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飛船上的愛麗絲(一)

宇宙在狹小的井中。

“宇宙在狹小的井中。”

“東口和伊藤只知道井中是宇宙,從來沒有下到井裏去。他們只知操作,不知原理。

構建宇宙的人多年前已離開,将管理宇宙的任務交給兩人。

自那之後多年,——年複一年,兩人的生活重心一直在維持宇宙的正常運轉上。

那不是什麽困難的事,至少對于東口和伊藤而言是這樣。令宇宙運轉,檢查規律是否正常運作、彼此之間是否存在沖突。

用通俗易懂的話來說,兩人年複一年地重複着這些工作。他們當然也會有出錯的時候,無意間遺漏了宇宙運轉的失誤、以致使無數的行星湮滅了——這種事兩人也不止見過一次兩次。”

“像是通過檢測爐內溫度等數值确認其中狀況的人?”

“是的!就是那樣。”

真澄很喜歡我的這個說法。他将畫板豎起來放在腿上,以遮住面部。

從畫板那頭看,他似乎正在認真繪畫,實際則是在同我聊自己的故事。

現在是本周的部門活動時間。部門請了美術老師下屋來講習,此人曾經有過擔任漫畫編輯的經歷,在漫畫上與一般的美術專業老師相比也有不同。

我對他的知識并非不感興趣,只是最近生活有些過于充實,以致無法在高強度作業時間之外打起精神來接收新知識。相比之下,與真澄輕聲細語地侃大山就輕松愉快得多。

“又或者說是監測海水狀況的人,或者預測地震的人。深海與地熱都是很危險的。

對于伊藤和東口來說,「宇宙」便是那樣的東西。所以,他們從未試圖進入到宇宙中去。

兩人精于維護宇宙,其運作規律與注意事項都記得滾瓜爛熟,可畢竟不是宇宙的設計師,只觀局部不觀整體。他們的目光也是又局限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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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會呢?既然已經知曉了所謂「宇宙」之中的一切——不,這實際上就是「神」了吧?那怎麽會有看不見的東西?”

“這并不難解釋。越是注重「大」的事物,就越容易忽視小的事物。反之亦然。想要精确得知微小的粒子的位置時,其速度就不可保證。

當然!這與我剛才說的并不完全是一回事,只是一時想到。

或者用更接近的說法,通過儀器與診斷,醫生可以得知病人的身體狀況。但實際是何種感受,應該只有病人自己明白吧?”

“我明白了。”

我嘴上這麽說,心裏其實還是雲裏霧裏的。真澄有時會援引一些十分拗口的理科典故,開始還是克制的,到後來越說越多。

我內心猜測,這與我的态度也脫不了幹系。我總是裝作自己聽明白了,做出一副深感同意的樣子,其實一點也不明白。簡直就是溺愛。

後來我反思了自己的态度,結論是:我幾乎不會對真澄的習慣做出任何否定。無論是令人感到不快的瑕疵,還是會傷害到到我的美德。

換句話說,我無法拒絕他。除非他的行為觸及了我的根本,或是最終有可能導致他拒絕我——

是的,我指的是之前在我家為他畫像那次。那時的我萬分害怕暴露了自己的想法,所以不敢去看他的身體。

在我眼裏真澄仿佛是籠罩在一層山梗花一般的紫色的霧氣中的人,從他身上時常嗅到的神秘感令我更加确信了我的感情。

我注視着真澄,多數時候不說話,見他笑時,偶爾心頭會泛起一絲莫名的苦澀。

後來我慢慢意識到,他也是個不會拒絕人的性格。我似乎唯獨在面對這個人時沾染上了他的性子,真不知該作何表情。

“然後呢?那之後又發生了什麽呢?”

将真澄那些關于「微小粒子」的讨論放在一邊,回到故事上來吧!

“有一天,伊藤聽見了一個特殊的聲音。那是一個姓白川的家夥的聲音,他來自日本。

偶然之間自己的聲音被宇宙之外的、類似于神明的存在聽到了,這可不只是百年一遇的事件,說是千萬年一遇也不為過。

伊藤也非常驚訝,因為迄今為止他們都只是通過數值來觀察宇宙,就好像摸象的盲人,說自己摸到了柱子、繩子、扇子,而後大象叫了一聲。此時他們才發現這是與以往認知完全不相同的東西。

“伊藤與東口所在的世界沒有「時間」,同他說「過去」、「現在」、「未來」這些詞彙沒有意義。

或者說對他所擁有的時間太過富餘,千年一瞬,所以無限才等同于無;

再或者他們的時間是以同宇宙中完全不同的方式流轉的——

将這些細枝末節先扔在一邊,那時的伊藤聽到的聲音,的确是來自兩人所管理的宇宙之中的人所發出的。

“白川是一名海員。在這裏我打算設置一個陷阱。說起航海人們一般會想到什麽?

新大陸?海上貿易?但這不是白川的工作。他不是來自二十一世紀的人。

當然,同樣也不是大航海時代的人。他來自未來。他的聲音被伊藤聽見的時候,此人正站在以「葦舟」為名的星艦上極目遠眺。

在他的視線所無法觸及的星空的盡頭,伊藤就在那裏。後面的故事,我就沒想好了。”

“你要是去做動畫,一定會為怎麽繪制中間幀苦惱得不得了。”

“誰知道呢?或許是吧!但這似乎不是個好比喻:我不擅長畫畫,要我來畫的話一定會歪歪扭扭的。況且我的情況,說是只會畫關鍵幀都太寬容了——分鏡稿也不是!更像是只有一碗醋,我卻硬是為此要包出一鍋餃子來。”

“到最關鍵的點子被揭發的那一刻到來之前是非常難熬的。”

“但同時,在此之前鋪墊的一切也都是為了真相揭開的那一瞬間能使讀者大吃一驚。”

——就和戀愛一樣。創作不就是這樣的事嗎?

也有人說過,偵探小說便是作家與讀者之間的戀愛戲碼呢。

一面揣測着對方的心思,一面架構陷阱。這樣說起來,戰略布置也與此相同。

又或者說,只要兩個人有了交流,便一定會産生類似的結果。

激烈地想要殺死某人時的念頭,與強烈地希望想要索取到他人的愛時的念頭,從某種角度看也是如此相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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