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所有人都退出了房門外,只除了鳳天朗。
梁甯回到房裏頭,看着收拾好的行李,知道今天他們是走不了了。
鳳南誠的身體狀況看來比預想中還要糟糕,若她是鳳天朗,她不會選擇在這時候離開的,而會用着僅剩的時間去填補這段空白許久的親情。這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她花了點時間在猶豫着,最後她選擇拖着自己的行李離開。
這是一個機會。
這段時間裏,他不會追上她的,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或許她能再抓回一些原有的自己,能夠在這場情感之中脫身。
她喜歡他,很喜歡,太喜歡了,這一點很可怕。
讓時間與距離來證明吧,證明只要兩人不這麽總是親密地纏膩在一塊,情感是能夠被轉淡的,她可以保持對他的喜歡,但不會太過,再也不讓她感到莫名的不安與恐懼。
離開了鳳家大宅,梁寧回到了臺北那熟悉的城市,而這時候她也接到了鳳天朗的來電。
「為何一聲不響的自己一個人溜走?」鳳天朗緊繃的聲音裏有着濃濃不悅的情緒。
「這位先生你搞錯了,我并沒有一聲不響的走人,我有請葛林為我帶話。」她可是有請葛林向他說一聲「先走了」,雖然只有短短的三個字,但她這可不算不告而別。
「你該等我的。」在得知她離開之後,鳳天朗的神經一直處於緊繃的狀況之下,直到這通電話接通了,他那緊繃的神經才稍稍得到舒緩,但還不能全然的放松。
不能否認的,他這是害怕,害怕她再一次的甩開他。
除去那不真實的身份之外,梁寧一直是個真實的存在,她是愛着他的,雖然他很懷疑她自己究竟明不明白這一點,但他想,否定的答案可能性比較高。
「我在等你,在另一個地方等你。」不想讓他繼續執着在她離開鳳家大宅的這一點上,她故意這麽說着。
他是個聰明的男人,若她不小心一點應對,他很快能猜出她為何而離開,能猜想到她想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不光只是真實地點的距離,而是情感上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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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保證不會在下一刻又跟我玩起貓捉老鼠的游戲?」這不是輕率的試探問題,他問得十分認真。
他知道她心底有個秘密,一個讓她在情感上總是不禁陷入掙紮矛盾的秘密。
當他倆開心相依偎時,她的心是完全傾注於兩人情密意之中,但是當她離開他的懷抱之後,她對自己所付出的情感便會陷入深深的自我矛盾與掙紮。
她總是在說服自己抽離,說服她自己其實沒那麽地喜歡他,她并未愛上他。
為什麽呢?
她為何總要這麽為着她自己?
她害怕着什麽嗎?
「真要跑給你追,我現在做人還接你電話?」同樣的把戲現第二回就沒意思了,況且,她真要再跑,以他的個性,肯定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将她翻出來,她還是乖乖為兩人省省力吧。
「那你為何要自己一個人先離開?你這又是打什麽主意?」她肯定是明白他短期之內不會離開鳳家大宅,這才故意自己一個人先離開,篤定他不會立即追上她的腳步。
真是個不安分的家夥,就不能待在原地裏好好愛着他嗎?
「沒打什麽主意,只是想回家好好睡一覺,不打擾你與你外公兩人珍貴的相處時光,他的時間可是很寶貴的,而我們……未來的時間可長得很,不急着這時候,你說是吧?」
別急,都別急了,把腳步放慢吧,慢到甚至覺得松手,不緊緊抓着對方都沒關系。
她要學着松手,也不要他緊抓着她不放,他們就淡淡的喜歡着對方就好,別說愛……
她的回應聽在耳裏,直教人覺得這是她柔情的另一種體貼,雖然這項優點原就是她的個性之一,但鳳天朗仍不打算就這麽相信她。
若她真是想把時間留給他與外公,那麽她就更應該留下來陪着他才是。
有鬼!
「聽着。」鳳天朗的聲嗓沉了幾分,那過分低沉的聲調,仿佛是向某人提出警告專用的。
「嗯?」某人相反的将聲調上揚,很是故意。
「你知道你在我心中占有多重要的地位,除了你,我誰也不要,所以別再跑了,等我,就待在原地等着我。」他壓着嗓子,卻把尾音拖得好柔。
梁寧早就料到他要說的不外乎就是要她別再逃跑之類的話語,剛才他突然壓下嗓子,她以為他會用着嚴峻的方式向她提出,卻沒想到他居然意外的用這種似是請求的方式向她說着。
吼,這男人真是犯規耶!
