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盛濯再次蘇醒時，覺得昏迷前的劇痛仿佛才在前一刻發生，清晰到他能記得每一絲劇烈的刺痛感，甚至是痛感的來源……

他像是睡了一覺，可又絲毫沒有從沉然睡意中清醒的感覺。

喪失意識的這段時間，對他來說似乎僅僅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同時卻能隐隐感覺到，那是空白且漫長的一段時日。

更重要的是，在他清醒後，整個世界天翻地覆。

——他的世界。

“你總算是醒了，我還以為失敗了呢！”

他一睜開眼，便看到坐在旁邊的塔塔。

而在塔塔身後，是流動的水浪紋，在空氣中跳躍的銀河帶，光滑到毫無瑕疵的鏡面……

一幅難以用語言描述的未來世界畫面呈現在他眼前。

這幅畫卷帶給他的第一反應就是：這不是他熟知的一切。

緊接着，另一個廣袤無垠的世界呈現在他面前——

如波浪一般翻滾湧動的雲層，電離子摩擦造成的微小震動，水汽一點一滴聚集成雲，雲又慢慢分解散落成雨……

他親眼看到了這一切，不，或者說，他感受到了這一切。

“你先閉上眼睛。”塔塔清脆悅耳的聲音再度傳進他的耳膜，他甚至能感覺到她說話時聲帶振動的頻率。

“你的能量場現在還不穩定，閉上眼睛，收回所有感知，什麽都不要想，什麽都不要看。”

她的聲音很柔軟，帶着某種奇異且柔和的安撫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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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能感覺得出來那是什麽，卻無法用言語形容。

盛濯依言閉上眼，聽從塔塔的話，收回自己發散的思緒。

廣袤的世界漸漸如水墨淡化，一點點分化為塵埃消散。

這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新奇體驗。

他才剛剛蘇醒，理應對周圍超乎常理的景象處于茫然狀态，可是大腦卻在向他傳遞着他想知道的一切信息。

無需任何外力幹預，好像他天生就該知道這些。

塔塔溫和軟糯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別着急，你的基因還在和遺傳信息素融合，這個過程很快的。”

的确很快。

——一個細胞分裂成兩個細胞，然後進化成胚胎，胚胎逐漸成長，有了一個完整的“人”的形态。

從對世界的茫然畏懼，到擡頭仰望浩瀚星空；從汲汲求生到開始思考生命的由來……

工具、知識、思想、革命、進化……

文明從最原始的一個細胞中誕生，長成嬰兒、孩童、少年、青年……

他看到了一個文明從誕生到成年的進化史。

那個文明，叫做“永晝”。

上億年的生命進化歷程在他的腦海中僅僅只掠過十秒鐘，或許更快。

接下來的三分鐘裏，盛濯終于徹底明白在自己身上究竟發生了怎樣一件令人難以置信的事。

他失去意識将近七個日夜，而就在這段時間裏，他身體裏的每一個細胞共同完成了一個偉大的工程——進化。

從嬰孩進化到盛年。

這恰好是地球到永晝的文明高度差。

永晝，塔塔的家鄉，一個距離地球120億光年的高級智慧文明。

一個全民已經進化到精神階段，于地球文明來說，可稱之為“神”的世界。

消化這些信息的速度很快，三分鐘後，盛濯睜開眼，沒有再對自己目前身處的環境有過多的疑問，想要得到答案太簡單。

他先将自己的體外情況觀察了個遍。

他正躺在一座銀色橢圓形的類似于膠囊艙的艙室裏，室壁十分光滑，泛着瑩瑩光暈。

艙室上方，他的正前方，浮動着一塊全息屏幕，上面記錄着他的身體數據。

明明屏幕上的文字和他這二十多年所學過的任何一種文字完全不一樣，他卻能看懂每個字符的含義。

他身上穿了一件十分合身的銀色兩件式衣褲，材質很舒服，衣服表面平滑整潔，看不到任何縫合的痕跡，整體的設計也極具未來科技感。

而他原本只剩一半皮肉的左手卻完好無損。

塔塔解釋說：“生命艙已經修複了你受損的肌肉組織，看起來和以前沒有任何區別哦！”

盛濯緩緩坐起身，側目看向塔塔。

兩個人一個半坐一個正坐着相互對視。

“所以……”他微勾了唇，“你不是機器人，是外星人。”

塔塔先是笑，眼裏流轉着星河般的光彩，随即撐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對啊，我是外星人，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盛濯笑了笑，又問：“我現在是不是和你一樣了？”

