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而她從此不敢看觀音

大概是所有運動會的通病，平日裏天氣陰沉，一到運動會太陽大的似沒見過世面。在棚子下面硬生生坐了半天，宋予和再也不感覺這份工作輕松了。

操場人員衆多，宋予和這邊幾乎是一會就有人過來登記。偶爾清閑一下，也找不到說話的人，只能自己一個人呆着發呆，或者無聊的從頭到尾背上幾遍最近的古詩。

坐久了，又覺得身體哪哪都不舒服，屁股酸酸腦袋空空。只有偶爾要幫忙的志願者人手不夠，被喊去臨時幹點活稍微多活動幾下。

宋予和大多時候只能一個人呆着把要背的單詞複習一遍又一遍。于是趁着中午間隙的時間，她就趕緊帶着自己最近攢下的餘錢，去書店買了本《第一財經》帶過去看。

宋予和一開始沒敢看，總感覺對不起學校派發給自己的任務。先是默默地背上幾遍單詞，才大着膽子把雜志偷偷摸摸放表格下面，一頁一頁翻着看。

越是心虛，越是容易被逮。這個定律真是長久不變，宋予和還沒翻上幾頁，就被查班老師逮個正着。

查班老師是他們年級的團委，個子不高，身材圓潤。他摸着自己的肚子，笑眯眯地地站在宋予和面前把藏的不算好的雜志提溜出來，先是看了看封面，略微驚訝地挑了一下眉，随手翻了幾頁。

看模樣也沒有生氣要收書的跡象，宋予和大着膽子，試探地喊了一句：“老師。”

态度小心翼翼的，生怕觸了黴頭。

查班老師笑起來很和善，把書放回去，拍了拍宋予和的肩，寬慰她，“緊張什麽，我就随便翻翻，不要怕。”

“……”

年級全體都知道，收閑書收手機收的最多的就是她前這位。宋予和哪敢多說什麽，面子上不顯，異常乖巧地點點頭，趕忙把書塞到桌子裏，“好的。”

查班老師也就這麽看着她把書利落地收起來，有趣地問：“對金融感興趣?”

“也不算感興趣吧。”宋予和說話通常習慣性保留兩份，猶豫了一下說，“就是看看。”

“看的懂嗎？”他突然問。

宋予和擡起眼，與查班老師的目光對視，她誠懇地說：“沒怎麽看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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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雜志還是偏娛樂化的，只是宋予和看書喜歡一個一個字咀嚼着看，力圖把每塊地方都搞懂。屬于典型的給自己沒事找事做的看書方式。

查班老師拖了一把椅子到太陽下坐着，懶洋洋的想起自己大學生活：“挺好的。我大學那時候，第二專業學的就是金融。教授有次提問，問到我，說這個曲曲彎彎的圖案是什麽含義。我當時複習地理的教資考試複習的頭昏腦脹，眼一閉就說背斜向斜。”

“其實是最簡單的函數。”

“全班當時笑得一塌糊塗，我現在想想也經常笑自己。”

宋予和聽了這話也忍不住笑，“說明老師地理記的太深刻了。”

說起閑話來，師生之間的隔閡感就褪去很多。

老師慢悠悠地給她建議：“大學報考的時候，如果有興趣的話，可以考慮考慮金融，這專業其實挺不錯的，就是報的分數也高。”

宋予和眼眸清醒，她抿抿唇，：“分數夠的話，我一定會優先報金融的。”

無關喜好。

關乎金錢。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宋予和比同齡的孩子都要早熟些。她很早就開始思考自己要學什麽專業，她了解的不多，但也知道金融是非常熱門也非常賺錢的專業之一。

她的喜好，早已不足以支撐她去選擇。她希望用自己的能力，讓他們家過的好一點。

查班老師笑了笑，“嗯嗯，你幹你的事，我坐着休息一會。”

宋予和點了點頭，剛想坐下來，耳邊就冒出一道聲音。

“宋予和，男組一千五那邊缺個志願者，你趕快過去補一個空位。”志願者小組的組長急急匆匆地跑過來，扶着桌子喘氣。

“好，來了。”宋予和東西都沒收，就順着小組長指的放向跑到一千五的起點處。

秋日的風愈發的纏綿，宋予和跑道起點的時候，已經圍了一大圈人。有運動員，也有志願者。

以及陳願。

宋予和這幾天檢查出入檢查習慣了，目光下意識落在陳願胸口，空蕩蕩，什麽東西也沒，一看就是無證從觀衆臺溜出來的。

她擡眼望陳願，“你的出入證呢?”