拉拉雜雜的說了這麽多,意思是愛她的吧?
唉,這下子要她如何一再說服自己将感情從他身上收回一些呢?
「等我。」
「好。」
接下來一個星期的時間,鳳天朗與梁寧天天都能通上一兩回的電話,但在鳳南誠的病情究然告急之下,他們之間的聯系變成兩天才通上一通電話。
再一個星期之後,鳳南誠去世了。
他在先前已囑咐過所有人,他只想要一場簡單又安靜的儀式,鳳家上下完全遵照着他的意思,确實又莊重的為他低調的舉行一場喪禮。
喪禮結束,當所有的腳步一一地離去,最後只剩下鳳天朗一人伫立在新墳前。
他望着墓碑,默默地在心底再次向刻劃在上頭的名字慎重地道別一回,好半晌之後,他才轉身離去。
他拿出手機,撥出了號碼。
「你……還好嗎?」梁寧輕柔的問着。
這個問題打從鳳南誠去世的那一天她便想問了,但她不敢問,怕是短暫的時間對他而言仍是不夠,怕他心底留有太多的遺憾,所以這個問題她一直到完全結束的這一天才問出了口。
「我很好,謝謝你。」這是他第一回開口向她道謝,不僅是為她的關心問候,更是感謝她的出現,感謝她将他帶回了這塊土地上,讓他有機會解開心中的結,沒讓他徒留遺憾。
「謝什麽呢?我什麽也無法為你做。」
「不,你錯了,你為我做的遠比你想像中還來得多,你讓我回來了。」
簡單不過的一句話已經包含了一切,梁寧懂得他的意思了。
「嗯。」除了簡單的應聲,梁寧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
不客氣嗎?不,當時勾着他回到臺灣全是目的性的,所有的發展全是意料之外。
鳳家代代折騰人的能力結束了,塗詩詩向鳳子豪提出了離婚要求,馮皓祖公開了他長年不愛女人的秘密,那麽……她呢?他們呢?
「梁寧。」鳳天朗喊着她,那低沉的聲嗓之中透着無比認真的情緒。
「嗯?」梁甯輕淡地應着聲,但只有她自己明白自己的「心」現在是如何地不「輕淡」。
就要說出口了嗎?
他與她未來該是如何,他決定了嗎?
「我說過你在我心中占着很重要的地位,除了你,我誰也不要,記得嗎?」
「記得。」他這個人不論說過什麽話,只要是他說的,很難教人記不住,他這人原就是存在性十分強烈,更別說他說的可都是他真實的情感,她記得再清楚不過了。
「我愛你。」
以往他都是用着更多的字句來包裝「我愛你」這三個字,這是他第一回用這直接的方式向她告白,他預估她可能會被吓着。
果然。
雖然看不見她的表情,但電話那一頭沒了聲音,她并未立即回應,那表示不知道該如何回應他這直接的告白。
「現在你可以什麽都別說,我現在就出發去找你,但當我到你的面前時,你得給我個回應,我要聽見你的真心。」
真心……
「等我。」
「好……」
那可惡的女人又再一次的甩開了他,她沒有等他。
鳳天朗只能慶幸她并沒有離開臺灣,也沒有離開臺北,她并沒有讓他找得太辛苦,因為她并不是真心想要甩開他,她只是又陷入了自我的掙紮與矛盾之中。
但即便如此,她仍是對他撒了謊,她沒有等他。
大手推開透明的玻璃門,耳裏聽見店家招呼的聲響。
「歡迎光臨。」
鳳天朗走向咖啡館最角落,在最不醒目的那個位置前站定了腳步。
「嗨。」梁甯從手裏書本中擡起了眼,愉快地向他打着招呼,仿佛這一個星期以來,她并沒有故意消失在他的眼前。
鳳天朗冷瞟了她一眼,接着在她的對座坐下,并向店家點了一杯咖啡。
直到他點的咖啡端上桌前,他不曾吐出任何字眼,而對座的人兒則不斷地注視着他,試着從他淡漠的神情上抓出他的心緒。
生氣了嗎?