塔塔點點頭：“從基因鏈的角度來說，你現在已經完完全全變成了永晝人，不過很奇怪……”說着，她的聲音漸漸變低，眉頭微皺像是陷入什麽難解的疑問。

盛濯并不急着探索突然獲得的能力，對于塔塔的答案，也只是略微詫異地挑了挑眉。

塔塔想了想，将之前那個小女孩的事說給盛濯聽，說完後才告知自己的疑慮：“本來我就奇怪，為什麽你使用永晝解毒劑的成功率那麽高，在你昏迷的這段時間裏，生命艙系統對你進行了全方位的掃描檢查，從你的基因裏發現了一條特殊的基因鏈。”

她說着，在全息屏幕上輕輕點了幾下，那條基因鏈模型便出現在盛濯眼前。

“這是之前就存在于你身體裏的，和永晝人的原始基因鏈幾乎一模一樣，但卻不是與生俱來的，對不對？”

盛濯忽然想起什麽，眼神微暗，“沒錯。”

他擡起眼皮專注地回視着塔塔，“我曾經在一個不存在于任何記錄裏的神秘組織待過很長時間，在我最初接受培訓時，參與了一項測試……”

那項測試最終只有盛濯通過，沒過多久，他就受命去執行一項特殊任務。

其實不是。

他是被秘密帶去了某個未知研究基地，在那裏接受某種藥劑注射，藥劑劑量不小，為了能讓他的身體緩緩受藥，陸陸續續花了一個月時間才注射完畢。

期間他的身體除了偶爾低燒之外，基本沒出過什麽問題。

再之後，他發現自己的體能、耐力、感知力通通得到大幅提升。

不是超人，卻也超越了正常人的範疇。

于是他成為了“零號”最優秀的成員。

病毒爆發前夕，他受命與一支由世界各地集結的特遣小隊去海上執行任務，在路上時他才發現，原來不僅只有他通過了測試，得到了機遇。

小隊裏所有的成員都和他一樣。

可惜他們都死了，死在那次未知的任務裏。

聽完盛濯的敘述，塔塔摸着下巴很是老成地點了點頭。

“這個我懂，我之前無聊時看過好多地球人拍的外星人電影，你們這兒的科學家可喜歡研究外星人了。”

對上盛濯意味不明的目光，塔塔恍然地“啊”了聲，“忘了跟你說了，其實我來地球是有特殊原因的，我是偶然路過銀河系時捕獲到一條從地球傳來的永晝訊號，信息來自十萬年前……也就是一百萬個地球年前，我以為這裏有我的同胞，打算來看看是什麽樣，沒想到一來就……”

世界末日了。

塔塔遺憾地嘆了口氣。

但也不是沒有收獲。

至少她發現了地球上生活着和永晝人外表幾乎一模一樣的人類。

還發現了盛濯這麽個“大寶貝”！

不僅盛濯進化出了精神力，連之前塔塔遇到的變異感染者也進化出了低級精神力……

“地球存在着一種能改變人類基因的藥物，且和永晝人基因有密切關系，還有這個神秘的末日病毒……看來裏面藏着一個很了不得的秘密呀！”塔塔砸了咂嘴，興致盎然地看向盛濯，“怎麽樣？隊友兼新同胞，要跟我一起探險嗎？”

片刻的功夫，盛濯已經初步掌控了精神力。

也是這會兒，他才發現，原來昏迷前最後一眼看到的，塔塔身上那層朦胧的光暈，就是精神力啊。

他定定注視着她，心底漸漸多了些微奇異的情緒。

他們是同伴，各種意義上的。

他進化到了與她同等的高度，和她一樣掌握着神一般的力量，或将共同攜手俯瞰整個世界。

從今以後，在這顆失落的星球上，他只與她擁有最緊密的聯系。

原本就藏在心底的微妙情愫經由身份質變帶來的影響，發酵成難以名狀的，更長久、更深邃的情感……

“好。”盛濯微微一笑，朝塔塔伸出手，“塔塔同伴，以後請多多關照。”

“我警告你們，都安靜點兒！誰要是大吼大叫把喪屍引過來！老子直接把他丢出去喂喪屍！”

昏暗逼仄的小屋裏，到處都是腐敗破爛的垃圾，本來就不大的空間被占了将近一半，空氣中彌漫着難聞的惡臭味。

而沒有被垃圾占據的另一半狹小的空間裏卻擠滿了人，粗略一看，大概有十幾個。

他們多數都蓬頭垢面，神情惶然。

其中除了一個年輕男人像是受了傷躺在地上，其餘人都或坐或跪緊緊依靠着彼此。

靠坐在門口滿身遒勁肌肉的健壯男人橫眉豎目環視了這些人一圈，凡是與他的目光接觸到的人紛紛垂下腦袋，不敢同他對視。

見這些人識相聽話，健壯男人滿意地哼了聲，開始閉目養神。

所有人都陷入了極端的緊張不安當中，包括這個看起來十分健壯的男人，他表面看似冷靜，其實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正在微微發抖。

