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莊澤一行人,從理論上講,是安全的。

根據老板娘和支教老師的口供,這個地方,是個屠宰場。

普普通通的小地方,藏着殺人的一條龍服務,每個本地人都是參與者,也都是受益者。

有專門的團隊到外地進行坑蒙拐騙事業,将年輕的壯勞動力拐騙至此。在運輸途中,這些受害者會被灌藥,一個不小心的話,受害者就會被灌傻,變成個智障兒。受害者到此地,被運往專門的醫院進行手術,摘除器官或者幹些其他事情,手術時死掉了就死掉了,活下來的,就成了當地的勞動力或者乞丐。進行手術的地方就在當年廢棄的工廠裏,那裏進過改造後已經成為一個巨大的熔爐,這些年來一直不停在運轉。

——就是這麽,隐藏在平靜面目之下的,一個屠宰場。

而類似于莊澤這種無意中闖入的外地人,一般而言,是不會出什麽事的。這些人和外界保持着聯系,是正經的社會人,為了安全起見,本地人不會對這種人動手。井水不犯河水,只是借住個一兩天,沒什麽事。但如果這些外地人發現了這裏的秘密——還是得殺。

一個都不能留。

“井水不犯河水”,是這裏的條例,但也不乏破壞規則者。

正如老板娘所講,從這裏出發,往南邊走,是安全的路,繼續往北邊走,則是有埋伏的路。

這個屠宰場,是本地人共同的心血。每個本地人,在保障安全的前提下,都可以上繳額外的人質,從而換取額外的現金。在這種瘋癫的激勵機制下,北邊的路成為了靶場。不少從北邊離開的旅人,都成為了靶子。

北邊是公路,南邊是一片大林子,因此南邊是安全通道。

“老板娘說她男人和這老頭都是好人,你信麽?”四宮聽着郁新德絮絮叨叨說着,插嘴問。

郁新德想了想,有點不确定道:“難說。”

“百分之七十的可信度。老板娘本性不壞,說的應該也是實話。”

“不見得。支教老師說,要走西邊的林子。”郁新德說,“三個選擇。”

“吶,再加上‘原路返回’,就是四個選擇。”四宮悻悻道,“我最讨厭做選擇題了。”

“支教老師說,他是從西邊的山路穿過來的。從西邊,可以找到安娜小姐。”

“那個老婆子怎麽不來救他?”四宮吐槽,“不是說情人關系麽,這麽個大活人丢了,她找都不找?”

“這倒沒說。……對安娜小姐而言,情人并不重要,你也知道。”郁新德點到為止。

“那個倒黴鬼的話可以信。”四宮做出判斷。

這倒黴鬼都快死了,好不容易遇見了救星,不可能說謊話懵他們。

跟着倒黴鬼走,不會出錯。

“除了這些,還有沒有別的?”四宮又問。

郁新德搖頭。時間緊迫,支教老師體力也不行,嗓子啞成那個樣子,根本說不了幾句話,也沒力氣寫字。

“……不對。”四宮蹙眉道,“有東西漏了。”

“這個地方離城市太過偏遠,摘掉之後再進行轉移,太倉促。”張佑遷在一旁說。他過去混日子時,也參與過這些活動,對這其中的內幕多少知道一些。“要是普通的人體器官販子,不會長途跋涉把人騙到這裏來,再長途跋涉把器官送出去。要麽這群人傻,要麽這群人有更大的背景。這些當地人,只是這個集團的工人而已。不然不會這麽窮,連個正經的樓房都沒有。”

四宮點頭,“老虎吃狐貍,狐貍吃兔子。這些本地人,是被利益驅使。只要給錢,幹什麽都行。至于那些內幕,這些人應該不知道。”

那些更深的東西,老板娘瘸子老頭兒,都是不知道的。

“而且…這些失蹤的人,真的沒人報警麽?”莊澤也說,“丢了一個兩個的,可能沒什麽線索,丢了十幾二十甚至五十上百,就不一樣了吧。為什麽沒人查?”

“年輕人,看東西要長遠喏。”四宮沖莊澤比劃,“本地人,是個概稱。這裏面有農民、工人、商人,自然也包括抛麗斯。在這種偏遠地方的小集體中,職業道德是遠遠低于人情與利益的。即便抛麗斯想履行公職,他也沒有這個能力——人嘛,到底是社會動物。抛麗斯是這個集體中的一員,你說呢?”

