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他不曾了解她

高中體育課的強度沒有初中大，基本就是做完熱身操之後，長時間的自由活動。對男生意味着嬉笑歡鬧，對女生則意味着交換學校八卦的好時機。

一小群人圍在籃球場旁邊的臺階上，從最近的大型八卦聊到男情女愛，最後話題竟也有點沉重說起了高一升高二暑假分班的事。

有小道消息的女生：“我姐說，分班考不是放在高一下學期的期末考，而是高二提前開學，然後進行分班考。考完放假，改出來分好班就開學了。”

這消息很符合一中的神奇操作，在場的人基本都信了一二。有人哀嚎一聲：“那我豈不是完蛋了，在學校還能被逼着學習一點。暑假放兩個月，我都養廢了，還考什麽試啊。直接給我送普通班吧。”

一時之間，氣氛悲痛起來。大家都對自己有很清醒的認知，誰暑假學習啊，暑假就是用來放松的！！！

說着說着，有人不禁做起夢來，“我要是能和謝聞遠分到一個班就好了，這樣每天看看他那張臉，都神清氣爽。”

集體沉默兩秒，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除了宋予和一口同聲，“實不相瞞，我也想。”

從剛才說起分班這件事起，宋予和就一直在擔心自己能不能沖上理科重點班，又思量着怎麽規劃高一的暑假。心思完全沒放在談話上，只有眉頭緊緊皺在一起。

何秋婷瞅到宋予和苦大仇深的模樣，忍不住笑，“你瞧瞧你們，心裏只有男人。而我們予和不僅長得美，眼裏還只有學習哈哈哈。”

宋予和回過神來，立即否認，“……哪有。”

一個穿黑色外套的女孩揶揄地笑着說，“就沖予和那張臉，她哪需要看謝聞遠養眼啊，直接拿個鏡子怼自己臉上，每天的心情都能愉快起來。”

“所以你被級部主任逮到上課照鏡子也是這個原因嗎？”另外一個女孩想起剛剛說話那個女孩的趣事，打笑道。

當事人義正言辭：“是啊，我長的那麽漂亮，我沒拿鏡子二十四小時看着自己，就算給主任面子了。”

大家笑作一團。恰好，下課鈴響起，圍坐在一團的人也散開來。何秋婷拉着宋予和就往食堂跑，她今天說好的要去二樓吃。

到食堂之後，宋予和和何秋婷先是占了座位，又各自分開去不同的窗口打菜。

宋予和這個月沒什麽餘錢，之前的存款基本都打給宋媽媽了。她向父母要的生活費本來就是壓着最低消費度來的，以往她還能拿着自己的餘錢吃點自己想吃的。現在肯定是想想就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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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能硬着頭皮，排了一個最尋常的窗口，菜品一般但盛在便宜。平日人很少，很快就能打好飯菜。但今日可能是星期五的緣故，大家都沒什麽錢，只能吃這家窗口敷衍一下。隊伍浩浩蕩蕩地排了一長列。

人在無事的時候，在嘈雜環境中，對自己的名字總是格外注意。

“宋予和。”

宋予和聽到自己的名字，下意識尋着聲源往右邊望去。

冷調的燈光把樓層包圍，幹燥的空氣混着飯菜香，同那昏昏沉沉的心髒一同穿過人潮，望向謝聞遠。晦澀的心意像是灼熱的手掌，燙的宋予和下意識蜷縮起手指。

“這裏。”陳願又喊了一遍。

宋予和慌亂地移過眼神，看向陳願，回了他一個溫和的笑意。

陳願轉頭，“老謝，幫我排下隊，我說兩句話回來。”

謝聞遠對陳願去幹什麽沒有什麽興趣，垂眸看了他一眼。目光忽的從隊伍中移開，同那次升旗儀式般，第一時間視線就對準了宋予和。

很漂亮的一張臉。

謝聞遠的第一想法，他不動聲色地又擡眼看了下陳願，眼底忽然就帶了些別的意味。

目光的相遇之間有着恰當的默契。

宋予和察覺到少年的視線，擡頭看向他。

謝聞遠的眉眼不似他的氣質般溫潤，是壓抑不住的清冷孤傲，盯着人的時候，總是含着幾分探視的意味。食堂裏的人很多，他把衛衣的袖子松松垮垮地捋到手肘處，膚色冷白，肌肉線條流暢，漫不經心地展現出良好家世帶來的矜貴感。