放在桌面上的小手緩緩伸向前去,就差那麽一丁點的距離,她就可以覆上男人同是放在桌面上的大手。
鳳天朗收回桌面上的手,拒絕了她的碰觸。
「對不起……」好吧,她得承認是她不對。
梁甯露出甜美的笑容,試着主動讨好對座的男人。
通常當她惹毛了他,只要她這麽做,他都能夠卸下臉上那張冷酷的表情,換上對她的無限寵愛。
但這一回,她踢上了一道鐵板。
鳳天朗無視她讨好的舉動,将那對深邃的眼眸移了開來,調向一旁的視窗,我說過,不準你撒謊騙我,你答應要等我的。」
他用着最平淡的聲調指控着她。
「我是在等你……」好吧,這話說得牽強了。
她是個莫名愛逃跑的家夥,對自己完全沒信心,她能肯定的只有一件事,不論她逃到哪,這男人總是能夠找到她,因為他愛她,她可惡的仗勢着他對她的愛,而一再的享受着被愛的幸福,吝啬的給予她的愛。
「我說過當我出現在你眼前時,你必須給我回應,但我也不想這麽逼着你,所以我另外準備了一項東西。」鳳天朗從口袋裏拿出了一只閃亮的戒指,他将指指放手裏把玩着。
那戒指上的鑽石好閃亮,亮得梁寧移不開眼。
他這是打算求婚?
思及此,梁寧發現自己的心跳得好快,也發現另一個事實──
她想嫁,想嫁給他。
「我想着在我向你求婚的那一刻,你能夠順應着真心說出愛我的話來,那一直是我想要的,但……現在我不想要了。」語畢,他将手裏的戒指放在桌面上。
「為、為什麽?」梁寧瞪着眼,那驚愕的表情看來有些蠢。
他說……不想要了?他怎麽可以不要?她這才想着開口呢!
「我對騙子的謊言沒興趣。」說着這句話的瞬間,鳳天朗将目光調回到梁寧的身上,要她清楚看着他眼底的認真。
梁寧看見了,那一瞬間,她的喉嚨像是被人緊緊掐住,她無法吸吸,也吐不出任何字句。
她的表現明顯受到了很大的打擊,但他就是要打擊她,這是他今天唯一的目的。
「這是女用戒指,我留着也沒用了,就送給你吧。」他起身,「別擔心,我不會再要你等我了,你也不必再辛苦躲着我,因為我不再追着你跑了。」
「他沒有說再見。」
鳳天朗離開了咖啡館,而他剛才的位置被另一個人給占據了。
「那你為何不管上去呢?」春喜涼涼的丢卉問句。
「他不要我了。」梁寧木然的說着。
「他親口說的?」春喜撇着嘴,一臉不以為然。
「不是……他表現得很明白了。」梁寧蹙着眉心,豆大的淚珠滑過她的臉龐,水霧很快的又占據了她的眸底。
「那就是他沒說出口,沒說出口都不算數。」春喜連抽張面紙給對座安靜哭泣的人兒都沒有,因為她太笨了,不值得她安慰。
梁寧不再說話,只是讓淚水一而再地滑過臉龐,然後滴落,消失。
「唉,你真是笨得可以耶,真受不了你。」
梁寧手裏被塞進了一張面紙。
「你看不出來他這是在耍脾氣嗎?若真的不要你了,他何必追着你又說出這些話來?用你的豬腦袋好好想想吧。」當初她胡意要梁寧進入鳳家,就是明白梁寧喜歡上了鳳天朗,難得當一回紅娘,卻沒想到這紅線卻牽上了一頭笨豬了。
唉……
「他是男人,你偶爾要給他吃糖的。」
她來給糖了。
淩晨三點鐘,梁寧潛入了鳳天朗住的總統套房裏。
她故意發出了些聲響,但男人仍是安穩地在大床上沉睡着,她無法确定他這是真的睡沉了,還是不想睜眼理會她。
但都無所謂了,她來給糖了,他不吃都得吃。
她掀起被單鑽了進去,先是窩在男人的身旁,可他仍是沒任何反應。
真睡着了?