“那、那除了這裏,還有外地的啊,那些高層的,總能管吧?”莊澤幹幹巴巴問。

“喏,這就是問題所在咯。”四宮聳肩,“這個地方,是隸屬于某個高層的。”

“也可能是由某個黑社會團體經手,買通高層,對這個地方下了保護令。”張佑遷說。

“高層嘛…應該高不到心髒,市級倒差不多…撐死到省級。”四宮又戳郁新德肌肉,問,“北邊這片兒的頭頭,是哪個?”

郁新德報了個名字。

“小人物啊…”四宮托着下巴,做出苦思冥想的樣子,“現在的小領導都這麽牛逼啦?”

“只是猜測。”郁新德說,“還沒定性。”

“唔,也是,也可能是咱想多了。興許就是這地兒的人民群衆比較牛逼吶。”

這幾人說的火熱,沒見識的少年莊澤就在一旁聽着。他什麽都不知道,還是乖乖閉嘴比較實際。

同他一起閉嘴的,還有阿海二號。

阿海二號坐在一旁,沉默不語,但也是在認真聽着這幾人的對話。

這幾人中,阿海二號的動機,想必是最純粹的——他需要四宮幫助,拿掉他身體裏的東西,他得找到個方法,讓那個傻子不用再遭受苦楚,他需要幫助那個傻子活下去。

他需要四宮的幫助,就得跟着四宮的步伐。

因此現在這種情況,他也沒什麽好抱怨的。必要時候他會自救,不會讓自己慘到那個地步。

他們大致商量半響,把行動時間定在了晚上。

郁新德做了計劃,探好了路,算好了時間,把行動時間精确到分鐘,只等着夜幕降臨。下午四宮又去車裏坐了一會,他坐在位子上打游戲,莊澤躲在窗戶後觀察車外的情況,不意外,發現那個乞丐還在那裏。

“那個乞丐,怎麽辦?”莊澤問。

四宮頭都不擡,随意道:“不怎麽辦。”

莊澤低低哦了一聲,沒說話。能救走一個就算不錯了,再把那個殘廢乞丐從乞丐堆裏救出來,太為難。對于四宮而言,這個小小的隊伍,比那些不想幹的人重要多了。

“我不是什麽人生導師啦,不能教導你什麽。不過呢,你所看到的,全是真的。那些陰暗面,人一生總是要遇到。至于怎麽看待,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這些平凡的少年少女,不是擁有顯赫地位無盡權利的王子公主,不可能活在一廂情願的美好夢境中。那些壞的惡的黑暗的,平凡的少年少女們總是要面對。不光面對,還要接受。他們無法選擇自己所處的環境,卻可以選擇自己要成為什麽樣的人。

莊澤把目光從那些乞丐身上挪開,看向四宮的游戲機屏幕。

“你的游戲機,用很多年了吧?”他問。

“四年多吧。這個機子是小魚子送我的見面禮,他自己改裝的,挺好用。比psp品質好的多。”四宮語氣特炫耀,大有和莊澤這種少年比拼裝備的架勢。

“郁新德很喜歡你啊。”莊澤陳述。

四宮倒不否認,他大咧咧道:“嗯啊,可喜歡了。”

“你不喜歡他?”

“喜歡啊。”

“那…不在一起?”

“現在不就是在一起麽?”

好像是這個道理啊…莊澤被四宮繞了進去,他搖頭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他很喜歡你,你又不讨厭他,為什麽不和他談戀愛?”

“厚~未成年你很八卦诶!”四宮戳莊澤的臉。

莊澤任他戳戳戳,等四宮戳過瘾了,他才開口:“就是覺得,郁新德有點可憐。”

“他再可憐,能可憐的過張大少?不要讓自己的同情心過分泛濫哦年輕人。啧,反正沒事,我給你講個故事咯,”四宮把游戲機放在一旁,開啓了話痨模式。

“陳冬花當年在蘇聯,和一個老毛子搞上了。那老毛子是個科學怪胎,和陳冬花一起搞蟲洞項目。兩人把那項目做成之後,那老毛子想跟着陳冬花回國,正好那兩年兩國惡交,老毛子就讓毛子國給搞死了。”

“陳冬花這女人最精明。她跟那老毛子好,就是為了那蟲洞。不過老毛子一死,她做出一副寡婦姿态,把責任都推給當局。當局理虧,欠她一條人命,所以一直讓着她。”

“陳冬花對那老毛子,還是有感情的。她當年在蘇聯流過一次産,是被人給害的。估計她也是真心實意想給老毛子生個孩子,可惜流了一次之後,她就再也不能生育了。”

“這些年她陸續找過不少情人,花前月下你侬我侬,舒坦的很。她對每個都付出了感情,她每個都愛,每個又都不愛。她是個明白人,知道沒人能和她過一輩子——當然,這其中的細節我不知道,至少我看到的她,是這樣的。所以她前些年勾搭我呢,說我和她是一類人,想和我搭夥過日子。我才不願意呢,我和她不一樣。”

一樣,又不一樣。

“啊~講完了。”四宮舒了口氣,問他的聽衆,“有什麽感想?”

