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和芊的故事迅速有了各種不同的版本。

有強迫說,有勾引說,有真感情說,有和奸說。

流傳度最廣的,是和奸說。

有妻兒的中年男教師魅力不減,與班級裏最漂亮的女學生日久生情,随即兩人一拍即合,确立關系,開始偷偷摸摸約會。男教師在學校附近的小區專門租了房子,和女學生在小房子內行你情我願之事。男教師每個月給女學生錢,還給女學生買了手機。

直至女學生的家人,突然發現在家中暈厥的女兒,本以為是貧血低血糖,可送至醫院才發現,自家女兒懷孕了。

家長強行翻看女兒的手機,在裏面發現了男教師的調情信息。

天翻地覆。

這些細小的聲音在河蕭中學四處蔓延,很快整個河蕭城都知道了這段故事。莊澤穿着河蕭中學的校服回家時,廣場舞大媽還攔着莊澤問他知不知道這件事。

“不知道。”莊澤搖頭。

本就是夏日暑假,和芊開學才高二,自然不會在學校出現。而那位男教師,則很是戲劇化。他逃過了和芊家人的層層追捕,卻在藏身旅社旁的小巷內,被一個男學生打死了。

那個男學生,花了幾天的功夫才把男教師的窩藏點找到,趁着男教師半夜出門買宵夜的時候,直接提着鐵棍就上去了。

男學生就是想要他的命,棍棍砸在致命處,他渾身濺的都是血,面目猙獰,如同修羅夜鬼,為了節省時間連叫罵都沒有,只是不斷揮舞鐵棍,像砸一塊死豬肉。不管那塊豬肉嘶嚎的多麽痛苦。

男學生鼻子上還裹着紗布。前兩天他打一倒黴蛋時,鼻子被撕了。

好在鼻子受傷絲毫沒有降低他的戰鬥力,他在被制伏前,完成了這次任務。

男學生把教師打死這件事,又在河蕭引起軒然大波,甚至還有名媒記者特意來河蕭做采訪,想以“校園性侵與暴力”為主題,做一期專門報道。河蕭領導人給這些記者塞了不少紅包,才勉強把這件能轟動全國的新聞壓了下去——這件事當然會按照法定程序走,從教育局到校長到那個施暴男學生,該處罰的一個都少不了。但倘若媒體介入,事情就會複雜很多。一是影響政績,要能公正公平客觀報道還好,但“客觀”二字,實屬不易。幹着刷低道德底線的事,還美名曰‘輿論監督’。且伺機煽動社會仇恨的反政者更會把這件事上升到一個無法再上升的高度,再加上更多無良媒體的推波助瀾,會在極大程度上,影響司法公正性——輿論影響司法,這已經不是一件罕見事了。媒體很多時候,并不是鐵肩擔道義的正士。嘛,正如同殺人x販被包裝成正義鬥士。

真是人間百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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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管這事報不報道,至少河蕭人民只是把這個當做飯後閑談罷了。

讨論的大多是男教師下葬,男學生得怎麽個判法,以及那個女學生的後續。

男學生還是未成年,判刑要斟酌。女學生家人去男教師家裏鬧,男教師家人去男學生家裏鬧,最後三方人從家裏鬧到公安局又鬧到法院,出演了河蕭難得一見的大戲。

大多數人,還是覺得不值得的。男教師與女學生之間是怎麽回事,旁人都不清楚,說的再天花亂墜,都只是謠傳和猜測。只是有一點,這個男教師即便是禽獸,但罪不至死。男學生則是實在可惜,為了個女孩子,把一輩子都搭進去了。至于女學生,自從這事被曝光後,就已經很久沒再出過家門了。

