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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月古堡屹立于雷納爾市南部多年,常年緊閉,然而,近些日子卻頻繁有車輛駛入。
一輛低調的黑色轎車繞過山路,緩緩停在古堡前面。
天空剛泛起魚肚白,整座山頭籠罩在青灰色的霧氣當中,潮濕的水汽跟随濃霧蔓延開來,打濕那從轎車內下來人的黑袍。
雷納爾,在當地古語裏給出的解釋是“多雨的”,實際上,這裏确實地處在海岸迎風坡,常年降水充沛,植被生長茂密,加上悠久的歷史,滋養出許多怪談和傳說。
又或許那些怪談和傳說确有其事,這點,就算是當地的老人也說不清楚。
曾經,山腳下的孩子們之間流傳着一首歌謠:
啊,啊,烏鴉啊,你有尾羽嗎?
是的,先生。是的,先生。
三根尾羽。
一根給泥裏的農夫,
一根給巷尾的妓女,
還有一根給跟在他們身後的紅眼睛蝙蝠。*
據說,這樣的童謠最開始是要配合懷豎琴的音律共同演唱,但随着時代進步,素質教育開始普及,家長們禁止孩子們再去唱這樣怪誕的歌謠,于是,這樣童稚的傳唱少了起來。
只是,田野中的農夫仍在耕作,巷尾的妓女仍花枝招展站在河畔區拉客,而紅眼睛的蝙蝠……
布萊克神父的身體每況愈下,嚴重的肺病讓他每一次喘氣的聲音都變得像壞掉的手風琴,他掩着嘴咳嗽,望着面前那棟高大威嚴的古堡,堪堪嘆息。
一道黑影出現在城堡的大門處,吉爾伯特面無表情立在那裏,仿佛是一座不會動的雕塑,他藍色的眸子正望着布萊克神父,見那老人步履蹒跚,卻沒有要上前攙扶的意思。
“日安,神父先生。”
“日安,先生。”布萊克神父攏緊自己的衣袍,跟随吉爾伯特走入古堡。
這是他近一個星期之內,第二次來到紅月古堡,第一回 是主動登門,而這一次卻是受到勞倫廷的召見。布萊克神父一只手攢在自己胸前挂着的十字架上,另一只手拄着一根拐杖,而他在行進的過程中沒有一次擡眼向古堡四處張望,相反,在面對這間奢華又堂皇的城堡時,他始終垂着頭顱,而那應當不完全是出自謙卑。
“我知道神父您是萬般不想踏足我的城堡。”一道低沉的聲音從城堡的旋梯上傳來,勞倫廷穿着一件寬松的絲綢襯衣出現在布萊克神父面前,他淺金色的頭發披在身後,燈光下泛起的反光堪比身上的絲綢。
“日安,公爵大人。”布萊克神父欠了欠身子,“我知道,最近這些日子并不太平,要不然您應該也不會輕易讓人進入城堡。”
勞倫廷笑了笑,做出“請”的動作,與布萊克神父雙雙落座于沙發上。
“我與布萊克神父也算是老朋友,多餘的寒暄就不必了,今天叫你來還是因為我的同類,哦,雖然我是很不屑于這樣沒有自控力的家夥為伍。”
布萊克神父點了點頭,他将手中的十字架捏得更緊了些:“近來外面的輿論很不好,恕我直言,大人,教廷的人已經關注到了這裏發生的事情,雖然您與教廷向來交善,但畢竟對于人類來說是異己,再這樣下去,紛争是不可避免的。”
勞倫廷聽着布萊克神父種種分析,神色沒有多大變化,他端起一只精致的象牙白瓷質茶壺續上兩杯紅茶,将其中一杯推到神父面前,而另一杯放到自己面前卻沒有動。
布萊克神父看着他的動作,無聲地嘆了口氣。
勞倫廷忽然開口岔開話題:“神父先生,你是否還記得上一次我回到雷納爾是在什麽時候嗎?”