莊澤點頭,又搖頭。

“所以說,你還是個年輕人嘛。”四宮說。

深夜,他們開始偷偷行動。郁新德弄暈了老頭子,去地下室把那支教老師給扛上來。那個狹小肮髒的地下室裏滿是血污,支教老師作為幸存者,瘦的只剩一把骨頭,虛弱到走不了路。這人滿身髒污,也看不出面貌,反正年歲不大。

四宮見到這支教老師時,還不住嘀咕,“長成這樣…還是個蠢貨…陳冬花挑男人的眼光,已經差成這樣了?”

也是嘴賤。

支教老師離黑貓孫旺財遠遠的,他知道這倆家夥會說話,他覺得這倆是妖怪。

“傻逼。”黑貓暗罵。

莊澤阿海二號負責張佑遷,郁新德負責支教老師,幾人默契行動,在黑暗中井然有序進行着逃生實演。郁新德一早把行李物品都轉移到了車上,他們只要上了車,開二十分鐘到西邊的山路,沿着山路開一個多小時,就能到達安娜所在的寧鎮。

他們上了車,幾人上車後,發現車裏多了人。

那個求救的乞丐。是郁新德提前把這人弄上來的。

渾身髒兮兮的乞丐縮在一角,眼神帶着畏懼。

車裏的氣味難聞,幾人也都沒有多說什麽。黑貓那麽挑剔,也只是皺皺鼻子。四宮大概一早就知道郁新德會幹出這種事,他嘁了一聲,催促郁新德趕快走。

這地方沒什麽路燈,整個地域黑漆漆一片。路上沒行人,只有肮髒的乞丐。他們的車子在破舊馬路上快速行駛,這車沒什麽噪音,沒有引起那些野狗吠叫。

莊澤坐在座位上,警戒觀察着道路邊的情況,車內氣氛凝重,沒人吭聲。

一切順利。

順利到有些匪夷所思。

二十分鐘過後,他們來到了西邊的山路。

這條路隐匿在樹林中,路況極差。安全起見,郁新德沒有打車燈,全靠自己的眼睛找路,他夜視能力較好,在這種路開車還不算太為難。

車子沿着道路一直開,磕磕絆絆晃晃悠悠,阿海二號暈車又來,臉色蒼白,一直捂着嘴巴。支教老師說,只消穿過這個林子就能找到寧鎮。支教老師沒受什麽體罰,就是這些天不吃不喝,給傷了元氣。他給郁新德指了道路,說,我不會害你們,你們相信我。

他信誓旦旦保證完,又慫着問,能不能讓這位貓大仙和狗大仙離我遠點,我害怕。

孫旺財:……

黑貓:……

進了林子,終于算跑出了那個地方,大家剛松口氣的時候,突然車子猛地一颠簸。

莊澤回頭,看見了後方的火光。

“媽了個x!被跟了!”四宮罵,“都抓好!小魚子加速!”

郁新德一腳轟油門,車子又一癫,飛速向前駛去。車子時不時軋着石頭打到樹枝,車內癫成了碰碰車,莊澤一個不小心就被掀翻在地。他爬起來,慌忙給張佑遷綁上安全帶,免得張佑遷的傷口被癫破。他和阿海二號不同排,眼看着阿海二號一點力氣都使不上,被癫的七扭八歪,他又趕緊翻到前排,一把抱住阿海二號。

“快抱緊我!”莊澤扯不出那條安全帶,幹脆把兩個外套系成個繩,把阿海二號和自己連腰綁在了一起,順便又抱住孫旺財和黑貓。

“啊啊啊啊!!我最讨厭這種亂糟糟的事情了!又臭!又癫!”黑貓抓狂。

“閉嘴吧你!”莊澤一把把黑貓塞進衣服裏,就差把黑貓往褲裆裏塞。

莊澤在這邊忙活時,車子又猛地一癫,這次的颠簸自帶音效,像是在拍槍戰片。

“媽個雞!這群龜孫有槍!小魚子搞死他們!”四宮抓狂。他原本坐在副駕座,直接和郁新德換了個位子,他掌盤,郁新德開始回擊。

後面有三輛車在跟他們,車子配置不高,和他們的定制九人座不能比,不過三輛車夾攻一輛,再加上槍彈,四宮也很費力。

嘭——

一聲槍響,子彈擊中駕駛座。

“四宮!”莊澤驚叫。

郁新德也慌張回頭。

時間靜止了一般。

“我就說!!!!那個小混蛋和他媽洋鬼子有一腿!國産車怎麽能防彈!”兩秒鐘後,驚呆了的四宮回過神,他歇斯底裏怒罵,“媽的這種防彈豪車!一定是洋鬼子賄賂他的!!!”