而莊澤,則躺在天臺上,任風把他的畫冊吹的到處跑。

午時風。

陽光耀眼。

莊澤擡起手臂遮住眼睛,世界陷入一片閃着白光的黑暗。

和芊的故事版本他聽了很多,多到已經麻木的地步。

在他的回想中,與和芊的對話并沒有幾次,因此他對和芊本人,并沒有什麽特別情緒。但這個可愛少女占據了他三分之一的速寫本,最終落得這麽一個結局,實在令他難以想象。

明明是個如此可愛爛漫的少女,若是在優秀畫家筆下,她的美麗會以更加美好的方式展現出來。會讓人過目不忘。

一颦一笑都如此美麗,實在,太可惜了。

他仔細想了想,還是否決“和芊對我或許有意思”這個認知。不管和芊之後會怎樣,至少在他的速寫本裏,多年之後的和芊,都是漂亮的。就像畫像少女。

總之之後,再也,不會有什麽交集了。

時間已是六月中旬,氣溫逐漸高升,最熱的時候要到了。

河蕭有山有水有空調,夏日防暑自然不成問題。往年夏日,河畔邊的茶館家家爆滿。竹藤椅大碗茶,電視唠嗑打麻将,消磨時光最好不過。

可在現在的莊澤看來,卻像灘死水。

莊澤把手臂挪開,露出微微濕潤的眼睛。

去海邊吧。

他對自己說。

對于海,莊澤有着天然的親近與好感。有沙灘,海浪,清空,貝殼。也有風暴,海嘯,死亡。海面上或許有着狂風暴,而海底卻永遠是那麽寧靜。海底的文明,未知的生物,史前文明孤獨的海怪。這是人類永遠勘探不完的地方,有太多神秘。海是這個世界上,最難以估摸的女人。

當然,更多的海洋愛好者,很多時候只是簡單的喜歡吹吹海風,看看海水罷了。

莊澤亦是這樣。想到夏日海邊,就讓他安心——寧靜的海有着神奇的安撫功效。

他在十分年輕的時候,去過海邊,在那邊撿到一個奇妙的,毛茸茸的小東西。那個小家夥本不該在那片海域出現,卻還是神奇的出現了。年幼的莊澤偷偷摸摸把小東西帶回家,卻沒能把小東西留住。

那是他那時最大的遺憾。

莊澤是個行動派,立馬回家開始收拾東西。

去海邊的短期旅行,不需要帶多少東西,換洗衣物,鑰匙手機錢包證件銀行卡,一個背包就能搞定。即便看了很多旅行雜志和節目,但他還是有些茫然。去海邊,具體是哪個海邊,哪條路線,什麽時間,他都沒有概念。

莊澤在網上搜了搜周邊游,發現一個還算不錯的濱海城市。海雲港,不算太出名,不過海灘質量還算不錯,面向島嶼,背依青山,是度假的好去處。從河蕭走,跟團的話,三百塊錢周末游,坐長途大巴走高速,去時只要兩個小時的時間。

什麽古城老街風景區都不重要,只要能看看海就行。

莊澤連思考都沒思考,就決定去海雲港。

家裏沒養貓,沒養狗,沒有倉鼠和烏龜,是最典型的獨居少年的住所。

莊澤想了想,又找出一個新速寫本,把本子和筆袋裝進了書包,圍着屋子轉了一圈,把單反也裝進了進去。看起來鼓鼓囊囊,所幸并不多重。

其實對于ps技能并不牛逼的游客而言,帶單反完全是個自作孽的體力活,手機完全可以替代這個幾斤重的大家夥,不過莊澤還是把單反帶着,累,總比錯過漂亮景色要好。

莊澤把陽臺上曬着的衣物都收起來,仔細檢查一遍門窗,搞好這些,已經是傍晚了。他不想動彈,遂即又打開電視,看了一集紀錄片。片子講述的,是戰争時期慘無人道的人體試驗。莊澤看的直想吐,關掉電視,翻了個身,決定先睡一會。

夢中出現了剛剛紀錄片中的各種實驗。

馬路大。

活體解剖。

劣等民族的優化雜交。

哀嚎與痛苦。猶如身臨其境。

這一覺足睡了好幾個小時。再次睜眼時,已經是晚上九點半了。

大概是夢境的原因,莊澤頭昏腦漲,牙齒酸疼,手腳抽筋。他莊澤在夢中沒能成為戰鬥英雄,只是一個在角落裏的,咬牙切齒的觀看者。所以啊,不好的東西最好還是不要去觸碰。做個無情看客倒還好,充其量被人罵個冷血。但凡付諸一點點情誼,所得到的苦楚都不是旁人能體會的。

