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借錢一

今天一大早李月華就出去了。等沈小安起床的時候，太陽都老高了。吃了早飯，沈小夏便拉着沈小安上樓了，說是要開學了，讓沈小安給檢查看看暑假生活哪裏做錯了，好改過來。怪不得喲，連沈明成那調皮鬼今天都乖乖的呆在家裏，還以為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呢。

沈小安先是拿出自己的暑假生活，好好的檢查了一遍，确認做完了後才給沈小夏看。打開書，沈小夏的字還是那麽醜，歪歪扭扭，彎彎拐拐的。沈小安皺了皺眉，卻沒有說什麽，不過她不說，并不代表有人會同樣的沉默。

夏妹崽（沈小安的老家都喊女娃子為妹崽），你這字醜死了，還沒我寫的好呢。陳明成一邊說着，還一邊撇了撇嘴。

成娃，你是不是想遭打啊，我這字哪兒醜了哪兒醜了，明明是你不懂欣賞，還說我的字寫得醜。姐兒，你說，我這字醜不。

這個，嗯。沈小安故作沉思了一會兒，然後擡起頭，用無比真誠的眼睛看着沈小夏，小夏，以後你還是跟着我練字吧。說完，又皺了皺眉，一臉糾結的樣子，然後又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似的，我把我的字帖借給你用。

哇哇，老姐，不帶你這樣的，我這字哪兒醜了，你看這撇是撇，捺是捺，鈎是鈎，寫得多正啊。說着還用手指着書。

沈明成接過書，看了良久，才擡起頭直勾勾的盯着沈小夏，沈小夏被他盯得全身發毛，才聽見他說，我看這撇簡直就是一撇，這捺也是一捺，這橫這豎我也認識，可是，這組合到一起的這一坨是啥玩意兒我還真不知道。大姐頭，你看看那是個啥。說着就把書遞給沈小安。

沈小夏一下把書搶過來，朝某人吼道，你這小屁娃，你才認識幾個字，也好意思，哼。

···················

這一上午就在吵吵鬧鬧中過去了。

中午的時候李月華還沒回來。沈有福扛着鋤頭回來的時候便聽到樓上傳來一陣陣的笑鬧聲，在樓下轉了一圈也沒看到李月華，午飯也沒有做，便知道李月華還沒有回來。休息了一會兒，肚子也餓了，去旁邊的地裏找了一個老南瓜，煮了一大鍋南瓜。喊娃兒們下來吃了飯，見李月華還沒回來，便回屋去躺着去了。

當李月華拖着一身的疲憊回到家的時候，太陽已經西斜了。她坐在椅子上休息了一會兒，顧不得洗把臉，就開始弄晚飯，也許勞動能讓她暫時忘記一些事情吧。

在樓上的沈小夏正忙着修改作業，突然聽到樓下傳來砰砰砰的聲音，一會兒又聽見樓下走廊傳來腳步聲，老媽回來了。丢下筆就往外沖。

媽媽。

李月華正在切菜，聽到女兒小夏在叫自己，轉過頭看了她一眼，怎麽了。

媽，你今天到哪兒去了，中午都沒有回來。今天還是爺爺煮的飯呢。沈小夏走到李月華身邊，一雙好奇的眼睛緊緊盯着老媽，似乎不肯錯過她臉上的任何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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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月華在心裏嘆了口氣，面上卻平靜的說，不是要開學了嗎，今天去取錢去了，不然哪有錢給你交學費呀。今天銀行好多人哦，我擠了好久才取到。又到你外婆那裏去了一趟。剛才才回來。對了，姐兒呢，還在睡覺啊，成娃呢，回來沒。

是啊，姐兒還在睡呢，我下來她都不曉得。成娃也在樓上呢，今天一天都沒出去，在寫暑假作業呢。沈小夏很無奈。自從老姐醒了過後，每天下午都要睡覺，還一睡就是一下午，老媽也擔心過，帶她去檢查了一下，結果也沒發現什麽不正常，院長說好好休息有利于恢複，老媽也就随她了，不過這要是開學了可怎麽辦啊，你還敢在課堂上睡瞌睡。不得不的說啊，單純的娃，你純粹是想多了，某人只是無聊得只能用睡覺來打發時間了。

