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莊澤一直認為,人是需要私密空間的。空間大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個地方能只屬于這麽一個人。他在河蕭的家,就是他的盔甲與堡壘。他對自己的居所有點偏執,特別念舊。從不買什麽新的裝飾品回來,家裏的舊東西一直都被耐心保養着。這所房子承載了他的成長與回憶,是他絕對不會抛下的東西。

他沒什麽朋友,自然沒有過“一大堆好朋友來家裏開生日趴體”的經歷。不過清秀倒很喜歡他家。清秀說自己家特別大,裝修富麗的大別墅,冰冷冷又沒人情味,跟個大棺材一樣——也就清秀這人,幹這麽咒自己家。

清秀來了莊澤家一次,就賴着不想再走。高二暑假,清秀和他爸回南方之前,這熊孩子還特意在莊澤家翻滾了好幾天。小套房,什麽都小小巧巧的,這屋說話那屋就能聽見,在清秀看來,再溫馨不過。

除了清秀,莊澤家就再未踏足過他人。自己悉心照料的房間,專屬于自己的空間,現在卻迫不及待想要和心上人分享。想把人帶回家,讓家裏有他的痕跡,每晚回家時,家裏是溫暖而不是冷冰冰的。

在賓館在孟七家,雖然兩人能膩味在一起,但總歸不是家的感覺,沒能達到那麽親近的地步。

莊澤本以為阿海會不喜歡四宮在的地方,打算就這幾天回河蕭。卻沒想到,那晚火鍋宴之後,阿海主動提出要多住些日子。

“很多以前的東西我都忘記了,但是四宮先生可以幫我想起來。所以還是想多住幾天。”第二天清晨,阿海是這麽說的。

莊澤一杯酒倒地,好在宿醉感并不強,他躺在床上,看着阿海光溜溜的上身,十分難堪的偷偷蜷起腿——孟七足夠照顧他,明明家裏還有客房,卻硬是安排他們倆同床共枕。只是純情少年未能好好體會成年人的用心,反而暗自唾棄自己的無恥下流。

愛意什麽的,藏在心裏就好。真要是有什麽邪念,要麽去衛生間沖個涼水澡,要麽去圍着小區跑三圈。總歸不要想那些有的沒的,多可恥。

純情少年莊澤是這麽堅定認為的。

孟七依舊沒回來,看樣子有不再回來的趨勢。

炮、友自殺未遂,家裏好像又出了點事,整天忙前忙後,挺悲催。孟七是家中老幺,這都三十而立了依舊沒能結婚生子,是孟家的大事一樁。他們這種家庭,處在那個高度,對同性戀并不陌生。公子哥兒玩玩小鴨子,不罕見,但玩歸玩,最後還是要和女人安安穩穩過日子的。孟七雖未出櫃,但多年來只玩男人不玩女人,性向一早就是家中心照不宣的明白事。孟小七兒算不上濫交,這些年的伴兒也不少。不過算算,這陣子處的這個,時間是最長的。這種情況,怕是要玩真的啊…孟七的姐姐們一想壞了,開始坐不住,打電話輪番轟炸,給孟七促膝長談。

孟家哥哥對孟七搞基的态度挺暧昧。他們各個在外面有小兒,覺得男人随便搞搞算不得什麽,也還真丢不了什麽人,情兒越多,反而越顯得這男人牛逼。孟小七搞男人,沒老婆沒孩子,還得和家裏鬧僵,日後分遺産肯定撈不着什麽。因此孟七搞基,對哥哥是有利無害的。

幾個姐姐是潑出去的水,自然不這麽認為。她們真誠至極,說,孟家不缺孫子,用不着孟七傳宗接代,但要是出了一個光明正大搞男人的同性戀,孟家還真丢不起這個人。再者,和女人過日子才是正經路,兩個男人算什麽。

姐姐們苦口婆心,真誠至極,孟七比姐姐們還真誠。

孟七說,我真沒認真,就是人為我自殺我多少得意思意思,不然落得個無情無義的名聲,多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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敘述者張佑遷同學說完,罵了聲操,“都作成這逼樣了,他那幾個姐姐還松了口氣,說這樣就好。”

這種話,孟七當然是不會告訴他們的。但張佑遷多厲害,他為了找人都能去泡別人小情兒,知道這些,易如反掌。

張佑遷厲害的很,從孟老姑嘴裏套出這些話。李婆婆老伴身體不舒服,請了一天假。孟七得知後,就從他本家借來一個阿姨過來幫一天忙。這阿姨也姓孟,要是真扯關系,還能算孟七一個遠房老表姑。但凡是個男人,不管多大年紀,都是喜歡十八歲的姑娘。女人也是這樣,因此孟老姑對張佑遷很是喜歡。張佑遷厚顏無恥,也就是廚房擇菜的那一會功夫,就從孟老姑嘴裏把話都套了出來。

