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借錢二

其實李月華真的很委屈。她是家裏的第三個孩子,還是個女孩子,上有哥哥姐姐,下有弟弟妹妹,處于不受寵的最佳位置。不過李月華的學習好,她以前不止一次的想過,自己以後一定要走出去,讀高中讀大學。可是現實總是讓人無力。李月華家有個瓦窯,專門做瓦,在當時,這是一門手藝。可是做瓦用的泥巴必須是那種不幹不稀的,必須要有人在做瓦前把泥踩軟和。毫無疑問的,這個光榮而艱巨的任務就落到了我們的李月華同志身上。

什麽,李月華不是有倆哥哥姐姐嗎,怎用得上她一個小女娃子。

記得當初李滿江是這樣說的,華呀,你也長大了,該幫家裏做些事了(某媽無語望天:吼吼,姐啥時候沒幫家裏做事了,這全家的衣服是誰洗的,這菜是誰淋的,姐才十四歲十四歲)。這樣吧,從明天起,你每天放學後就到窯子裏來踩泥巴吧。

李月華問,我哥我姐也去嗎。

李滿江一個輕飄飄的眼神就過來了,你姐身體不好,哪兒能做這個,她在家洗洗衣服做做飯就行了。你哥要讀書,再做這個要是考不上高中怎麽辦。你是女娃子,考不上高中也沒什麽影響。

李月華當時就怒了,就我哥那成績,要想考高中簡直就是做夢。你們就是偏心,偏大姐偏大哥偏小弟偏小妹,就是不偏我,我是不是你們撿的啊······

李月華還沒說完,李滿江一個巴掌就過來了,只聽見啪的一聲,李月華的臉上馬上起了五個鮮紅的手指印。張玉秀在裏屋聽見響動,趕緊跑出來,見李滿江又揚起了手,趕緊一把把李月華拉到一邊,你這丫頭又發什麽瘋把你爸氣着了,瞧你爸氣得。我說他爸,你打孩子做啥,有啥事好好說就是了,幹嘛動手,你以為你那手勁小呀,要是孩子哪兒傷着了,看你怎麽辦。

雖然張玉秀在關鍵時刻救了李月華,不過也沒能改變李滿江的決定。于是,李月華便開始了白天上學,晚上當童工的生活。毫無疑問,她沒有考上高中,分數還差了不少。開玩笑,你有本事在這種超強度的勞動後還能保持充足的睡眠與精力去考高分?李月華沒考上高中後,李滿江便把她由臨時工人轉成了正式編制,這種日子一直持續到與沈志軍結婚。

沈志軍也沒考上高中。沈有福托關系讓他拜了個師傅學建房子。說到建房子,這學問就大了,所以沈志軍足足學了五年才被允許出師。結婚後便去了Y省打工。先是在那邊做個普通的工人,後來存了點錢,再加上沈有福又資助了些,就在那邊做起了包工頭,承包一些小工程,後來做出了點名氣,居然有稍大一點的工程來找他。再加上他本身有一身硬實的技術,又肯幹,也賺了不少錢,沒幾年就在家重建了房子,還是村裏少有的小三層。可是,有人賺了錢,就有人眼紅。

那年沈志軍他媽過世了,他回家奔喪,臨走的時候把手上正在做的工程交給本家的一個哥哥。其實說是本家,也只是因為兩人同姓,又住在一個村,真的有關系說不定也得往前追上幾百年了。原想的是也走不了多久,一個多星期就回來了,應該不會出現什麽問題。可沒想到等他回去的時候,工程早就被別人接手了,去找上面時,人家直接不甩他。後來才從一個平時關系較好的兄弟那兒知道,原來那個本家的哥哥在打柱子的時候做了豆腐渣工程,又恰巧碰到監察員來檢查。李志軍就這樣被除名了,還還被整得在業內混不下去了。只能平時打點散工。當然這賺的錢也少了不知多少。不過幸好李月華是個有打算的人,把錢存得好好的,也不亂用。所以雖然家裏三個娃兒都要讀書,也沒為學費操過心。這次沈小安生病,李月華的頭發都急白了。