去衛生間洗臉刷牙,幹脆又重新沖了個澡。再次把行李檢查一遍。

關門離開時,莊澤看着鞋凳上的木棍,在心裏嘆了口氣。

平白無故挨了打,任誰都得打回去。莊澤本想着等行動利索了,找出那個小狗-日的,也來玩兒一場蒙着腦袋的偷襲。沒想那個小狗-日的比他牛逼,提着鐵棍就當殺人犯去了。

兩相比較,莊澤還是略低一籌。

莊澤因為這事有些抑郁。至少現在看來,他打回去是沒什麽希望了。

凡事一碼歸一碼,即便那狗東西在學校已經被學生們吹噓成為愛瘋狂的神話人物。

操。

千言萬語,只彙成了這一個字。

十七歲的男高中生莊澤,看了木棍一眼,還是關了門。房間陷入長久的昏暗。

他背着包,在夏日夜晚的清風中,往地鐵站走去。

他要轉三號線去火車站。火車站有去海雲港的夜車,幸運的話,他在天亮之前就可以到達目的地。

路過廣場時,莊澤聽到有人還在讨論“河蕭中學被打死的禽獸老師”,幾個人眉飛色舞在說,那個女學生前幾天去流産了,長得那麽漂亮,真是下作。又說到女學生的家長,說那個當媽的,也不是個什麽好東西,沖着自己長得漂亮,有了男人還在外面勾三搭四,浪騷浪騷的。

莊澤在這些天的旁聽中,知道了和芊的住址。

和芊住在老區那邊,打車去也就起步價再加個三塊錢就能到巷子口。

莊澤在原地停頓片刻,還是選擇了去地鐵站的路。和芊并不是和芊,只是畫像少女罷了。

這個十七歲的少年自己都不知道,在他內心的最深處,住着一只柔軟的動物。那只動物總是做出野蠻刻薄又冷漠的樣子,可實際上,轉過身,那只動物就會偷偷掉眼淚。

他只是不知道罷了。

莊澤沒有坐公交,也沒有打的士,全程步行,也就十五分鐘的腳程。

河蕭雖然算是小城,但夜生活也夠豐富。唱歌喝酒吃飯洗澡泡腳搞基把妹,什麽都有。不過少年莊澤離這些還比較遙遠,他連戀愛都沒談過,打炮更別說,至于是搞基還是把妹這個上升到性取向的問題——莊澤不想讨論這個問題。

好在即便沒搞過,也見過不少。因此當他橫穿人民公園,見了衆多打啵以及相互撫摸的同志時,也沒有太過驚慌失措。

有個坐在長椅上的落單妖嬈男人看見這個孤身大男孩,笑着沖他拜拜手。

莊澤目不斜視,雙手撐着書包帶子,規規矩矩走了過去。

男人再後面噗嗤一笑,說:“下次見咯~”黏膩的音調,倒也好聽。

莊澤被這嗓音弄得渾身不舒服,加快腳步,逃一般離開這個地方。

這一舉動又引得那男人哈哈大笑,莊澤小跑離開,把那笑聲遠遠抛開。

待到跑到三號線的入口,已經是十點四十分,最後一班地鐵在五分鐘前剛剛離開。大門沒有關閉,依然燈火通明,只是led屏幕上不再顯示班次。他沒有估算準時間,只得換另外一種交通工具去火車站。

海雲港的夜班車下一班次是在十二點,他不着急這一時半會。

從公園出去,不管怎樣都要路過那群玩兒野戰的基佬。莊澤搔搔頭,幹脆一屁股坐在入口的臺階上。想到剛才的那個妖嬈男人,莊澤咳了聲,很是不自在。

這個天氣,蚊子多,戰鬥力兇猛,尤其公園這邊,野生蚊子更了不得。莊澤這邊“啪啪啪”打蚊子的聲音不見得比那邊野戰的“啪啪啪”聲音小,打了一會,莊澤默默嘆了口氣,還是決定從那條道再走一遭——也不怪他心塞,大晚上的,這群搞野戰的簡直都像打雞血一樣,争着比誰嗓門大,聲音從那邊傳過來,要多飄渺有多飄渺,要多撩人有多撩人。

莊澤剛做好心理建設,準備百米沖刺跑過去,還沒起身,他聽到腳下傳來一聲嘆息。

莊澤低下頭,看見一條英鬥。

那條臉上寫滿了“我擦這個世界真是太糟糕了”的英鬥坐在地上,伸直兩條後腿,瞥了莊澤一眼。

“蚊子真多。”英鬥說。

作者有話要說: 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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