“七兒這人,能在孟家活成這樣,也真是他家祖墳冒青煙了。幾個哥哥吃喝嫖賭,幾個姐姐就他媽知道玩樂,全家人腦子都有病,就出了七兒一個正常人。”張佑遷對孟七的家人有很大的偏見,認為孟七就該和家裏決裂才對。

“這種話…”莊澤囧了半天,還是無法形容。且不說孟七怎麽樣,就張佑遷,都這樣這樣了,還能對別人指手畫腳,還真是…

“你們這種人,最讨厭了。”旁聽者四宮怒,“玩弄感情很有意思啊?真愛多寶貴。這種渣渣,有人喜歡就該拜祖先了,還一點都不珍惜。”

張佑遷不屑:“孟七他爸前後有仨大老婆,小情兒無數。孟家現在坐鎮的那位,和孟七差不多大。他爸都不知道什麽叫真愛,還指望他家一個個老鼠崽子能懂?”

四宮想想,的确也是這個道理。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他的确也不是第一次見到這類人。游戲人間,玩弄情感。這種人,遲早得後悔。

遲早的的事。

四宮哼哼唧唧,麻溜的滾到一旁,去翻張佑遷同志剛買的成人畫報,不時發出“偶有~”“斯闊以”的稱贊。

張佑遷目前還沒有下一步計劃。前路渺茫,一切未知,幹脆就在孟七家小住一段時間,修整過後,再做下一個計劃。他的時間很多,可以大把大把的用來鋪張浪費。

他又不是能閑住的主兒,在家宅兩天之後,就想要開始去闖蕩世界。想去和人賽車,想去泡吧,想去找點樂子。

耐不住寂寞的張佑遷大半夜去找樂子,被張佑遷那豐富夜生活吸引的四宮躍躍欲試,卻被莊澤抓住了領子。

“幹嘛啦~我要去和人拼酒!”四宮被薅到頂層小陽臺,望着張佑遷潇灑離去的車後背淚流滿面。

莊澤蠻不喜歡他這套,直接拍了拍四宮的腦袋,說:“別鬧。”

……

……

一瞬間寂靜,莊澤倒開始不自在,按四宮的尿性,越讓他安靜,他越得跟你對着幹才對。莊澤看四宮那明顯發呆的傻樣,不安問:“怎、怎麽?”他突然想起來,不能随便拍人腦袋的。像清秀,要是有人摸他腦袋,他得瘋。摸他頭就好像強奸他一樣,特誇張。就算莊澤沒這個忌諱,腦袋平白無故被人摸,也挺別扭的。他這麽拍四宮,完全是因為順手占阿海便宜占習慣了。

“啊—沒什麽。”四宮回過神,有點不好意思笑笑,“我以前有個熟人,也喜歡這麽拍我腦袋。那時候他每次這麽對我,我都生氣。啊~~~這麽多年過去了,我的脾氣好多了。也不知道那個家夥,還活着沒有。”

“你喜歡的人?”

一個人在描述某個人時,多多少少會增加一些別樣的情緒,旁人聽起來,怎麽都會有些異樣。

四宮笑笑,“不算啦。這麽多年來,和他相處的時間最久,難免感情更深一些。包括這次來,也是有他的原因。”

“嗯?”

“沒什麽啦,大人事,小孩不用插嘴。”

“嘁,你準備什麽時候給張佑遷說你的身份?這麽拖着,萬一在你開口前,他就自己把自己作死了,不太好吧。”

“沒關系啦。他才不會出事呢。你嘗嘗這個,孟小七家的零食味道都不錯嘛,走時得讓他給我準備一箱子。”

兩人坐在小陽臺的小沙發上,四宮又特意跑下去,從冰箱裏翻出瓜果零食果啤飲料,準備來個帶宵夜的秉燭夜談。

“不過你啊,連阿海的事都顧不過來,還管什麽張佑遷啊。真是夠閑的。”四宮往嘴裏抛花生米,順便對莊澤進行鄙視,“我要是你啊,就先把心上人的事情都搞明白。別人是死是活,才和我沒關系呢。”

這話說的沒錯,莊澤并未反駁。

的确,他對阿海,是一無所知。

他天生沒有什麽好奇心,遇事就跑,膽小怕事,軟蛋慫包——這并非負氣之話,而是他本身就是這麽一個人。無論遇到什麽事,都只覺得安安穩穩就好,不想要麻煩,不想要動蕩。他喜歡阿海,就只想把阿海帶回家。其他的什麽都不管不問,覺得帶回家就完事了。

不過話說回來,他的确認阿海是沒什麽問題的。

記性不好,有點幻聽,起床氣較重,孤兒。除卻這些,也沒什麽。

“阿海沒有什麽問題啊。”莊澤說,“前陣子我們遇見過他曾經的主治醫生,那個醫生說,阿海的身體是沒有什麽問題的。如果以後阿海哪裏不舒服,我們在去找靠譜的醫生。”

