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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穴之喻,這确實是彥昭這個學期學到的內容。

試想,在一個無人打擾的山洞中有一群囚徒,他們背對着洞口,被鐵鏈綁住不能回頭,只能看見洞壁上的影子。在這群囚徒身後有一堆篝火,有一些特定的演員手拿器具進行表演,火光将這些演員的影子映到囚徒面前的牆壁上,如同一出木偶戲。

“在這個世界上,大部分普通人類就是囚徒,你如何辨識自己目光所及是否真實。”勞倫廷立在彥昭的身後,他的嘴角缺少慣有的笑意,這讓他看上去比平時嚴肅許多,他的手中仍舊持着那盞燭臺,火光跳動,地下室的牆壁上映着二人的影子。

彥昭神情緊張,他很快領悟到勞倫廷想要說的是什麽:洞穴之喻中,有很重要的一個關鍵環節,當一個囚徒碰巧被釋放而有機會走出洞穴,他向着洞口走去,在最初對光的眩暈結束之後,他開始發現自己曾經以為的真實世界實則為虛構,只是人表演出來的影子。可是,無論出自什麽樣的原因,最終他在看到洞口外面的世界之後,仍舊選擇回到洞穴之中,而當他回到洞穴中将在外面的見聞講給洞穴內的同伴,他們只以為這個人是在胡言亂語。

這是人類的無知之罪。

“你自己的選擇,我的孩子。”勞倫廷的聲音落下,像是極具誘惑力的惡魔低吟。

彥昭驀地轉頭,在微弱的燭光下,他看見勞倫廷鮮血一般紅色的瞳孔。

彥昭被吓得後撤一步,他倉皇之中向走廊深處跑去,而曾經那間地牢就在他面前,彥昭閉上眼睛,心一橫,直接将門重重推開。

那門沒有上鎖,室內一片漆黑,房間內充斥着一種醫院裏會有的消毒水氣味,除此之外,還有一股微妙的甜味。在彥昭還沒來得及仔細辨識之前,他被眼前的一幕驚在原地——這确實是如同牢房一樣的地方,空間不大,一張床和一張小桌,床上鋪設白色的床單,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沒有人收拾的原因,上面斑駁挂着一攤又一攤的血跡。

更加駭人的是,在那桌子上堆放着針管、繃帶等一系列醫療物品,配合周圍的環境映襯,乍一看像是什麽人在做違法的醫學實驗。

“這是什麽!”彥昭驚呼出聲。

他沒忍住後退,卻撞進勞倫廷的懷中,那男人身上仍舊環繞着玫瑰花濃烈的香氣,而他環在彥昭腰上的手指有力地縮緊,像是鉗子一般将彥昭固定在原地,防止他摔倒的同時,也杜絕了逃跑的可能。

彥昭掙紮起來。

這是一種本能的恐懼,超出一切其他情感,彥昭甚至沒有辦法再說服自己,勞倫廷是一個好心的公爵先生……他不是!一直以來彥昭腦海中為勞倫廷塑造的形象都是虛假的,站在他身後的這個男人全然是個陌生的……陌生的……

“你是誰?”彥昭的嘴唇發着抖,他的腦海中映出勞倫廷曾經扔給他的那本《怪談》,在一天前,彥昭還在将這本《怪談》當做解悶的娛樂書籍浏覽,可誰知道變故來得這樣突然,頃刻間,彥昭敏感地察覺到勞倫廷将那本書贈給他的原因絕不是那麽簡單。

“你覺得我是誰。”勞倫廷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

彥昭拼盡渾身的力氣,對着勞倫廷拳打腳踢,然而身後的男人就如同他撼不動的大山。

勞倫廷皺着眉頭,将懷裏這個正處在情緒波動當中的新生帶出房間,跟在他身後的兩個侍女溫馴地垂着頭,将這個地牢的房門再次合上。

“把這地方收拾了。”勞倫廷吩咐道。

“是,殿下。”

“凱瑟琳人呢!你把她怎麽了?”彥昭被勞倫廷死死按在懷裏,他們兩個之間的體型差實在太大,彥昭開始後悔自己沒有多長一點肉或者個頭,因為在這種絕對力量的差異下,他就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完全沒辦法反抗。

“噓。”勞倫廷皺着眉頭,他手中的燭臺早已經不知所蹤,周圍是一片漆黑,他用一只手扣在彥昭喋喋不休的嘴上,“我的城堡裏需要保持安靜。”

與勞倫廷話音同時落下的,是一股莫名的力量,又或者說是某種神秘的威壓,明明看不見摸不到,卻讓彥昭一下子喪失了力氣。

多年來積攢下來同司麒對峙的經驗,讓彥昭很快找回了理智:至少在紅月城堡裏,他是沒有辦法同勞倫廷抗衡的,他們之間不僅僅是力量的懸殊,更加重要的是,這裏是勞倫廷的地盤。