他暑假作業還沒寫完，還有多少，後天都要報名了，要是沒寫完，看老師還要不要他。

沒得好多了，明天應該寫得完吧。

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吃過晚飯，沈小安仨去樓上看電視了，李月華在堂屋裏收拾桌子，沈有福坐在門外抽煙。

月華啊，狗娃寄錢回來沒。

李月華搖了搖頭。沒有，他說老板說的這個月的工資還沒下來，讓再等等。唉，後天就要報名了，娃兒的學費還沒着落呢。說完，便陷入了一陣沉默，連收拾碗筷的手也停了下來，昏黃的燈光下還能看到她臉上的那一分落寞與難過。

沈有福抽着煙，望着外面的夜色，似乎并沒有在意李月華說的什麽，那淡然的神态，像是積澱了歷史文化精華的智者，好一會兒，才聽到他說，明天跟我去一趟劉文厚那裏。

李月華點了點頭，把碗筷收拾好進了廚房。

夜色漸濃，孩子們都早已熟睡，只有外面的青蛙跟蛐蛐還在不知疲倦的叫着，農村的夜晚是祥和的，靜，卻又如此熱鬧。

李月華失眠了。

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着，旁邊的小兒子似乎也受到了打擾，嘟哝了幾句，翻了個身，又陷入了熟睡中。電扇在旁邊嗚嗚的吹着，李月華卻沒有絲毫睡意，她的意識更加清醒，腦袋裏今天的事情在一幕幕的放印。

過兩天就開學了，可是家裏的存款為了給安安看病已經用得差不多了。今天，自己一大早就起來了，把早飯做好稍微吃了點就去了街上。算算時間，孩子爸前幾天就發了工資，也知道要開學了，應該早把錢寄過來了吧。到了銀行，才發現都擠滿了人，都是給孩子取錢交學費的。沒辦法，等呗。這九月的天氣雖然涼快下來了，不過也還是熱啊，而且這這麽個小小的大廳還擠了這麽多人，沒過一會兒，衣服就汗濕了。好不容易終于輪到自己了，把卡遞給工作人員，輸了密碼，人家卻說裏面根本就沒錢，後面的人還在催，自己差點沒哭出來。好不容易擠出去，太陽照得人眼睛生疼，自己突然覺得很委屈，恨恨的擦了擦眼睛，便開始往回走。

在街上的時候，給孩子爸打了個電話，孩子爸正在上工，電話裏還時不時的傳來機器聲與吆喝聲，聲音很嘈雜，孩子爸說話是直接用吼的。自己就問他咋個沒寄錢回來。李月華還記得，自己當時的聲音有一絲質問一絲責備還有一絲不滿。也許是聽出了自己的語氣不好，孩子爸找了個清靜的地方，輕言細語的跟自己解釋，老板說這個月的錢還沒下來，大家都沒有領到錢。還說知道她在家受累了受委屈了，說她是咱家的大功臣當家人。自己一聽就笑了，眼睛卻紅了。後來他說要不去找表叔借點吧。自己當時一聽，我好歹還有娘家人在，再不濟也可以找我的兄弟姐妹幫忙，哪還用求個外人，說是表叔，也不過是個幹親，哪有自己娘家人親。雖是這樣想，自己還是答應了，又囑咐了兩句，便挂了。

（為什麽要在街上打電話？因為玉山鎮是一個很偏遠的小鎮，只有鎮上才能裝電話，鄉裏面連電話線都沒有。鄉裏面的人要打電話，也只能趕場的時候到鎮上來）

到了娘家，大哥大嫂弟弟弟妹都在，自己跟他們寒暄了一會兒，便說要借點錢給孩子交學費。沒想到這話一出，全都陷入了沉默，弟妹更是一扭身，走了，弟弟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二姐，你也知道，我是沒什麽錢的，這些年雖然都在外面跑，可是這一家子都是要用錢的，爸媽這裏，你弟妹媽老漢那裏，都是要拿錢的。而且明娃也在讀書了，錢也用得越來越多了。大哥家可是比我有錢多了，你問看大哥吧。