“主治醫生?”四宮噗嗤笑出聲。

莊澤點點頭。

“…我的确有很多東西不知道。你一開始也說,你見過阿海。你又有那種特異功能,知道的比我多多了。你和黑貓都知道,就是不願意告訴我。”他無辜道,“所以就不用嘲笑我了吧。”

“哎—呀~你想知道,直接問阿海不更好。他一定願意告訴你。兩個人的事,根本不用扯上第三者嘛。兩點之間直線最短,這點道理你不知道啊。”

莊澤:……

莊澤哭笑不得,“阿海小白,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才是小白呢。”四宮不屑,“阿海的腦子可比你好使的多。你要是問,那個他一定會告訴你的。他喜歡他呢。”真是複雜的多角戀情啊,感人肺腑。

莊澤黑線,他他他的,這都什麽跟什麽。

“澤澤你,一直都太封閉自己,習慣把什麽都藏在心裏。大可以說出來啊,能有什麽大不了。等你十年後再回想現在的自己,一定會覺得自己太膽怯。貪圖安穩當然好,但人也要偶爾沖動一次嘛,你看我,有什麽就說什麽,從來不憋在心裏——呃,那些不告訴你的,是因為不應該由我來告訴你啦。總之年輕人啊,就要潇灑一些。”四宮呼嚕呼嚕吃完一大盒零食,打了個嗝,慫恿莊澤,“快去啦,反正現在阿海還沒睡,你去表白。大聲點,加油!幹巴爹!”

莊澤:……

他搖頭。

四宮慫恿無效,他嘆氣道:“随便你啦…我就是想告訴你,很多東西并非你能看到的那樣。”

“你知道我的未來是什麽樣子麽?”莊澤問。

“啊…還沒來得及看。這兩天光顧着看張佑遷那個操心玩意兒的事了。我要是想看一個人,就要從最開始,一點點慢慢看。那麽多年的時光,就算快進,也得進個好長時間。張少爺的時間軸,我才快進到他剛上大學。關于澤澤你,也只是剛看到了小學時期,初中的都沒看到。就像玩存檔游戲一樣,想起來就接着看一點。其實這種游戲很有意思的,很多東西,當事人并非遺忘,只是暫時想不起來而已,那些發生的事,全部都封塵在腦袋裏,永遠都不會被磨滅的。……不過我也是有盲區,像阿海,記憶盲點太多太多,我就讀的很費勁。”

不過也并非每次都這樣,每個人都不同,他讀取的切入點也不同。關于他的這種能力,九處研究了很多年都沒能研究出個什麽,最終只能認為這是超自然。又像是個神奇的算命先生,又能把時間軸與腦電波這種東西具象化,像是巫術,也像是科學,奇妙萬分。

這幾人中,四宮看的最快的是阿海。阿海有兩個腦電波,這是四宮第一次遇見阿海就感受到的東西。因此他才知道,阿海是有着雙重人格的人。阿海這個人格,記憶裏确實不好。四宮就只能讀另一個他的時間軸,偏偏那個他電波不如阿海強烈,只能在阿海入睡或者阿海疲乏時凸顯一些,因此四宮讀的也是很費勁。從阿海身上看不出什麽,從另一個阿海身上也只能慢慢看,還挺費勁的。雖然看阿海的速度最快,但看莊澤孟七張佑遷都比他輕松。

他在多年前,也見過阿海。

那時他的地位還挺高,是作為大人物去那個地方進行參觀。他在那裏見到了年幼的阿海,連同那一批小孩子,無辜純稚,和外界的小孩子沒有差別。九處對四宮進行了系統的研究,決定參照四宮的模式,打造一批“四宮2號”。這個計劃當然失敗,最終那些孩子只剩下了阿海一人。随着時代變遷與動蕩,這個計劃最終被廢除。而活下來的阿海,則成為了那個地方一個最普通不過的實驗體。

四宮對這計劃當然嗤之以鼻。他四宮先生是古往今來的獨一份,當年在日本人手下死過無數次才換來這麽個異能,旁人怎麽可能學得來。

四宮就是四宮,永遠沒有第二個。

他本身,也不希望再有第二個。

只是他阻擋不了罷了。

“不過就算你看到了,也別告訴我。”莊澤又說,“被劇透的感覺,應該不好。我和阿海以後是好是壞,都應該由我自己去看才對。”

“這種心态才是最好的嘛…雖然知道你這種選擇是因為慫,不過意外的加分嘛。”四宮滿意點頭。所有有求他的人,都是貪心不足的蠢貨。即便通過四宮改變了一次人生道路,之後的路途也并非一帆風順。這些人會比之前更加膽怯,更加軟弱,再不相信自己,無論什麽都想去請求四宮,奢望每次都能做出正确的選擇。

想大富大貴風光無限,想有錢,想身處高位,想永遠得到愛人的心,想永不出錯。

蠢貨。

作者有話要說: 之後更新的時間大概就在晚上了【白天外沒網T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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