之中。想要擺脫則或是向前一步,同真澄坦白,或是後退一步,等待佐佐木哪天親口說出她的想法——前後都是差不多的結果:倘若我懷着百分百的熱情向真澄表白,就至少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被他拒絕;

或者我有百分之五十的把握是佐佐木的确打算與我告白,此事實際發生之後,我必定——百分之百,會拒絕她。

換言之,我是一只在盒子裏的貓,無論選擇走向哪個方向都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暴雷。

我該如何選擇?

——我選擇不去選擇,把煩惱留給未來的自己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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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雖然答應了佐佐木的看電影邀約,期間卻一點沒有考慮過這件事。

我喜歡看電影,任何電影,除了兒童電影。佐佐木想看什麽,我只管跟着一起去,其他一切都不多考慮。相比之下,揣摩她的心意才是我的焦慮的來源。

她會不會在出電影院時忽然向我告白?

一想到這個,我頭上就開始冒汗。照鏡子的時候,我甚至思考過要不要特別練習一下拒絕的姿勢:要用什麽話來拒絕?鞠躬到什麽角度最合适?

真正到周末赴約之前,我卻完全沒有即将去看電影的輕松心情。

當天正好又是個大晴天。幹涸得擠不出一滴水的午後,唯有夏日的氣息浸透毛孔。

到達商業街時,頂空剛好蓋着雲層。不是清爽的、如海面波紋一般的雲,而更像是厚實的新打的被褥,将日光掩蓋在雲層背後。空氣卻還是悶熱的。

我站在電影院門口的花壇前等待着佐佐木。距離約定時間還有十來分鐘,如果說想預演一遍拒絕人的步驟,這個時間來就剛剛好。

強硬地——不,還是委婉一些會更好吧。要是顯得太冷漠無情的話,對于女孩子來說似乎有些太殘忍了……正當我這麽想着,遠遠傳來一句女聲:“山岸同學!”

我從思考的狀态中回到現實來,擡頭一看。

那一瞬間,我被吓得不輕。

是佐佐木。不過,和平時的佐佐木完全不同,大概我看慣了她穿着校服的樣子,印象中她總是一副不修邊幅的形象,有時還顯得土氣——而現在,這個人正穿着色彩豔麗的服裝一路小跑過來。

佐佐木穿着一條粉色格紋、袖口是荷葉邊的群子,腳上是白色皮鞋,肩上斜挎點綴有小花圖案的皮包。

不是說女孩子不能打扮出門,但是是佐佐木——偏偏是這樣的佐佐木,偏偏是她——居然穿得如此精致!

這樣說或許很失禮,但當時我的确是被吓到了,腦海中立刻警鈴大作。

佐佐木停在我跟前,雙手整理因為出汗而有些濡濕的頭發。

“久等。電影馬上就要開始了,事不宜遲,還是趕快進電影院吧?”

“是什麽電影呢?”

“《恐怖回廊》。”

嗯,聽上去是恐怖片呢。

……嗯?恐怖片?

說到男女兩人一起看恐怖片,就會想到「那種情節」吧?

不過,若是期待浪漫經歷,那可不能找我,我在這方面沒有天賦——

我真胡思亂想着,忽然聽見佐佐木在叫我。她已經走進了電影院的大門。

我感覺自己像上了砧板的魚,未來發生什麽都不意外。交給命運吧!我在心裏感嘆,并抱着如臨行的戰士一般的心态跟了上去。直到坐上座位前的一秒鐘,我的手一直緊緊地握成拳頭。

原本黯淡的頂光,在電影開始前的一剎那完全地熄滅了。

那的确是一部恐怖片,但要問演了什麽,我完全不記得。我全身都處于一種極度的緊張狀态中,以至于汗水像蒸桑拿似的一直往外冒。

在我身旁的佐佐木興許是比電影中的鬼怪還要可怖的妖精,她稍微有什麽動作,我便被抛向即将去世的邊緣。

然而,佐佐木遲遲沒有動靜。

我并非期待她像常人所言那樣做出一副害怕的樣子靠過來,只不過心裏有所預期。

現在她靜靜地坐着,反而令我的恐懼更深了。就像一個氣球,吹得越大,爆炸後碎片飛到人身上時也就越疼。

要說我害怕什麽,佐佐木現在越是安靜,之後的展開說不定也會越發爆炸性。

話說回來,這恐怖片确實很吓人。當我用餘光看向佐佐木時,此人卻像在看刻意做出笑點但完全不好笑的商業爛作一般,臉上全程沒有表情。某種層面上說,她這表現比眼前的電影還要震撼我心。

我提心吊膽到最後一刻。疑惑之情在我們分別時達到了頂峰——

我們從電影院出來,佐佐木說“今天就到這裏吧!”,随後向我道別。

我深陷于莫名其妙的情緒裏,呆滞地揮着手。遠處的晚霞如火焰一般地燃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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