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晚飯。木炭火鍋。
李婆婆特意從外面的老姐們家裏找來木炭,又把莊澤買來的食材清洗一番,應張大少要求,準備了一大桌羊肉火鍋。
家裏冷氣充足,一點都不熱。幾人又把李婆婆請上了桌,總歸人多吃着也熱鬧,這麽一熱情邀請,李婆婆直接就眼泛淚花。她平時除了孟七家,還在好幾戶人家做活。這麽多主顧,也就孟七心最善,平日一點都不苛刻保姆,不小氣,也從未瞧不起人過。包括孟七這幾個朋友,也都是善心人。她一個老婆子,跟不上年輕人的潮流,就只覺得這幾個年輕人都各有各的奇怪,但人啊,甭管有錢沒錢高矮胖瘦喜歡姑娘還是喜歡小夥,心善就夠了。
李婆婆大概吃了點,看着時間晚了,就先告辭。雖然孟七給安排了保姆房,但畢竟家有個老伴得照料,她不能再這過夜。李婆婆先大致把廚房收拾了一番,又給莊澤說,桌子剩下的她明天一早再過來收拾,他們吃完放着就成。
老年人回家,幾人更放開一些。黑貓終于能撲上桌和張佑遷撕逼,繼而再被張佑遷提着脖子甩到一邊。四宮指着孫旺財叫的撕心裂肺,躲在阿海背後尖叫“雅蠛蝶表過來我身上起疙瘩啦!”,他的這個寵物過敏,也的确是演得挺用心。
阿海垂頭吃着自己的飯,任四宮怎麽鬧,巋然不動。
莊澤做在阿海旁邊,時不時給阿海夾菜夾肉,他夾一次,阿海擡頭道聲謝。
木炭火鍋味道足,放一點辣子,不一會整個鍋都是辣的,特過瘾。阿海被辣的嘴唇通紅,鼻尖冒汗,莊澤抽了張紙巾給他擦擦汗。張佑遷和四宮在劃拳,牛逼如張佑遷,一晚上都沒贏四宮一次,差點讓四宮給喝趴。這人實在不會找對手,找誰不好,偏偏找老妖精四宮,這種人,打遍天下無敵手,厲害大發了。
火鍋白氣升騰,熱騰騰鬧哄哄,如此熱鬧的夜晚,總有一天,阿海全都會忘記。
忘記三喜,忘記古老板,忘記孟七,忘記莊澤。
在超市裏,莊澤悄悄握住阿海的手。他遠比阿海要來的驚慌,他是第一次發現,時間是如此的短暫。他和阿海的相處,是有保質期的。
是有時限的。
他費盡心思想和心上人建立一些美好的回憶,可阿海,總是會忘記的。
“沒關系啊。”他安慰心上人道,“我拍了很多照片,還有錄像,就算你現在忘記,我們也能再重新認識的。”
沒關系啊,忘記就忘記,大不了,我們再重新認識一次就好了。
他們吃到結尾時,張佑遷成功被四宮喝趴,他跑到衛生間吐了半響,最後癱在了沙發上呼呼大睡。張佑遷那邊痛苦不堪,四宮這邊滴酒未沾,他十分遺憾:“前兩天看他喝這麽厲害,這酒量也就一般嘛。我都沒過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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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澤:……
四宮這種人,估計是很難找到一同買醉的人了吧。
莊澤這種段數,自然玩不過四宮。還沒回過神,就被四宮灌了一杯白酒下去。小莊同學向來滴酒不沾,一杯下肚,立馬紅了臉。
莊澤暈暈乎乎,眼前的阿海立馬出現了兩個。他分辨半天才捉住阿海的手,就那麽看了好一會,嘿嘿一笑,嗙一聲倒在桌子上。
四宮上前拍了拍莊澤的臉,驚奇道:“哎—呀~醉了。酒量比張大少還差呢。”他搖頭晃腦,拉過板凳,做到了阿海旁邊。
阿海本來食速就慢,這會還沒結束進食。他慢吞吞吃着剛才莊澤夾來的海帶和肉丸,細嚼慢咽,特文靜。
四宮撐着下巴看阿海慢悠悠的吃,他掃了眼孫旺財和黑貓,說:“我和阿海有話說,你們倆是想旁聽呢,還是想去睡覺呢?”
