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這是一個和末世前沒有太多區別的夜晚。

沒有喪屍肆虐，沒有難纏的變異喪屍，鄉間野外時不時傳來清脆的蟲鳴聲，仿佛天籁。

晚風陣陣，吹落了窗外的樹葉。

幹枯發黃的葉片随風落在地面上時，秋日已然來臨。

民宿有一臺小型發電機，盛濯白天去檢查過，還能用。

通上電，他用燒好的熱水擦了個身，回到房間時，順手開了自己這邊的壁燈。

燈光是淡淡的暖黃色，襯得一室溫馨。

隔壁床的小姑娘好像要把一輩子的覺給補回來似的。

盛濯原本還小心注意着動作，生怕弄出動靜吵醒她，後來發現不管他動作輕重，她都毫無所覺。

累極入睡的人多半是這樣。

盛濯不放心她，同時也擔心夜裏不安全，幹脆熬一夜不睡等她醒來再說。

從前長途跋涉，路途疲憊，他大半心神都放在了戒備未知的危機上；今次重獲新生，又難得身處如此惬意安寧的環境，心神不由得稍稍放松了些。

看了會兒從民宿找來的書，盛濯忽然覺得沒什麽意思。

這種枯燥的活動，他在末世前能做一天不膩味。

今晚大概是身邊躺了個小姑娘，有種奇怪的情緒被輕輕挑起。

同乘一輛車時還不覺得，換成了民宿房間，竟莫名滋生了幾分奇怪的暧昧感。

Advertisement

盛濯放下手裏的書本，轉頭去看塔塔。

他之前就發現她的眼睛很漂亮，仔細回想，她的瞳色似乎和普通人不大一樣，有些淡，卻好像藏着一整片星河的光芒，燦爛得驚人。

這會兒看不見也不覺得遺憾，還有別的可以看。

她的皮膚也不錯。

末世天天風吹日曬的，連盛濯自己都比以前黑了一兩度，可這小姑娘也不知道怎麽長的，皮膚還能保持得這麽好，也不見她用什麽護膚品。

雖然出于好奇想靠近看一看，但他還是注意着分寸感，按捺住好奇心沒有越過雷池半步。

沙沙風聲從窗外傳來，盛濯走到窗邊看了眼，沒有什麽異常情況。

他關了屋子裏唯一亮着的壁燈，在窗邊找個地方坐下，視野所及，将窗外情景一覽無餘。

這是屋子裏最好的偵察位。

今夜大概就這麽度過。

塔塔這一覺幾乎睡了一天一夜，又沉又香。

抹殺變異體和空間扭曲耗費了她太多生物能量，雖然得到及時補充，但她之前一直保持着清醒的戒備狀态，時不時還要利用精神力搜索攻擊，忽略了合理的作息。

等到松懈下來，終于覺得有些累了。

她之前在車裏剛給盛濯處理好傷口後，險些睡死過去，好在意識到周圍環境不安全及時醒來。

之後趕緊開着車将盛濯帶到這座地理偏僻的鄉村，先把四周流連的喪屍清理幹淨，找到了适合落腳的民宿，安頓好盛濯，順便在鄉村外圍布下一道精神力屏障，才在雙人間的另一張床上躺下。

一覺醒來，體力和精神力完全恢複，塔塔睜開眼盯着天花板看了會兒，才惬意地伸了一個懶腰。

懶腰伸完，忽然發現有些不對勁。

她剛醒來的時候，周圍還是一片黑暗，雖然這并不影響她的視野。

可就在她盯着天花板發呆的短短幾秒鐘裏，房間裏忽然多了一束光明，照得整間屋子黃澄澄的。

轉頭，暖黃微光中，一雙濃墨似的眼睛直直盯着她眨也不眨，那目光溫和不灼人，甚至還夾雜着促狹。

“睡飽了？”

男人氣色不錯，臉上淡淡的笑容被溫暖燈光襯得越發柔和。

塔塔打量完盛濯的臉，又去看他被“五花大綁”的手臂。

嗯，看來解毒劑的效果很好，他恢複得不錯。

心口大石終于落下。

塔塔從床上坐起來，看了眼身上的被子，她當時直接躺下就睡壓根沒蓋被子，想來是盛濯給她蓋的。

“你感覺怎麽樣？手上的傷還好嗎？”她沒有多想，直接問出心裏的問題。

盛濯點點頭，神态輕松，“還不錯。”

他低頭看了眼左臂，一閃而逝的晦暗從眼底掠過，“手雖然不能恢複如初，至少命保住了。”

能活着，已經是最大的奢望。

“真好，我還擔心……”塔塔剛說出幾個字，忽然意識到言語的漏洞，連忙繞開話題，“擔心你挺不過來，你的身體比我想得還要強悍，你真厲害！”

解毒劑作用這麽明顯，是塔塔沒意料到的。

有件事盛濯并不知道。

在塔塔剛來到地球時，病毒爆發已經一個月，正是全球大混亂的時候。

她利用智腦聯入全球網絡系統，弄清發生的一切，知道地球人類正陷入一場前所未有的滅頂危機。

她最初也想過用解毒劑幫助一個被喪屍咬傷的小女孩。

可是智腦根據她精神力掃描的結果分析，成功率不到10％，甚至不足5％。

智腦給出結論，地球人類無法适應解毒劑內的異星元素。

盛濯是個例外。

然而畢竟是異星元素，地球人類的身體很弱，連近空輻射都無法承受，不知道會不會留下什麽後遺症。

塔塔這麽想着，暗戳戳開始釋放出精神力掃描盛濯的身體。

盛濯觀察力敏銳，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塔塔剛才話題轉換得突兀，正好他也不想這麽快刨根問底，免得讓此刻已經十分牢固的戰友情出現裂縫。