謝聞遠沒有立即移開目光，而是停留了兩秒。挑了下眉，唇角勾出一抹客氣的微笑，小幅度地和宋予和點了一下頭。

似乎在和她打招呼。

宋予和一時有點犯傻，她直覺地感受到之間的變化。之前謝聞遠看到她，也不過只是散漫迅速地掠過，眼裏壓根沒有她的存在。

現在居然還會停留兩秒，對她溫和一笑。宋予和沒有自負到認為自己魅力有多大，把謝聞遠吸引住了，她猜測是自己和陳願的友好關系，讓謝聞遠給了她幾分情面。

謝聞遠收了笑，漫不經心地轉着手裏那張飯卡，不鹹不淡地再次看了一眼陳願，淡淡說：“好。”

“宋予和。”陳願從他的隊伍裏做出來，稍邁出幾步，就到宋予和這邊，“你在想什麽呢？”

宋予和回過神來，“沒什麽，你怎麽站過來了？”

陳願指着他那條長隊，“到我還早呢，過來和你說說話，看你一個人排隊太無聊了。”

“排隊能有什麽無聊的。”

陳願沒有接這個話，恰當地岔開話題，“你剛剛第一眼居然沒看見我，我可太傷心了。”

宋予和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剛剛人太多了，一下子沒看見你。”

這是謊話。

是內心替她選擇了優先去看謝聞遠。

陳願嗯了一下，手捂住心髒，脆弱道：“我長那麽帥，你居然沒看見我。”

“莫不是都去看謝聞遠去了。”

男孩無意的玩笑話，讓宋予和失了神，她吶吶地很小聲地回了句：“嗯。”

聲音太輕，陳願沒聽見，他收了動作，擡眸掃了下宋予和排的這個窗口，随口問她：“你中午吃這個嗎？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去吃三鮮米線，謝聞遠在那排隊呢，直接過去就好了。”

宋予和第一時間沒有拒絕，而是望向三鮮米線的隊伍，很長的隊伍，從前列一直排到座位的地方。

她捏了捏手心裏握着的校園卡，又看了一下謝聞遠，保持微笑：“不用了，我要是插進去，後面的人能把我罵死。”

陳願故作兇巴巴的樣子，“那我讓謝聞遠給你罵回來。”

“為什麽你讓謝聞遠罵？”宋予和的關注點一下子落在謝聞遠身上。

陳願沒察覺什麽不對的，“他口才和邏輯很好，抓住漏洞就能把人說的面目是非，讓對方自己都懷疑自己，一般人怎麽可能罵過他。”

“不過，他可沒那個閑情逸致幫別人就是了。”

“得，那我更不能過去了。”宋予和笑着說。

“好吧。”陳願沒有勉強宋予和，但也沒有離開。而是就站在她旁邊說起別的，“運動會你參加了嗎？”

“運動會？”宋予和沒聽說這個事，疑惑地重複了一遍。

“對啊，運動會，下周四周五開運動會。你們老師沒說嗎？”

“還沒說。”

宋予和笑着問：“你們參加什麽項目了？”

她這話問的很巧妙，不是陳願，不是謝聞遠，是你們。

陳願：“還沒開始報名呢，我估計報個八百和三級跳吧。老謝我預計他肯定會報一千五。”

聽到謝聞遠三個字，宋予和就忍不住集中所有的注意力，她裝作不在意地随口問：“謝聞遠怎麽就想着報一千五呢，要是我，我連一圈都跑不下來。”

話一出口，宋予和莫名心虛起來，她不自覺地斂住眉眼，覺得自己像個手段拙劣的小偷，一點點從陳願這偷取謝聞遠的消息。

“謝聞遠他外公以前是當兵的，對謝聞遠比較嚴格，不僅要求他學習達标，還要他達到軍營體格的要求。”陳願嗤笑一聲，“也不知道他怎麽長的，穿衣顯瘦脫衣有肉。”

宋予和被這個話題帶歪，“你怎麽知道？”