黑貓:……
孫旺財:……
這語氣雖然平平,但怎麽聽,都有點威脅意味。
還未等這一貓一狗思考完畢,四宮又變了個笑臉,他抱住阿海的胳膊,對孫旺財嬌羞道:“你們想聽也可以啦,可是我有寵物過敏症嘛,你們在,我身上會起疙瘩的。幹脆你們一人一杯白酒,醉了算了。省得我再操心,好不好嘛?阿—裏—嘎—多~”
“喏,大聖?”四宮又沖着孫旺財笑。
“哎呦,蠢狗真身暴露了?快施法術劈他!”黑貓哈哈大笑。
孫旺財:……
“我看的到喏~”四宮沖孫旺財眨眼。
孫旺財沉默半響,默默去了隔壁,聽力範圍內,剛好能聽到四宮說話。黑貓一看,也屁颠屁颠挪到了那裏,一貓一狗充分發揚了“反正老子是寵物老子就可以不要臉”的優勢。
四宮笑罵這兩只是畜生,接着又抱住阿海,拱啊拱。
“嗳,我幫你把澤澤弄暈了。你要是想走,現在就可以走咯~”四宮覺得自己幹了件了不得的大好事,不得到表揚簡直都不能忍,“你要感謝我啦。”
阿海放下筷子,在位子上發呆。
“你這兩天不是一直想走嘛,趁着現在就走啊。白白送你這個機會,不走的話,之後可就走不掉了哦~”
“也不知道你到底為什麽想走。跟着澤澤多好啊,有吃有喝,說不上大富大貴,但衣食無憂嘛。你也不要那麽排斥我啊…我又不會害你。我又不是沖着你來的,不會對你有什麽威脅啦。”
“雖然我不會害你,但你身上确實有些不太好的東西…啊,這一點,‘他’也不知道吧。也對,他一直藏起來,這個的确是不知道的。”四宮頗為苦惱道,“這個東西,有點麻煩吶…”
阿海不吭聲。
“不要怕嘛~”四宮跟個小雞仔一樣膩味在阿海身旁,他神色認真,“我是站在你這邊的呀。”
阿海似乎被這句話打動,他對上四宮堅毅的神情,遲疑問:“真的麽?”
“啊~有些話,說出來你也似懂非懂,就沒有對話的意義了。你讓他出來,我和他說——沒有嫌棄你的意思哦,只是他知道的要多些而已。能出來麽?”
“我不知道…”阿海說,“我不知道他會在什麽時候突然出現的。”
“我不喜歡他。”阿海沉默半響,他硬邦邦道,“我不想讓他出來了。”
他知道有個人在。最開始是在夢中會聽到某個聲音,之後那個聲音在白天,偶爾也會出現。占據他的身體,征用他的嘴巴,令他動彈不得,但并非痛苦難挨。當他被征用時,他自己的意識,會躺在溫暖的深海中,他随着暗湧漂泊,聽到遙遠的明晃晃的海面上,征用者與旁人的對話。
雖然這種略微離奇的感覺,并沒有幾次——之前或許有,只是他忘記了而已。
他本以為是幻聽甚至臆想,是他自己出了毛病,但黑貓告訴他,不是的。
“是這個世界的另一個你嘛。”
他把這個困惑告訴黑貓,黑貓并未當成什麽驚奇的大事,它舔舔爪子,随意道。
“我有和他說話啊,雖然高傲一些,不過還挺有趣的。你們倆各自有各自的趣味嘛。”
“不過,這個是專屬于你們的秘密,不可以告訴莊澤哦。”黑貓這麽說。阿海一向聽黑貓的話,就遵從了。
而另一個他,也用刻薄冷漠的聲音告訴他:“不準說出去。”
“我會保護你。但你要按照我說的去做。”另一個他說。
阿海的記憶很差,身體也不好,至于“個性”,他壓根就沒有。這麽一個軟弱又無知的家夥,在社會上很容易就被吞噬。他其實并不太喜歡黑貓和‘他’的這種想法,不喜歡他們無時無刻都存在的戒備。他認為他的生活很好,他認識了莊澤,覺得十分開心。他可能不會輕易理解‘幸福’是什麽意思,但他和莊澤在一起時,是很高興,很滿足的。他願意和莊澤在一起,也想一直一直和莊澤在一起。
另一個他,在夜深人靜的睡夢中,也會告訴他一些東西。雖然那個家夥口氣令人生厭,不過深知自己身處夢中的阿海,是不太在意這些的。他自己了自己大概的來源,知道自己難得逃出了一個可怕的地方。知道了與莊澤的這種生活,是多麽的寶貴。
阿海做着自己,偶爾的偶爾,另一個他會說上一兩句。這種平和的生活一直持續,直到遇見四宮。
另一個他說:“要走。”
要走,要逃走,要快。
這個四宮認識我們,如果不趕快離開,很有可能會被抓回去,再次重複過去的地獄生活。
這種聲音在阿海的腦子裏盤旋不停,最後阿海都忘記了是‘他’還是他自己發出的這種聲音。
出于對“不知什麽的過去”的懼怕,他本能想逃,可又不想離開莊澤。
一想到離開莊澤,他心裏就很難過,想流眼淚,想哭出來。
他不想告訴莊澤這些。他知道自己是個異于常人的家夥,蹭吃蹭喝腦袋笨就已經給莊澤添了不少麻煩,再說這些,一定會被莊澤讨厭吧…
“我不會走的。”阿海搖搖頭,對四宮說,“我不走。”
“你讓他出來嘛。”四宮說。
阿海搖頭。
“你再不出來,我就要親阿海咯~你們兩個我都好喜歡,可怎麽辦嘛。”四宮做出痛苦模樣,問阿海,“如果我親你的話,他會不會吃醋噠?”