李月華不知是什麽時候睡着的。等她醒來的時候天都大亮了。她揉了揉酸澀的眼睛,再坐了一會兒便下樓弄早飯去了。老頭子沈有福早就坐在院子裏抽煙了。

沈有福昨晚也不好受。他知道兒媳婦一大早出去是為了什麽,再看到晚上她那一臉的憔悴,馬上就猜到了。按理說這孫子沒錢讀書,這當爺爺的肯定要貼補錢進來。可自己已經沒有錢了,偷偷存了那麽多年的養老錢上回已經全部拿給兒媳婦給孫女看病了。算了,舍了自己這張老臉吧,總不能看着娃兒們辍學不是。

吃過早飯,李月華便跟着沈有福去劉文厚家了,臨走的時候,李月華再三叮囑沈小夏要監督沈明成把暑假作業做完,在得到沈小夏的再三保證後才放心的出門。

其實李月華心裏是忐忑的,她怕昨天的那一幕又重演,如果再借不到錢,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還在老遠的地方,沈有福就在喊了,劉文厚聽到聲音,給他們開了門,把狗趕到廁所關起來。

寒暄了一陣,沈有福就說了今天來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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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月華怕借不到錢,趕緊說,表叔,我這是真沒辦法了,娃兒還小,我總不能讓他們不念書。我也不借太多,七百塊錢就行了,等狗娃寄了錢回來,我立馬就給你送過來。您要不放心,我給你寫個借條。

你這是拿你表叔開涮呢。姜鳳英從側屋出來,端了兩杯茶放在桌子上。

是啊,月華呀,你這樣說這不是打你叔的臉嗎?咱是啥樣的關系,我跟你爸可是兄弟,你就是直接問我要錢我也得給。何況你這三個娃都是抱給我當幹親的,就是我家的孩子,我還能眼睜睜的看着他們沒書讀。叔沒讀過書,但也知道這讀書的重要,可是我的這三個妹崽沒一個是讀書的料啊。呵呵,你別笑,我可沒吃虧啊,誰都知道你家這三個娃是個好的,叔就指着他們以後考上學校給我掙面子呢。

是啊,月華,你就別說了,也別寫啥借條不借條的了,咱一家人不說兩家話。等以後安丫頭,二丫頭,成娃有出息了,還能不認咱?保不準你叔以後的煙錢酒錢都有着落了。

聽到這話,李月華的眼睛都紅了,聲音也哽咽了,嬸子,不瞞你說,我是真的沒法子了,安安前段時間生病你也知道,我跟狗娃存了這麽多年的錢都花光了,連爸的養老錢都給我了,好在安安沒事了,不然,我····眼看着就要開學了,孩子們的學費還沒湊齊,我也不瞞着你,我娘家那邊我也去過了,除了我媽偷偷塞給我三百塊錢,我的那些姊妹些個個都跟我哭窮。我那大哥連手機都用上了,誰不知道就那東西要好幾千塊錢呢,這是窮嗎。我那小妹都準備在A城買房子了,就勻不開一點錢給她的外甥交學費?可是我又能怎麽樣,我還能逼他們?我就想不通了,我們是親姊妹,一個娘胎出來的,難道不應該互相幫助嗎?今天來之前我就想好了,要是再借不到錢,我就到醫院賣血去,一次不行,我就去兩次,兩次不行,我就去三次,我就不信湊不齊錢。

姜鳳英給李月華抹掉眼淚,嘆了口氣,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啊,就算是親姊妹又怎麽了,大家都各自成家立業了,首先考慮的當然是自己的小家了。你那姊妹雖然是自私了點,不過人家也沒義務必須幫你不是。凡事想開點,啊。

又聊了一會兒,李月華一看都快中午了,說要回去了,還得給孩子們做飯呢。姜鳳英把錢塞進李月華的懷裏,讓她趕緊回去,別讓娃兒餓着了。又說要留沈有福在這裏喝酒。李月華便一個人揣着一千塊錢回去了。

這次的借錢風波就這麽過去了,不過各家的反應還是來看看吧。

李建國家

李建國跟黃友芳躺在新買的大床上。黃友芳用胳膊捅了捅正眯着眼睛養神的李建國,你說,你妹是不是真沒錢了。我看前段時間安安确實傷得挺嚴重的,怕是真的花了不少錢吧。你不是說志軍在外面賺了不少錢嗎?