“如果沒有你……”商業互吹的話才到嘴邊，盛濯突然覺得視野黑了一下。

就像燈光閃爍一樣，驟然熄滅，又驟然亮起。

随之而來的，是大腦不明原因的刺痛。

像是一根針猛地刺進他的大腦核心區域，引發一連串連鎖反應，刺痛感不僅沒有消失，反而越來越強烈……

他緊皺着眉看向塔塔，正想說什麽，忽然發現她周圍竟然籠罩着一層朦朦胧胧的無色光暈。

是眼花嗎？

大腦刺痛感越演越烈，幾乎已經超越他這輩子遭遇過的所有痛楚，或是那些痛楚加起來的極限之和也不為過。

就連被病毒感染時的痛苦與此刻相比，也不足萬一。

這是怎麽回事……

沒等盛濯被這劇烈的疼痛活生生折磨死，他便再度陷入不受控制的暈厥。

比感染病毒更嚴重，更深層的，大腦昏死。

塔塔懵了。

這回是真的懵了。

她只是将将釋放出一絲絲精神力，準備檢查一下盛濯的身體狀況，誰知道那一絲絲精神力才悄無聲息進入盛濯的大腦中樞，居然就被反彈回來了！

反彈回來了！

彈回來了！

然後盛濯就變成了現在這樣。

這場面她沒見過！

塔塔手忙腳亂地撲上前扶住盛濯的身體，猛地發現手下的皮膚就跟一塊燒紅的烙鐵一樣又紅又燙，尤其是腦部的溫度，高到快要燙死人，是完全能把人燒死的那種溫度！

糟糕了！

這莫非就是地球人類使用異星解毒劑的副作用？

80％成功率之外的20％出現了？？！

什麽鬼運氣啊！

塔塔想再次釋放精神力去檢查盛濯的身體內部時，竟然又又發現了一個令人震驚的現象——

她的精神力無法滲透進去！

盛濯像是被一層無形的繭牢牢保護在中間，任何精神能量的刺探都無法靠近。

這是……

精神力屏障？！

可是……怎麽可能！？

然而眼下塔塔已經顧不得想那麽多了，只能大力将盛濯攙扶起來，像之前扛他那樣直接将人扛在肩上，快步沖出房間。

塔塔将盛濯帶出民宿，一路狂奔來到不遠處的一片空曠稻田上。

這片稻田在末世前應當是鄉村的旅游招牌，雖然過了幾個月，但如果從高處俯瞰，仍然能從中看出一幅精致的圓形花卉稻田畫雛形，應該是還沒來得及完工。

站在稻田中央，塔塔擡手撫上自己右耳垂那顆水滴狀金屬耳釘，金屬面上一道銀藍的光芒一閃而過。

盛濯身上的高熱透過衣料傳到塔塔身上，燙得吓人。

塔塔慢慢将他放下來，調整姿勢以雙手圈着他，将他整個人的重量全部壓在自己的肩膀上。

她的力氣很大，再扛個大體格的男人都沒問題。

可不知為什麽，她覺得此刻肩上的力道很沉，沉得讓人心慌。

“盛濯你忍耐一下，我會救好你的！我一定會救好你的！”

他已經完全失去意識，什麽都聽不見。

塔塔沉聲說完，沒有等到任何答複，也不需要答複。

她召喚了太空船，船上的生命療養艙一定可以救盛濯！

那就是她的B計劃。

就算身份暴露，就算換來異樣的目光。

她不在乎，她其實從來不在乎。

智腦成功聯結太空船，在只有塔塔能看到的視網膜投影上，出現了一排奇怪的符號，那是家鄉的文字，如果翻譯成地球文字，應該是：

【星辰號啓動成功，正在接近目标地點，倒數十、九、八、七……三、二、一】

【星辰號已到達目标地點。】

嘩嘩嘩——

一陣強風驟然襲來，無人收割的枯萎稻穗随風搖擺，稻殼草屑洋洋灑灑飄落半空，密密麻麻的稻穗不斷搖晃摩擦發出駭人的“沙沙”聲。

不知道什麽時候，稻田正上方的天空聚起了大片雲層，厚厚的濃雲堆積在一起，給人一種伸手就能觸摸到的錯覺。

雲層中時不時透出幾縷微弱的光芒，像月亮的光芒輝映，又像閃電孕育的前兆。

塔塔擡頭望向那片發出光芒的雲層，能量場迅速與頭頂發射出來的信號對接。

忽然間，一道銀藍色的光芒穿透雲層直射而下，将塔塔和盛濯的身影完全籠罩在光圈之中。

光芒一閃而過，一眨眼的功夫，兩人原本站立的地方已然空無人影。

稻田被突然而至的強風刮倒一片，擠擠挨挨地躺在田野裏。

如果此刻從高處俯視，就會發現，原本已經淡化的花卉圖案上竟然多了一層環環相套的模糊圖案。

绮麗而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