“是偷偷看過嗎？”

“……”陳願氣急敗壞地說，“老子才沒興趣偷看他，是洗澡的時候不小心看到的。”

謝聞遠和宋予和的隊伍原本離得就不遠，再加上陳願這一嗓子聲音确實不小。引得謝聞遠也扭頭看過來，目光輕飄飄地看過兩人。

不知道為什麽宋予和和陳願兩人都有種心虛的情緒。宋予和演技稍好一籌，裝作沒看見謝聞遠透過來的視線，若無其事地打量着前面排隊的人。

陳願尴尬地撓撓後腦勺，剛想開口說些什麽。

謝聞遠就淡淡地朝這邊笑了下，忽的出聲：“陳願，快排到了。”

“回來吧。”

這話聽起來沒問題，但是一結合宋予和和陳願剛剛的對話。宋予和就忍不住撲哧笑出來，一邊憋笑，一邊催陳願回去。

陳願嘴角耷拉着，無奈解釋：“我和他真的沒什麽……”

陳願很快就回去了，謝聞遠也再沒有朝她那個方向望過去。

宋予和心裏明白，謝聞遠不過是是給陳願一個面子，對她也多了幾分客套的溫和。如果把陳願這層關系撕開，她在他面前恐怕不過是個不起眼的過路人。

絲毫沒有印象的那種。

下午最後一節課踩着鈴聲點，孟理德一點也不着急地拖了會堂，才慢吞吞地布置了周末的作業。

全班人都目光爍爍地盯着他看，就等他說下課二字，立馬沖出去。

老孟靠在講臺邊，老實地笑了笑，“大家都看我幹什麽，再說個事啊……”

“……”

班級陷入無聲的沉默。

老孟拉長調子，有意逗這群小孩玩，“回家記得看群消息，我有事情在上面通知。”

——“好了，下課。”

班級立即如鳥獸散，何秋婷拉住宋予和的書包帶子，“予和，你回去記得看某q的消息。”

宋予和失笑，沒想到何秋婷還記得這件事，她無奈地點點頭，“好，我回去就加，惡補年級八卦。”

何秋婷還真說道做到，宋予和回家打開手機之後，入眼的就是何秋婷的消息。

何秋婷：【推薦群聊——池江一中年級群】

何秋婷：【推薦聯系人——池一表白牆】

何秋婷：【推薦聯系人——財大氣粗的謝富貴】

宋予和回了個表情包：【乖巧.jgp】

何秋婷秒回：【你可算回了】

宋予和：【我剛到家拿到手機】

何秋婷：【你快猜猜最後一個的號是誰的！！！】

幾個感嘆號激動得像是把網線對面人的情緒也傳遞過來，宋予和揉了揉眼睛，随手點進去推薦人的主頁。

頭像是高糊的人物偷拍照，點大來看是個發福的地中海中年男人，背景似乎是學校天橋那兒。

宋予和又退出去看了下昵稱——財大氣粗的謝富貴。

嗯……挺沙雕的。

宋予和想了一會，也沒想出來這是誰。她點開對話框：【這誰啊，我沒猜出來】

何秋婷：【謝聞遠】

屏幕上突然跳出的三個字，猛的映入眼眶，心髒似乎也跟着顫動了一下。宋予和低下眼，心裏像是暗潮湧起，平靜的瞳眸之下浮現出少年的清晰而自然的輪廓。

宋予和下意識擅作主張地認為這不是謝聞遠的風格：【你确定這是他的號，估計搞錯了吧。】

消息發上去的那瞬間，她意識到自己的行為的莽撞。她有什麽資格去判斷謝聞遠是個什麽樣的人呢。她看的不過是她想看到的那一幕，是他偶然的那一幕，是他展現給她的那一幕。

她不曾不了解過他。

他也不了解她。

心裏下了一場無聲的淅瀝小雨，宋予和意識到，她的喜歡不過是毫無指望的期待。

何秋婷過了一會，才回她：【是他。就是他。】

【這個號是謝聞遠同班同學給的，應該不會有錯】

幾乎是沒有辦法克制自己的欲望，宋予和不聽使喚的手，再次點回謝聞遠某Q個人主頁。

財大氣粗的謝富貴。

一旦欲望的口子被打開，就會更加不自覺地渴望了解更多。宋予和盯着那行——“他的某Q空間”約有兩秒，最後還是不敢戳進去看看，害怕留下自己的痕跡。哪怕她知道謝聞遠不會知道她是誰，甚至不會無聊到查看誰去看了他的空間。