大嫂一聽就炸了腳了，建強，你咋個這麽說呢。是，你大哥這些年是賺了些錢，可是當年建房子，你大哥是出了大半的，你這邊的卻是和爸媽一起出的，這還沒幾年呢。這些咱就不說了，哲哥兒和二娃讀書不要錢？爸媽這邊，我爸媽那邊不要錢？人情送禮不要錢？再說了，哲哥兒再有一年就高考了，二娃馬上也要讀高中了，這麽大一坨錢我還不知道要從哪兒出呢。又推了推大哥，大哥看了她一眼，對自己說，是啊，月華，如今孩子大了，用錢的地方也多了，我真沒錢。要不你去問一問大姐跟小紅吧。說着還把手裏的手機遞了過來。

自己當時心都涼了。誰不知道大姐家的情況啊，比自己家還不如呢，婆婆不喜歡，處處刁難，在那家就是個當牛做馬的丫鬟，去年好不容易東拼西湊的借錢修了個平房，家裏還有什麽錢，小冰成績那麽好都辍學了，如果有錢，還能不讓讀？算了還是問問小紅吧，她在A城做生意這麽多年了，手裏應該有點錢吧，她的孩子還小，應該也用不了多少錢吧。

可以說李月華很傻很天真，你憑什麽認為人家不用錢就會把錢借給你，你看你哥連手機都用上了，那是缺錢的樣兒？誰不知道那年頭手機是個稀罕物兒。

打定主意，讓大哥按了妹妹的電話。接通後，小妹聽到是自己給她打電話，高興得不得了。可是當自己提出要借錢的時候，語氣就變了。

二姐呀，照理說，你家有困難，我這做小妹的幫你一把也是應該的，誰叫咱是親姐妹呢，這姐妹不親，還有哪個親呢。不過，我們現在都成家了，都有了自己的一家人，這其中的彎彎拐拐我不說你也明白。我家的情況可能你也有些不清楚，你別看我們現在是在城裏了，就以為這日子好過了。是，這日子比以前是好過了，但這用錢的地方也多了。我們這沒田沒地的，在城裏做啥子都要用錢買，城裏不比鄉下，東西貴着呢，我跟何元慶每天做那麽多衣服也存不了幾個錢，還要租房子住，還要給何元慶他媽拿生活費。嬌嬌還要在城裏上學，城裏的學費也貴死人，她上一年交的錢，在鄉下得上三年呢，我們不是城市戶口，每年還要交一大筆的擇校費。不過，委屈了誰也不能委屈了娃兒哪，這城市裏的教育條件好，娃兒書讀好了以後也有出息不是，咱臉上也有光啊，這不我家小飛也到了該上學的年齡，我還打算讓他也去嬌嬌那個學校讀呢，聽說那兒的老師都是從專門的師範學校出來的呢。

這就是自己家的小妹啊，一直都知道小妹很聰明，可是沒想到人家已經成了精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說完這通電話的。她想回去，回自己家。她現在不想看到這些人。

後來還是在娘家吃了午飯，不過卻味同嚼蠟。幫媽收拾了桌子後，就被媽拉着進了房間。媽把門闩上，轉身走到床後面，拿出鑰匙對着窗子找了半天，才打開一個箱子，又在箱子裏翻了半天，才把箱子鎖好。

媽拉着自己的手坐在床上，嘆了一口氣，月華啊，媽知道你難，委屈，這次要不是因為安安的事，你也不會開這個口。你別怪你兄弟他們，他們也不容易啊，也有一大家子人要養啊。再加上我們這兩個老的，說不定啥時候就過去了。

自己當時聽到這話，立馬瞪了媽一眼，媽，你說啥呢，你和爸要長命百歲呢。我不怪他們，是我考慮不周全。

唉，你不怪就好。你們姊妹五個，你吃的苦最多，媽對不起你啊。這三百塊錢你拿着，我跟你爸都老了，身體也不好了，少不得有個頭痛腦熱的，多了我也拿不出。說着就把那三百塊錢塞到自己手裏。

自己當時眼睛就紅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現在自己居然還要拿老媽的養老錢。可是沒辦法，娃兒後天就開學了，總不能讓孩子辍學吧，孩子還這麽小，能幹什麽啊。算了，能湊一點是一點吧。以後好好孝順爸媽就是了，讓孩子們也記着外公外婆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