布萊克神父的思路被他打斷,咳嗽了兩聲,雙眼向上望去,像是在回憶什麽,實際上,他也确實在努力回憶起從前的事情。
“也許是四十年前,又也許是更久……”他的聲音流露出一種無法掩飾的滄桑,面頰上的皮肉耷拉下來,眼角寫滿歲月留下的痕跡,“那個時候我還是個孩子,受您救命之恩活下來,大人。而如今我已經老了,咳,您也看出來了,像我這樣的身軀恐怕在這世上沒有多少時日,可您還是那麽年輕,再見到您的時候,我真是吃驚極了,就像是歲月沒能給您留下任何一點痕跡。”
布萊克神父在說這些話的時候,不由凝視着勞倫廷出神,他的目光很複雜,既不能用豔羨來形容,也說不上有什麽排斥異己的敵意。
不過話又說回來,光是一位發誓獻身上帝的神職人員與一位吸血鬼親王坐在一起,面對面和平談話,已經是一件奇跡了。
“幾十年。”勞倫廷把玩着自己手指上戴着的藍寶石戒指,他勾了勾唇角,“幾十年對于人類來說太長了,足以改變一個人,而對于我來說,這就好像是一場短途旅行,周末的一次放松,又或者去個稍遠點的地方遠足。”
“……”布萊克神父保持沉默。
“這點時間不足以改變我對人類的看法。”勞倫廷把玩戒指的手停下來,他注視着面前的老神父,“我知道你在顧慮什麽,布萊克神父。我仍舊認為我們與教廷簽訂的契約是互利雙方的好東西,當然也不會沒事找事觸動它,所以,這次叫你來就是想要給你提個醒,有一群不懷好意的家夥也來了雷納爾市。”
布萊克神父睜大眼睛,在他那雙渾濁衰老的眼睛中,仍舊有清晰可見的恐懼:“什麽意思,大人?”
“是混血。”勞倫廷的神色也嚴肅起來,他自嘲似的搖了搖頭,“這世間萬物都遵循一個規律,那就是勝者為王,即便是擁有極長壽命的吸血鬼也難以幸免……不過,既然來了,我自然也會對我的領土負責,清除一些蛀蟲。”
“大人。”布萊克先生捏着十字架的手顫抖起來。
“我需要一些時間。”勞倫廷說,“野獸襲擊事件,還有那場大火,警方是沒有辦法給出任何答案的,但是,也許教會可以。”他将目光重新投到面前的老神父身上,帶着別樣的深意。
布萊克神父在猶豫片刻之後,長籲一口氣。
太陽升起,順着山坡越爬越高,如同一個光潔耀眼的圓盤,它散發出帶着溫度的光芒,驅散山間的濃霧,穿透樹葉,穿透玻璃,最終卻仍舊被隔離在紅月古堡內厚重的法蘭絨窗簾外面。
彥昭憑借着多年的生物鐘,從睡夢中醒來,然而,他卻沒能像從前一樣保持清晰的頭腦,相反,自從與勞倫廷争執過後,彥昭就一直處于一種混沌的狀态——他變得極度嗜睡,而且極度饑餓。
幾天不到的時間裏,他能清楚的感覺到自己的體重減輕了許多,力量也像是被什麽人從中間錘散,整個人陷入虛弱的狀态。
身下的床是從未有過的柔軟,不知道是用什麽做的,仿佛是一朵綿軟的雲,輕而易舉就能将床上的人包裹住,身上的被子也很輕盈,輕盈卻溫暖,散發着一股讨人喜歡的玫瑰花香氣。
彥昭撐着自己的身子,掀開床帏,很快,守在他屋內的侍女就擡起眼睛,問他有什麽需要。
彥昭感到羞赧,即便是這大床外頭垂着床帳,睡覺的時候沒人能看到裏面,那也沒人能接受房間內全天候有人守着,而且還是個女人。再怎麽說彥昭也是一名正常的成年男子,基本的性知識和羞恥心他還是有的,這樣一個屋子裏過夜,卻連認識都不認識……算是怎麽回事!
他對于這樣的事情當然提出過不滿,但侍女仍舊沒有被換掉。
“她在這裏只是為了照顧你。”勞倫廷是這樣解釋的。
然而,彥昭知道事情的真相——這侍女是被派來監視他的。
自從之前認識到勞倫廷不是人類,甚至很可能是一名吸血鬼之後,彥昭第一個想法就是要逃跑……廢話,在面對這種突如其來颠覆世界觀的魔幻事件之後,誰的第一反應不是逃跑呢?更何況,彥昭心中還始終惦記着那場大火,裏面的人怎麽樣了?司麒呢?
司麒……
明明只是幾天的時間,提起這個名字,彥昭卻覺得有些陌生了。
他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一回事,總之,過去的種種記憶留下的痕跡似乎都在變淡,這種變淡的感覺并不是說不記得,相反,彥昭仍舊清楚記得過去發生的一切,可每每回憶起來,心中的情緒波動卻變得小了很多。
比如,他的理智讓他确認司麒的消息,而從感情上來講,他好像對此又沒多好奇。
這是一種很矛盾的心理,讓彥昭感到很困擾。
他在第二天醒來就向勞倫廷提出要回市區的事情,勞倫廷拒絕了,理由是他現在身體狀況不佳,而後第三天,第四天……
勞倫廷總能胡谄出各種各樣的借口,總之,他不允許彥昭踏出這城堡半步。
彥昭被軟禁了,這個認知讓他感到很恐懼,他在腦海中想起很多歷史上歐洲古怪貴族的惡劣行徑,生怕勞倫廷從某處抓出一把鐵鏈将自己捆在床上,又或者,幹脆卸了手腳扔進地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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