一系列反應都沒有動腦子，全靠本能。

陳願手裏拿着水，懶散地把手支在欄杆上，笑得痞氣，把頭一昂，“我陪謝聞遠來的，沒有出入證。”

“只能靠臉刷了。”

“……”宋予和有些無奈，“僅此一次。”

她的餘光卻早已随着陳願的動作，不動聲色地望向運動員候場的地方。一群身高不一，體型不一的男生站在一起，笑嘻嘻地勾肩搭背，莽撞而生動，充溢着滿滿的少年氣。

謝聞遠站在中間，很是突出。他沒穿和秋天相配的衣服，而是為了比賽，換成了略微寬松的黑色長袖和淺灰色運動褲。氣質溫雅，個子高且清瘦，與周圍的男生不同，由心透露出閑适感，像是窗前滴落的雨點轉眼而過，是抓不住的美好。

少年感像是搖晃之後打開的罐裝啤酒，溢得她滿眼都是。宋予和就想起陳願那句——“穿衣顯瘦脫衣有肉。”

也不知道是什麽樣。

沒來得及多看，随後就有人叫她，“宋予和，這裏。”

宋予和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過來是幹正事的，可腦子裏怎麽也抛不去男孩長身鶴立在人群之中的畫面。她“嗯”了一聲，朝喊她的人急忙過去。

又在恍惚中，好似看到謝聞遠掀起眼眸，掃過來的目光。

她突然緊張起來，開始反思自己，剛剛的目光是不是過于明顯和大膽。

他應該沒有看見吧……

在和朋友說話的謝聞遠忽的察覺到目光，擡起眸來，視線看向宋予和剛剛站的那片地方。

朋友看着他的動作，撞了一下他，“怎麽了？”

謝聞遠淡淡收回眼，神色莫名地笑了下，“沒什麽。”

而那邊的宋予和一概不知道那邊的事，她面前站着一個穿着紅馬甲的志願者把手環給她，“把手環，按照表格上的排序，一個個發下去。”

宋予和點點頭，連忙說好。

操場裏混雜着各種聲音和秋日的灼熱，少年們滿是精力在操場着揮灑着汗水。宋予和低着頭一個個按照表格喊名字，“許飛。”

“到。”一個男孩回應。

宋予和把手镯遞給他，又喊到下一個名字，來來往往，喊了有好幾個。她清咳了一下嗓子，視線重新落在紙上。

輪到謝聞遠了。

宋予和悄悄地拿手從名字上劃過，指尖傳來印刷字體的凹凸感。頓了稍許，在心裏重複了好幾遍謝聞遠的名字，才慢吞吞地有點不熟練地喊出：“謝聞遠。”

這是她當謝聞遠面，第一次喊出他的名字。

異常生澀。

明明私底下在心上暗暗說過多少聲，到了實面上，卻還是難言。

謝聞遠懶散地看着她，嗓音低低地喊了聲“到。”

他慢悠悠地跨了幾步，站到宋予和面前，略微低着頭。他體感量大，個子比宋予和高了一節，站在她面前，少年似夏日清朗的氣息撲面而來，把炎熱的陽光也遮了大半，頭頂一下子涼快起來。

宋予和還是不敢直視他的瞳仁，只敢在心裏一遍遍描繪過男孩的面容。比前幾次的過分僵硬和不自然，她顯然進步太多，已經能熟練地把手镯遞給謝聞遠。

男孩的手掌平攤在她面前，浸染了秋日的浮光，一點點把掌心的紋路描繪開來，是一雙很适合握手有安全感的手。

宋予和擡起眼來，直視謝聞遠漆黑的眼眸，心裏生出歡喜。

唇角勾出淺淺的笑，她說：“加油。”

手镯很快就散發完畢，運動員也依次站到跑道上，準備起跑。

宋予和和陳願他們班的站在一塊，目視着站在跑道上的謝聞遠。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天太陽過盛。