“你好煩啊…”阿海不滿。大約是因為四宮說出‘我是站在你這邊的’,他收起了些對四宮的抗拒。
“那你讓他出來,我就不煩你啦~”四宮繼續糾纏。
莊死豬就趴在一旁的桌子上,阿海往莊澤身上湊,掙紮着說:“不要。”
“也對,”四宮若有所思道,“你的念力要比他強的多,要是争身體,他壓根争不過你。”四宮又猥瑣笑笑,“但是完全可以逼出來嘛~喂喂喂,你要是再不出來,我就真親啦!我要親阿海呦!”
四宮說着,就往阿海白嫩嫩的臉盤兒上湊。
倆弱受相遇,必有一攻。這倆人一比,四宮還是比阿海攻一些。
下一秒鐘,阿海伸手把四宮的臉推開。
“不要這樣啊。”阿海嫌棄。
四宮撥拉開面前的手,嘆了口氣:“還以為他能出來呢。果然阿海的意念很厲害啊…不出來就算了,總歸我是站在你這邊的,你相信我就行了。我看到你身體裏有個東西,如果沒人發現最好,如果被發現,應該不會是件好事吧。我現在還沒找到合适的人選幫你把這東西拿出來…孟家小七找的人又不見得能靠得住,等弄出來再說吧。”
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倘若沒人發現,安穩過一生是沒什麽問題,一旦被人發現,就能惹起麻煩。
四宮這會倒來了良心和責任感,這倆東西在他的人生中一早就被抛棄和封塵,然而在面對莊澤和阿海時,卻全都重拾起來。他在多年前廢棄的老倉庫裏找到自己的心,彈了彈灰,重新按回了身體。
“這種事情很難辦啊…我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複雜的實驗體。”青年四宮撅嘴,“以前碰到的,遠遠沒有這麽複雜啊…哎你不要排斥我啦,我知道你最喜歡澤澤啦,不願意和他分開。不分開就不分開嘛,只是在這之前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很麻煩啊很麻煩。阿海你的記憶太紊亂,我不太能看到你的時間軸,但命這種東西,是能改變的。所以我要幫你嘛。”當然能改變。一個小小的選項,就能改變很多事情。而他四宮,就是那個能改變別人命的人。
他是最厲害的人,憑借這種預知能力,在壞事到來前提前做出應對,告訴別人正确的選擇。他改變了很多人的命運。
斯闊以啊…四宮時常這麽稱贊自己。
炭火已經燒完,火鍋不再咕嚕咕嚕響。桌面一片狼藉,明天李婆婆來有的收拾。莊同學在一旁呼呼大睡,無知無覺。
黑貓對這無趣對話沒興致,一早去禍害張佑遷,試圖弄死那個酒鬼。
孫旺財趴在門旁,豎着耳朵聽這邊的動靜。
四宮在這旁翻來覆去念叨着好麻煩,阿海發了半響的呆,問:“你說,我身體裏的那個東西,是什麽?”
四宮伸手就掀阿海的t恤,他先是驚嘆了一番阿海白嫩的肉體,繼而指着腹部那道傷疤,說:“大概是植入芯片吧…你的思維太混亂,有些東西我看的斷斷續續。應該是你還在實驗室時,被人弄進去的。具體的話,還要再相處一陣子才能看清楚……我是受人所托幫人辦事,現在我的活還沒幹完,等我把該幹的幹完,再弄你和澤澤的事。總之你信我就行了。”
富有同情心的四宮順便感嘆了幾聲實驗體好可憐之類的話,又說:“你要是不舍得澤澤,就千萬不能走喏~也不要讓澤澤回什麽勞什子河蕭。陪我這段時間就好,我幫你的。”
阿海目不轉睛看四宮,有疑惑有無奈,他問:“可是你,為什麽要幫我呢?”
扮演着二十歲大學生的老不死四宮同學被這問題問住,他眨眨眼,有一丢丢尴尬,又開始了浮誇的演技:“啊~~因為喜歡你和澤澤啊~”
“說謊。”
四宮哈哈笑,他又抱住阿海的胳膊,蹭蹭蹭,嬌道:“怎麽辦,好苦悶,阿海我好喜歡你啊~兩個你我都好喜歡!一個傻傻呆呆其實好聰明,一個看着聰明其實好傻,每一個都超級喜歡啊讨厭!你為什麽要看那麽清楚啦,這樣一點都給我留面子,我會好難過的。”
“好啦好啦…”四宮被阿海那難以明說的嫌棄眼神刺激到了自尊心,他笑了笑,說,“只是覺得,有點像罷了。”
和曾經的他。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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