但是她怕。

宋予和停頓兩秒，換了個查看方向，點開謝聞遠的某Q主頁的詳細信息。

性別：男

生日：8月4日

在秋天。

含着秋意出生的。

宋予和又一個個點開他的背景圖來看，很簡單單調的純白色圖。指尖輕輕一點，圖片被保存下來。

一個好友添加的消息跳出來。

她點進去，發現是來自一個陌生人通過精準查找號碼添加的她，後面框框內備注着，陳願。

宋予和直接點了通過，發了“?”過去。

陳願似乎正好在玩手機：【找你們同學要的你某Q號】

宋予和：【針不戳】

她打完字就想退出對話框，又不經意間發現陳願的頭像好像和謝聞遠的有點像。她點開大頭來看，果真都是一張圖。

宋予和：【你這頭像不錯啊，哪來的？】

陳願：【班級同學拿手機偷拍的】

宋予和：【太牛了，不怕你們老師說你們啊？】

陳願：【法不責衆】

宋予和揣摩了一下這話的意思：【？】

陳願：【一個班的男生用的都是這個頭像，他總不能罰一個班】

宋予和：【你們班挺團結】

陳願：【玩游戲輸了的把戲而已，還有別的懲罰呢，什麽改某Q昵稱等等……】

聯想到謝聞遠的某Q昵稱，宋予和問：【能改成什麽樣的昵稱】

陳願停頓了兩秒，随後發來一張截圖。

宋予和戳開大圖來看，是一張某Q主頁的截圖，而昵稱就是，財大氣粗的謝富貴。

陳願：【這名字取的好吧，我取的呢，特意按照老謝情況改的】

宋予和：【……是挺好？】

陳願：【去掉問號，就是很好。多符合謝聞遠，家裏有錢有到財大氣粗哈哈哈哈。】

陳願：【這比起他之前的性冷淡的一個句號，明顯看起來活潑多了，以至于加他的女生都要斟酌一下這是不是本人】

和朋友簡單聊上幾句之後，宋予和寫了一點作業，實在感到困倦，就早早躺床上睡了。可真當躺到床上，睡意與她捉起了迷藏，半點也睡不着。

夜的濃稠混進了失眠的滋味，宋予和睡在床上，眼睛沒有睜開，卻恍惚自己仿佛躺在記憶的水池裏，大腦咕嚕咕嚕地被迫塞進很多東西，無序地回憶着今天發生的事。

財大氣粗的謝富貴。

謝富貴。

……

黑夜中，疲憊的肢體突然不受控制地跳出一個大膽而隐秘的想法，一瞬間仿佛要把身體灼燒。許是黑夜給了她足夠的勇氣，宋予和最終還是沒有壓抑住內心的想法，她掏出枕頭旁邊的手機。

刺眼的光，眩暈了眼睛。宋予和掙紮着在漆黑的夜裏，調弱手機屏幕光，打開某Q，點進到自己的個人主頁。猶豫地盯着自己現在的昵稱，沉默兩秒，點下編輯資料裏的昵稱。

輕輕地按下删除鍵。

她打上這樣幾個字。

——珠光寶氣的宋千金

隐晦的昵稱，像是喝了一杯無糖美式咖啡，明知極苦，明知苦澀即将充溢四肢，卻還偏要喝下去。

暗戀也是如此，永遠酸澀。

宋予和關上手機，躺平了身子，沒閉上眼睛，而是直愣愣地看着有光透過的牆壁。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忽然“咚”一聲。

有某Q消息來了。

宋予和毫無睡意，拿過手機，側着身子點開消息。

是初中好友發來的消息，許易程：【怎麽突然改名了】

【珠光寶氣的宋千金？】

宋予和盯着“珠光寶氣的宋千金”一行字頓了幾秒，淡淡地回複：【玩游戲輸了。】

在喜歡他的這場比賽中，宋予和輸了。

輸的徹徹底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