李建國的眼睛連睜都沒睜開,那是前幾年,這幾年就不行了。诶,我說你煩不煩呢,不是都沒借錢給我妹了嗎,難不成她要真沒錢你還能給她送上去。

黃友芳撇了撇嘴,我這不就是沒事問問嗎。你自己親妹妹你都不幫,我還能拆你的臺?關我屁事。我有那閑心還不如去逛逛街,給二娃多買兩件衣裳。

開玩笑,別人家的娃兒讀不讀書關我屁事,再說了,誰不知安丫頭會讀書,以後要是蓋過我家那兩個咋辦啊。

兩人相對無言。

關燈。睡覺。

李建強家。

李建強跟胡仕珍躺在床上。

我說你今天咋那樣呢,那是我姐。

胡仕珍瞥了李建強一眼,你姐又怎麽了,她是來借錢的。我沒錢借給她。就是有錢,我也不借。不過這句她可沒敢說出來。

李建強嘆了口氣,算了,你明天去取一千塊錢,給我姐送去。我姐那麽犟的一個人,要不是真沒辦法了,她也不會開這個口。

沒錢了。

沒錢了?咋個會沒錢呢,前陣子卡上面不是還有兩萬的嗎?李建強頓時跳了起來。

胡仕珍看了他一眼,我娘家要建房子,我給我媽了。說完,也不理李建強了。開啥子國際玩笑,你大哥家那麽有錢,前段時間還買了一整套家具,他都不借,我幹嘛要當好人啊。

李建強并不知道自己媳婦的想法,他還置身于胡仕珍剛剛扔給他的那個炸彈中。不過,有啥子辦法,借都借了。算了,反正今天也給二姐說了自己沒錢,如果讓二姐知道自己還有錢,不定以後會經常來找自己借錢的。

于是,關燈,睡覺。

李月紅家

李月紅洗完澡從浴室出來,準備睡覺了。

小紅,你真不給你姐借錢呀,怕是她真的遇到困難了,你就不擔心安丫頭他們讀不成書?何元慶躺在床上,拉開被子的一角。

李月紅滿不在乎的擡起頭,當初安丫頭昏迷的時候你也去看過,這孩子頭上破了那麽大一個口子,都多少天了還在流血,才換上的紗布馬上就變得緋紅。我就說這丫頭怕是活不成了,連醫生都讓準備後事了,退一萬步說,就是活了,怕也不中用了。再說了,她家兩個丫頭,養這麽多丫頭做啥呀,還不是花錢給別人家養的,少一個也沒啥。可我姐她非要往裏面砸錢。這下好了,連娃兒的學費錢交不起了。這怪誰呀,還不是怪她自己。說完還撇了撇嘴。自己一想起她當時拼命往裏面砸錢的樣子就心疼,你不要命似的往裏面砸,還不如給你妹我呢。

何元慶笑着玩笑道,那你閨女呢,反正以後也是別人家的,上那麽好的學校做啥,能認倆字就可以了嘛。

李月紅的頭擡得更高了,我閨女是那些鄉下丫頭比得上的?我還指着以後享我閨女的福呢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李滿江的房間

李滿江坐在椅子上裹着葉子煙,張玉秀端着茶進來。

老頭子,你說月華的錢湊好了嗎,明天就要開學了,要不咱再給她送點過去吧。你說這五姊妹小時候還算是相親相愛的,現在咋成這樣了呢。張玉秀把茶擱在櫃子上,嘆了口氣。

李滿江把裹好的葉子煙裝進盒子裏,孩子們都成家立業了,心也大了,我們也管不了了。睡吧老婆子,唉,也不知道外孫曉得了,會不會怪我們啊。

關燈睡覺。

一夜無話。

劉文厚家

姜鳳英給菩薩上了香,見劉文厚還坐在椅子上喝茶。便走過去搶過他的茶杯。老頭子,少喝點茶,都要睡覺了還喝這麽多水。我說老頭子,你今天咋這麽爽快呢。

劉文厚看着老婆子調笑的表情,呵呵笑了一聲,你不也同意借錢嗎,還說那麽多做啥子。

姜鳳英瞪了劉文厚一眼,這老頭子真沒意思,開個玩笑嘛。

一夜無話。

李月華躺在床上,回想着今天去劉文厚家,心裏酸澀不堪,這嫡親親的親人還比不上沒有血緣關系的外人呢。不過好在孩子們的學費錢有了,得盡快讓狗娃寄錢好把錢還上。自己的這些兄妹算是讓自己看清了,平時說得再好聽,關鍵時候卻眼睜睜看着自己落難。以後還是少走動為好,不定人家人前笑着,背後卻說自己鄉下來的窮親戚來打秋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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