她伸手碰了碰男人的臉頰,他并未因此而睜開眼,只是翻過身背對着她。
很好,他沒睡,只是不想理她。
「對不起。」小臉輕靠在他的背脊上,見他并未有任何推拒的動作,她得寸進尺的伸手環住他的腰際。
「你知道我的工作很特殊,經常要裝扮成為他人,但我不喜歡在臉上做特殊的變臉化妝,我一直是用着真實的面容去應付所有任務,梁寧個假名字,好方便在我惹上任何麻煩時丢棄的名字,但這個名字我已經用十幾年了,我喜歡這個名字的,若是可以,我不會丢棄它。」
小手不安分地移動着,它找到男人的手,她緊緊握着他。
鳳天朗沒有撥開她的手,因為他不再主動追尋着她,為的就是彼此間那我跑的角色互換,而現在他成功的把兩人的角色對換了。
他想要她敞開真心向他坦誠一切,他不只一回試圖地引導試探,為的就是希望她能夠主動提及有關於她的一切,但她卻總一再地忽視他的用心,她讓他失望着,不過他從未想過放棄。
「我叫黎芝瑩,在我十歲之前,我都叫着這個名字,但在我親生父母為了金錢,無情的抛棄我之後,我叫梁寧。」她已經很久不曾再去想着自己真正的名字,父母給予的這個名字,并沒有任何意義,在他們無情地抛下她的那一刻便沒有了。
鳳天朗終於翻過身,雖然還是一語不發,但他睜着眼望着梁甯,白天裏那股冷漠的氣息已被他完全收起,他甚至伸手主動撫着她的小臉。
「我是梁寧,也可以是任何人,當公司需要成為任何人的那時,我便是任何人,我沒有家人,我只有我自己,這些年我一直是一個人過活着,也一直認為我不需要任何人的陪人伴,但你出現了。我以為我會一直是一個人活到老,因為這樣才不會再讓任何人有機會抛下我,可你緊緊抓着我,這讓我很害怕。」
「怕我突然松手是嗎?」鳳天朗低下頭,唇瓣輕貼着她的頰邊,用他的氣息烘暖她略微冰冷的小臉。
「沒錯。當我發現自己對你太過喜愛,那份強烈的情感令我感到害怕,也覺得陌生,感覺自己不再是自己了,我無法适應這樣的改變,無法想像習慣你的陪伴之後,當有一天你不再愛我而決定離開我的時候,我将會如何,我發過誓不再讓任何人抛棄我的。」
「我沒有抛棄你,永遠都不會這麽做,我發誓。」他舉起了右手,但梁寧立即拉回了他的手。
「你不用發誓,我知道你不會。」其實打從他一路追着她回到臺灣,她便明白這一點。
是她傻,對他也對自己沒信心,因為她堅強的外表之下掩着的其實是一顆脆弱的心,她害怕再受到傷害,所以才會不斷地逃跑。
「我不會,但你呢?你會再丢下我嗎?」知道她不會再這麽做了,但他得讓她親口說出來。
「不,我不會再這麽做了,相信我。」今天當他從她眼前身離去時,她明白什叫做心痛,更明白自己是多麽地愚蠢。
當下她想起了自己曾經說過的話──
不就是個男人,得不到,換一個不就好了?何必為難自己呢?
不,不是什麽人都可以是他,他是無可取代的。
「我很想相信你,真的。」他揚着尾音,擺起了高姿态。
「唉,你真是小氣巴拉的男人,就不能直接原諒我嗎?」原來他真的愛吃糖,她得再讨好一些才行。
「這張床有點擠了。」他作勢推她下床。
「好啦,好啦……我愛你,我愛你。」
鳳天朗收緊手臂,得意的說:「看吧,誠實的說出心底話一點都不困難的。」
見他終於露出了笑容,梁甯抓住了機會,拿出了今天他留下的戒指。
「這戒指……你原本打算如何送給我的?」他說原是要向她求婚用的,現在她必須再次向他确認一回。
「求婚用的。」
聞言,梁寧趕緊将戒指塞回他的手裏。
「那麽……你可以開始求婚了。」離開他溫暖的懷抱,梁寧坐起身子,一臉期待着。
但大床上的男人卻是一動也不動地繼續仰躺着,那模樣擺明了不打算順從她的意思。
美麗的小臉垮了下來,期待換上了失望。
「除了我願意之外,我不會給出別的答案的。」她話都說了這麽白了,他不會真小氣的要她反過來向他求婚吧?
「等我心情好了,我可能會求婚。」姿态更高了。
「那你現在心情如何?」
「還好而已。」
梁寧轉了轉眼珠子,低頭在他臉頰上落上一吻,再問:「那現在呢?」
「好一點了,但還不是很好。」她必須再賣力讨好他才行。
聽見他這麽說,梁寧揚着唇角,開始不斷地落下她的吻。
溫熱的氣息從男人的唇瓣一路向下,滑過他的頸窩,落在他的鎖骨上,再來是胸膛。
「現在呢?」當她再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她的吻已經落到男人的腹部上。
「很不錯,但可以更好。」
梁寧笑着繼續親吻他,唇瓣一路緩緩向下移動。
「準備好求婚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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