懷中的男孩總算安靜下來,勞倫廷嘆了口氣,他在松開彥昭之前,揉了一把他的頭發——抛開其他的不談,勞倫廷确實很喜歡彥昭那頭短發柔軟的觸感,摸上去就像是羊羔毛,這種發質在白種人裏可不常見。

“不如上去再提問。”勞倫廷輕推彥昭的肩膀,示意他往樓上走。

彥昭轉過身去,一步一步緩慢地原路返回,他現在沒什麽思考的能力,關于這一切都太出乎他的意料,而他到現在滿心都是疑問和茫然,同樣,還有深深的擔憂。

勞倫廷走起路來沒有什麽聲音,而彥昭卻能感受到那兩道熾熱的目光正落在他的後背上,這讓他後頸發涼,猶如被捕食者盯上的獵物。

他當然不會在這個時候說什麽“能不能當做沒發生過”“我什麽都不知道”“我保證不說出去”之類的話,那些都是電影裏的臺詞,而真當事情發生,這種話往往什麽用都沒有。

從地下室出來,彥昭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裏,他在勞倫廷的注視下,再次坐到床上,然後看到面前那位公爵大人(暫且認為他是公爵吧)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他的瞳孔再次恢複成寶石一樣的藍色,晶瑩剔透,美得超出人類。

可彥昭确信他在地下室裏看到的是一雙紅瞳,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任何一個人不可能憑空将自己的眼睛變換色彩,不過,這點小問題在更大的問題面前算不上什麽,因為……彥昭幾乎敢百分百肯定,勞倫廷不是人類。

至少,不會是一個正常的人類。

“先生。”彥昭坐在床上,仰視着勞倫廷,用他那雙鹿一樣的眼睛,“你剛才提到了洞穴之喻。”

勞倫廷點了點頭,示意彥昭繼續說下去。

勞倫廷不得不承認,之所以沒有将事情在第一時間就對彥昭全盤托出,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來自他的惡趣味——生命漫長而無聊,有一個鮮活的新生出現在他眼前,而且還有着如此特別的經歷,勞倫廷很想知道,彥昭會不會和其他那些張揚、自負的新生不一樣……亦或者,他在得知自己的能力之後,也會逐漸變得和他們一樣。

這是一場有趣的實驗,讓勞倫廷回想起,當自己還是個新生的時候,曾經養過的一條狗崽。那是他孤僻而自負的新生期,跟許多混血新生不一樣,純血新生通常都會有一個過早成熟的童年,那條狗崽是他童年時期的陪伴,勞倫廷看着他從很小一點長到半個人高。

後來,那條狗跑出了莊園,然後被佃農錯當成狼,一槍打死。

年幼的勞倫廷并沒有為那條狗流眼淚,相反,他冷靜地找人帶回了那條狗的屍體,又帶回了那個佃農,他給了那佃農豐厚的酬勞讓他留在莊園裏工作,毫不知情的佃農以為這只是來自領主的賞識,卻不知道從來沒有一個下人可以走出這座古堡。

因為古堡裏藏着秘密,人類來了就将成為與世隔絕的“啞巴”,成為走出山洞的“囚徒”,在他們跳動的生命火焰停止演出之時,“真實”以極其殘酷的面容出現在他們面前。

“我想知道。”彥昭開了口,勞倫廷回過神來,似笑非笑看向他。

彥昭重複了一遍:“我想知道,先生,即便我知道了這件事需要付出代價,我仍舊不願意當做被困在山洞裏的囚徒……總歸我也沒什麽東西可以給您。”

勞倫廷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來。

彥昭抿着嘴唇看向他,攢着的拳頭放在身側,沒有說話。

勞倫廷拍了拍手,笑道:“有趣,我的孩子,你是真的不知道問題出在誰身上嗎?”他饒有興致地看着彥昭,看這個心智尚未成熟的新生,因為不敢相信,而下意識否定自己的身份。

“我不知道。”彥昭忽然升起一絲惱火,他從床上站起身來,努力謀求和勞倫廷平視的機會,“先生,你到底是誰?又或者……你到底是什麽!”

勞倫廷對他的挑釁毫不在意,他冷哼了一聲,再次将彥昭壓回床上:“好好休息,我聽說你拒絕了侍女帶來的食物。”

房間外傳來敲門聲,吉爾伯特的聲音響起:“殿下,神父先生已經到了。”

勞倫廷留給彥昭一個不明意義的微笑,轉身出了房間。

彥昭在坐在床邊沉默了很久,最後才不得已将顫抖的手攤開在自己面前,他正面臨着世界觀一次巨大的颠覆,彥昭無論如何都難以相信——吸血鬼,這種通常只存在于文藝創作中的生物,竟然真的存在。

那位身居古堡的“公爵”先生是吸血鬼,那麽,彥昭自己呢?他又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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