男生在一排人群的最外圍，身上是冷冽的疏離感與溫和感交雜的氣質。他意氣風發地迎着風，T恤被鼓鼓地吹起，形成一個漂亮的弧度。

他的背後是爬滿藤蘿的牆角洩下的一池秋光，引的少年一身波瀾。

而她從此不敢看觀音。

他們跑了沒多久，陳願旁邊站着的略微胖了一點的男生聊起話題：“遠哥怎麽不超第一名，跑起來表情都不變一下，看起來也賊輕松了點。”

“不愧是有錢人家的小孩，做起什麽事都游刃有餘的。”

陳願皺了一下眉，“這關有錢什麽事。”

小胖子自知說的不對，扯了個別的話題，說起今早的緋聞：“遠哥他爸對他真好啊，還特意為他打點人際。”

聽了這話，陳願沒有立即表态，但明顯表情有點不太對，他憋着沒說話。

宋予和對人的情緒一直都異常敏感，立馬察覺到陳願的不對，想要圓回話題來。

但還是沒抵過小胖子的嘴快，“真他媽羨慕啊，我要是有這樣一個爸就好了。”

“……”

氣氛明顯壓抑了一下。

宋予和趕緊出聲：“陳……”

陳願把外套拉鏈拉開，一雙黑眸沉沉的，語氣間有些不屑：“好啊，那把這個爹給你你要不要。”

“原本安安穩穩的高中生活，不需要摻雜任何利益糾紛。被他爸這樣一鬧，全校都知道他們家有錢有勢，該巴結的巴結，害怕的避遠。原先處的好的，心裏說不定也很有芥蒂。你看着是怪好的，卻不明白這是最基礎的捧殺手段。”

“還是說你願意成為成年人的名利厮殺場中的一枚棋子嗎？”

陳願的聲音壓的很低，眸子直盯着小胖子，語氣間都是暗暗在警告他不要再把這事說事。

聽到的人心情一時都有點複雜。

他們這群小孩從小生長在溫柔窩裏，只看到上層階級的紙醉迷金，醉生夢死，卻也同樣沒看到上層社會的厮殺。

有些幸福注定需要用更大的痛苦來承擔。

陳願身旁那群男生不說話了。陳願感到無趣，扭過頭來，忽的從口袋裏掏出一顆糖，遞給宋予和，“吃嗎？”

宋予和笑了笑，接過糖，“你從哪來的糖?”

“班級女生塞給謝聞遠的，他不好意思拒絕又不喜歡吃糖，就把糖給我了。”陳願随口說。

宋予和把糖皮紙拆開，甜膩的奶香味塞滿在口腔內。

她眼睛暗了一瞬，忽然想起那天謝聞遠遞給她的糖，恐怕并不是好意，只是單純的不喜歡吃糖，想找個人分擔一下。

奔跑的風遠遠地吹過來，宋予和看見跑道上的人影朝他們跑來。

謝聞遠跑在第二，跟着第一名跟得很緊。風吹亂了他的發梢，他的表情閑适，看起來不像是參加一千五的，而是慢悠悠來散個步的。

陳願激動起來，高舉雙臂大聲呼喊：“謝聞遠，漏油！！！”

“漏油！漏油！漏油！”

“……”

別人都是高呼加油，到了陳願這反倒成了漏油。宋予和明顯發現，周圍人的目光都在若有若無地放在陳願身上，仿佛在看一個憨批。

陳願自己不覺得丢臉，還興奮地拽了一下宋予和的袖子，試圖找個盟友，“快，幫我一起喊，謝聞遠，漏油！”

“……”

宋予和無語地看着他，一副要喊你自己喊的模樣，“要喊也是喊加油吧。”

“這你就不懂了吧。”陳願眉眼輕揚，“這是墨菲定律越不想發生的事情，越會發生。”

“我這是在真誠地期望謝聞遠拿第一。”

宋予和對他這個邏輯表示大大的無語，沒和他瞎起哄，憋着不說。

眼見着謝聞遠就要從他們旁邊經過，陳願等不及了，再次催促宋予和，“快喊啊，快喊啊，不然祝福就沒用了。”

宋予和睨眼看他，或許是那天太陽太大，把她的心情也動蕩的搖晃起來。她存了心思和陳願作對，一時也忘記自己在謝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