郁新德呆愣在那,直到四宮惡狠狠踹了他一腳才回過神。

“媽的給我弄死他們!一個都不留!”四宮把車速飙到一三零往上,他是想開到一八零來着,只是這種路況,一三零已經是極限了。

他飙他的,車裏的人簡直都和嗑藥一般,要不是綁着安全帶,一個個都得飛起來不可。

郁新德拿着槍,比四宮沉穩的多,他一開始還沖着車胎打,這下開始直接來爆頭的,誰招惹了他的四宮先生,誰就是找死。

四宮把車開的飛快,他的眼力沒有郁新德好,即便開了車燈,也不太能看清楚道路。也就是一個沒注意,車子差點開飛了出去。

前面是個大斜坡,倘若四宮反應慢點,他們這車人就完蛋了。

“媽的等幹完這票我要去當賽車手!”他怒罵。

“你他媽不是說自己要當什麽婦女之友麽…”張佑遷捂着自己的腹部,一臉慘不忍睹。他的傷口肯定撕了,這會正一陣陣的疼。

莊澤緊緊抱住阿海二號的腰,也顧不得這個家夥其實是個讨人厭的貨色。阿海二號這會簡直暈成狗,較弱成了一朵花,臉色蒼白直冒冷汗,一點力氣都使不上,只能被莊澤抱着。莊澤一手抓着扶手,一手攬着阿海二號,孫旺財和黑貓也緊緊抱住莊澤的大腿,看着是狼狽,也挺搞笑。

莊澤害怕,所以要抱緊他。

他們的車子這會走的路更危險,窄窄的山道,一旁是林子,另一旁是陡峭的山坡。山坡上長滿草木,角度接近垂直,一不小心掉下去,車毀人亡。

“後面還剩幾輛!”

“一輛。”郁新德沉聲道。

他打掉了兩輛車,現在只有一輛車跟着。甩到這一輛,他們就能順利逃脫。

“這是小團體作業,他們偷跟着我們過來,沒有驚動其他人。”

“操,他們能賺這筆,怎麽會便宜其他人。車裏有幾個人,能看清是誰?”

“四個人,裏面有瘸子的兒子。”郁新德說。他們這兩天吃飯時,也見到了那個年輕人。看着也是老實厚道的模樣,還真沒想到,這家夥能在這裏出現。

“媽的……”四宮低聲罵了句,“被那女人一家給坑了。”

還沒等他開罵,車子突然停了下來。

四宮:……

他連轟了幾腳油門,怒:“輪子陷坑裏了,你們顧好自己。”

他話音剛落,車子就猛地一陣——後面的車直接撞了上來。四宮抓過槍和郁新德開始并肩作戰,他槍法雖然比不過郁新德,但爆個頭是沒什麽問題。地方的火力明顯不比他們——對方只有一把槍。

郁新德砰砰幾槍搞定,他翻身下車,從地上撿起那把破槍,上繳給四宮。

他們沒時間拖延,得趕快走。四宮回到駕駛座,郁新德莊澤下來推車。

“他們…死了?”莊澤悄聲問。

郁新德搖頭。

他沒有一槍打在致命處,不會直接致死。不過在這種偏僻地方腿部中彈,最終也還是會因失血過多不幸死亡。

一槍就死太便宜這些渣子。

莊澤哦了一聲,也不知自己應該作何感想,他乖乖低頭,開始推車。他想使勁,又使不上什麽力氣。手也軟,腿也軟。

“還好吧?”郁新德問。

莊澤擺擺手,跑到路邊彎腰開始嘔吐。他吐完,阿海二號也下車,開始吐。莊澤回車找了瓶水漱口,也給阿海二號遞了一瓶。

他們倆站在路邊,看着空曠而黝黑的遠處。這個斜坡下去,是河流,他們能聽見水流的聲音,在這深夜裏。

郁新德和四宮齊心協力,很快車輪就從坑裏出來,郁新德招呼那兩人上車,莊澤應了聲,正準備往回走,突然聽見郁新德喊:“小心!”

莊澤扭過頭,看見一把明晃晃的刀,正朝着阿海二號戳去。

作者有話要說: 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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