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Tansan To Chi(二)
像一滴紅色的眼淚。
維系我和真澄之間關系的紐帶——漫畫,現在看來真是十分脆弱的、微不足道的東西。
我的心頭是熾熱的,四肢卻冰涼到有些麻木。至于山崎和森田的聲音,也像是隔着幾米深的水遠遠傳來的一般,模糊地聽不清楚。
反而是另一種聲音愈發清晰——尖銳的嘲弄聲死死糾纏着我:山岸,你好歹該有些自作多情的自覺吧!
我也不知該作何表現,木然地坐在原地,腦子裏早就一團亂麻。
自己對真澄的感情有多不切實際,在此之前我早已有預期。
然而,人們同樣可以通過無意識構建起的不切實際的自信來獲取仿佛能跨越那些的錯覺。
縱使我一遍遍向自己重複“盡管我和他都是男性……這不重要……”,最終致命的一擊,卻是從我一直忽略的方向飛來的。
就像是為了抵禦即将到來的洪水與大雨而修建起房屋後,平躺在床上長籲一口氣的人,透過天窗,看見了向這裏飛馳而來的、天幕一樣大的木星。
這令我不得不再次開始審視自身:我是個有吸引力的人嗎?對于這個問題,我無法給出一個肯定的回答。
我一如往日地奔跑,看起來就好像是在藉此消解內心的苦悶一般。
真澄也察覺出了變化。當他問起有什麽煩惱的事時,我不知該作何回答,僅僅只是将眉頭蹙得更緊,閉口不談。真澄見我不想回答,也就不再追問了。
他替我計算着長跑花費的時間。結果令我的焦慮程度更上一個臺階:臨近運動會,我的狀态反而不如前些天了,就像是到達瓶頸期一段時間之後,非但沒有提升,反倒過早地摔進了衰微的大坑裏。
最後一圈跑下來之後,我覺得胃部不适,腦子也不大清醒,不得不靠在附近的座椅上歇息一會兒。
我聽真澄念着這次長跑花費的時間,口鼻黏在環抱起的手臂上,不順暢的氣透過衣服呼出來,眼睛裏濕漉漉地看着他,心髒跳得很快。
我為什麽要跑步呢?我真不擅長做這個。我只是覺得必須讓自己稍微變好一些才行,否則就不好意思再站在真澄身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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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樣做真的有用嗎?聽見森田與山崎的對話之後,我又開始懷疑起來。
将近十分鐘的時間裏,我沉浸在行将嘔吐的感覺中,稍微動彈下都難受得要命。
最難受的時候,就像是胃被人攥在手裏,擠抹布似的遭人擰了一圈。
為什麽會這樣呢?我反思着這個問題,一時間,映在我眼裏的真澄的臉也像水裏的倒影般扭曲起來,逐漸變成一副面目可憎的模樣。
我在勉強什麽呢?
與真澄一同往操場邊上走去,我們的書包都放在那裏。我的臉上仍有一片濃重的陰翳駐留,遲遲不見消散。
苦悶的情緒在我胸口駐留着,遲遲不見消散。我聽見真澄的腳步聲,很輕。
他走路總是很輕的,今天卻較平常稍重。我低頭看着真澄的腳,鞋子還與往常一樣,是一雙黑色的反光的精致皮鞋。
“最近狀态不是很好呢。不過沒關系,盡力就可以了!”
真澄試着安慰我。但或許是被我傳染了,他的聲音裏帶着一絲難以掩飾的洩氣。
這時我才發現,相比與我自己意識到的無能為力,來自真澄的同情更令我難過。
偏偏是我——連這種事也做不到,就算努力了也做不到——現在,就連真澄也對我失望了。
可轉念一想,我是因為什麽才費盡心思去做這些我不擅長的事情的?不也還是真澄嗎?
驀地,我将低垂的目光揚起,重新看向真澄。這些天來的暴躁與郁結上湧,影響視線,給這近在咫尺又仿佛遠在天邊的人的臉上蒙了一層叫人迷惑的霧氣。
“你也覺得我做不到嗎?”
“可能會很困難。我只是覺得,結果不是最重要的——嗚哇!”
——
自己當時為什麽要這樣做——放在事情發生的幾分鐘以後,我也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可能我的心中一直存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裏面積攢着多年以來無從發洩的暴力情緒,最近的焦躁使得它在一瞬間變得高漲起來,将我的理智吞沒了。
我不應該這麽做——在被克制的聲音阻止前,那股暴力的沖動掌管了我的身體。
我看見真澄向後倒去。攥成拳狀的我的手出現在視野中,先是耳鳴,聽不清聲音,緊接着整個耳廓都開始發燙,拳面吃痛。
這時,我才我終于意識到自己這拳落到了真澄的臉上,且出拳極重。
大概這些天來我鍛煉的成果全部濃縮進了這一拳中,僅僅一次出手就令整條手臂肌肉發酸發脹。
真澄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原本走路輕飄飄,這麽挨上一下完全站不穩,身子往後一倒。
他的身後是一圈瓷磚貼面的花壇,我們剛好走到轉角處。真澄的運氣差透了。
他用手護着頭部,但花壇邊沿磕到了他的腰,身子斜了一下,正面直愣愣地撞上了地面。
我一下子慌張起來,一時也想不起什麽,手沒了知覺,甚至有點發麻。
就好像将手伸進了滾燙的水裏,一張皮都快被揭掉了。突然發生的事态把我給打蒙了,不知該如何應對,心中生出一種想要落荒而逃的沖動來,腳步卻跟粘了膠一樣邁不動。
真澄從地上爬起來。他看上去和我一樣懵懵的,不說話。他用手背擦了下臉,也沒看向我,只是低垂着眼睛。
我看見他的手背上沾了一小塊亮晶晶的血漬,小小的一塊,像一滴紅色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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