嘶吼聲、咆哮聲離他們越來越近，近到好像就從耳邊傳來。

這支有十幾個人的幸存者隊伍在這間屋子裏待了兩天一夜，食物和水早就在逃亡途中耗盡，最後一頓飯在前天，每人僅能分到幾口果腹的食物，然後就一直餓到現在。

末世後一路逃亡，他們早已經習慣忍饑挨餓，餓上幾天死不了。

可是今天，他們的命興許就要葬送在這裏了。

外面密密麻麻圍滿了喪屍，一旦有人走出去，就會立即被那些怪物分食幹淨。

那個健壯男人是他們的領隊，但是顯然，在面對那麽多吃人怪物的時候，他也不過是個普通人。

而且是個自私蠻橫，随時會把旁人推出去當替死鬼的人。

他們活不成了……

——此時此刻，這是所有人心裏唯一的念頭。

有恐懼到極點的女人躲在角落低低哭出聲來，健壯男人猛然睜開眼看向哭聲來源處，頓時抄起手邊的砍刀滿臉怒火地指向女人，小聲吼道：“再嚎一句小心老子砍了你！”

女人滿是淚水的眼中又多了害怕慌張，旁邊的女人推了推她的肩，她連忙捂住嘴唇強制自己不再發出聲音。

健壯男人慢慢放下刀。

“你這時候欺負女人算什麽東西，有本事出去砍喪屍啊！”坐在另一邊的年輕男人忽然出聲嘲諷道。

他早就看不慣這個男人逞兇鬥狠的行為，仗着自己有點力氣就不把人當人，這裏的每個人從前都受制于他的武力威脅，任打任罵，根本沒有半點人權！

尤其是在昨天早上，他們的汽車開到這裏時沒油了，只能棄車逃跑，卻引來了一大群喪屍，為了逃命，他竟然将隊伍裏另外幾個人全部推出去喂了喪屍！

所有人都恨他，卻更害怕他。

健壯男人轉而看向那個開口嘲諷他的男人，邪邪一笑，“我算什麽東西你不知道？等我把你丢出去的時候你就知道我算什麽了！”

說着，他騰地一下站起身走到男人面前一把将他拎起來往門口走。

“韓成！”旁邊的女孩喊了一聲，緊緊握着年輕男人的手不松開，她怒視着健壯男人喊道：“趙健你不能把韓成丢出去！”

叫趙健的健壯男人不屑一笑，“你管我能不能！”

韓成拼命掙紮着，卻敵不過趙健的力氣。

女孩力氣不大，也根本拉不住人，眼看韓成就要被他拖到門邊，蹲坐在趙健旁邊的男人目光一動，發了狠一把搶過他手裏的砍刀，往他大腿上砍去。

“啊！！！”

趙健吃痛哀嚎出聲，其餘人見狀，一人一拳一腳将他推攘在地，凡是手邊能找得到的東西都随手拎起來當武器狠狠往他身上砸去。

反正都要死了，起碼也要先把這個人渣送上西天！

想到這一點，衆人手下腳下的力道更重了。

趙健的哀嚎求饒聲大到快要将屋頂掀翻，這個聲音足以引起喪屍的注意，然而他們全都沉浸在憤怒與絕望當中，每個人都發了狠，根本沒有考慮其他。

整間屋子裏，除了叫韓成的男人抱着他身邊的女人站在一邊沒有動手外，就只剩那個躺在地上的男人，以及跪坐在他旁邊一直沉默不語的女人。

趙健被折磨得痛苦不堪的這一幕，幾人只是冷眼看着，無動于衷。

總之都逃不出去了，早死一步晚死一步又有什麽區別呢……

突然間，屋裏的打罵聲猛地靜下來！

房門發出沉重的響聲。

外面有東西在撞門！

所有人在那一瞬間同時停下動作，充斥着憤怒的臉龐頃刻間化作蒼白絕望，躺在地上的趙健已是渾身血跡，面目全非，還有不少血跡濺落到其他人身上。

沒有人去管生死不明的趙健，每個人都握緊了手裏僅有的武器聚攏在一起，目光死死盯着門口。

韓成将女孩藏到自己身後，順便将那個躺着的男人也拖到身後保護着。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扇門上，像是蓄勢待發的野獸，帶着不甘心和絕望迎接生命最後的時刻。

砰——

一聲重響，整扇門迎面倒下，帶起一片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