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夜話二

沈志軍跟李月華走了，屋內也就安靜下來了，甚至比他們來之前還要安靜。

好一會兒，沈小夏才慢慢的從書裏擡起頭，她看着沈小安，見沈小安還在眯着眼睛，就搖了搖她，姐，你怕爸爸不？

沈明成聽見沈小夏的話，也擡起頭看着沈小安。

沈小安睜開眼，她知道剛剛李月華跟沈志軍來過了。沈小安看着妹妹沈小夏小心翼翼不過卻一定要找到答案的眼神，微微笑了，她點了一下沈小夏的鼻子，想什麽呢，你怕爸爸呀。怕他什麽呢？

這本來是開玩笑的話，卻見沈小夏真的低下了頭，認真思考起來，沈小安也沒打斷她，她也想知道沈小夏為什麽怕沈志軍。好一會兒，沈小夏才擡起頭，看着沈小安小聲的說，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怕他，我一見爸爸就心裏直打鼓。

沈明成也爬過來，挨着沈小安坐着，姐，我也怕爸爸，他小時候打過我。沈明成一臉受傷的看着沈小安，沈小安捏捏他的臉，沒事，成娃都這麽大了，爸爸不會再打你的。沈明成一臉遲疑的點點頭。他雖然害怕，不過還是選擇相信沈小安的話。

沈小安一手摟着沈明成，一手拉着沈小夏的手，語重心長的說道，小夏，成娃，你看爸爸在外面多辛苦，一年才回來一次。你們一年才看得到爸爸一次，所以對他不熟悉。其實你們并不是害怕爸爸，你們只是不習慣自己的生活中突然多了一個不熟悉的臉孔，對不對。你們只是心裏對他有一種距離感，就像媽媽一樣，小夏你想想，那時候媽媽回來的時候你是不是也不敢接近她，整天都跟在我後面。見沈小夏點點頭，沈小安又接着說，所以現在這種情況就跟當時媽媽回來時是一樣的。等過幾天我們跟爸爸相處久了，就會發現爸爸也跟媽媽一樣好。不然我們總是躲着爸爸不跟爸爸說話，爸爸會傷心的。

沈小夏跟沈明成聽了，也都沉默了，好一會兒，沈小夏才擡起頭，姐姐，我會跟爸爸說話的。沈小夏的拳頭握得緊緊的，看得出來她下了很大的決心。

姐姐，我也會的，爸爸小時候打我的事我就原諒他了。沈明成擡起小下巴，一臉的我大人不計小人過的模樣。

沈小安滿意的笑了，一家人本不該有隔閡的，有問題就應該馬上解決，不然矛盾就像滾雪球，越滾越大。上輩子沈小安姐弟就跟沈志軍不親，所以沈明成才會對他老婆欺負李月華跟沈志軍不管不問。這輩子一定要改變這種情況，一家人關系好，外人才興不起風浪。

沈明成說話上了瘾，一說起來就噼裏啪啦的，這不又給沈小安姐倆說上了吳春嬌的弟弟吳鴻被他爸打了的事情，還說得繪聲繪色的。沈小安跟沈小夏聽了直笑。

沈志軍在窗外聽着娃仨剛剛的對話，沉默了。他本來是想出去上個廁所，出了房門就聽見沈小安房間傳來說話聲，這農村自家建的房子隔音本來就不好，所以這娃仨剛剛說了什麽話他都聽得一清二楚。沈志軍從沒沒想到自己在孩子們的心裏會是一個兇狠的爸爸，是的，他從來不知道。他一直以為他是一個和藹可親的爸爸，至少每次劉文厚家的幾個女娃來的時候都願意跟他開玩笑。他也一直在想他這麽好相處的一個人，自己家的娃兒們卻都不願意跟他呆在一起，是不是因為他常年在外，很少見到的緣故。可別人家好多也這樣，這一回來哪個不是天天娃兒纏着的。也就只有他家，娃兒不願意跟他一起，他只有出去找朋友玩。卻沒想到一切都是他看起來太兇了。

沈志軍臉色沉重的回到他跟李月華的房間，李月華見沈志軍回來了，也看出了他的異樣，忙問怎麽了。沈志軍想了一會兒，就把剛才在沈小安窗外聽到的都告訴了李月華。末了還問李月華該怎麽辦，還說他是不是真的看起來很兇，所以娃兒們都怕他。

李月華聽完也不說話了。李月華一直都知道自家娃兒害怕沈志軍的事，女人的心本來就細，特別是她還是三個娃兒的媽媽。李月華想這娃兒怕他們爸爸，主要是因為沈志軍很久沒回家，以後長大了就好了。可她沒想到娃兒們居然到了姊妹幾個拿出來讨論的地步，這樣子事情就有點嚴重了。

李月華看了看沈志軍一臉的焦急跟郁悶，她嘆了口氣，狗娃不是我說你，你說你這一年就回來那麽一次，一次就待個一個月，你就不能好好跟娃兒們說話麽，你要做什麽事你能做的你就自己去做，幹什麽總支使娃兒去，還那麽兇的說XX去給我倒杯茶什麽的，你說娃兒啥時候被人語氣那麽重的說過。你別看娃兒現在還小，安安也只有十二歲，成娃才八歲，人小，可心裏都懂着呢，都記着呢，誰對他好對他不好，小娃兒的記性是最好的，他能記一輩子呢。狗娃要不是我了解你，我都會被你這表情吓到。更別說小娃兒了。你要是以後跟娃兒生分了，可別怪我沒提醒你。李月華一口氣說完，這些話她早就想跟沈志軍說了，只是她以前也覺得沒那麽嚴重。

沈志軍沉默了，他低下頭，是不是他真的做錯了，怪不得每年他回來的時候都跟娃兒們說不了幾句話，娃兒就找借口溜了，原來真的是他太兇了。也許娃兒還是多想跟他親近的吧。沈志軍想起每次劉文厚來他家，他跟劉文厚家的幾個妹妹開玩笑的時候，兩個女兒總會躲在大門邊，看着他們。看來他真的是把自己娃兒的感受都忽略了個幹幹淨淨呀，傷害到了娃兒們都還不自知，他不是一個好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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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月華放下正在鈎的毛線拖鞋，挽着沈志軍的手，把頭輕輕靠在沈志軍的肩上，安撫道，狗娃，以後對咱娃兒好些，咱娃兒還小，心裏脆弱着呢，你在他小時候對他好，他能記你一輩子的好，你要是在他小時候對他兇，他也能記你一輩子的恨，咱家幾個娃兒性子都跟倆像着呢，犟呀，你要是現在對他們不好，就算你以後想彌補，他們怕是也不能接受的呀。你對外面的人尚且都那麽随和，更何況自己的娃兒呢？你對別人好，別人以後也不能給你養老呀，咱靠的還是自己的娃兒呀。李月華說完，也不再說話了，她就這麽靜靜的靠在沈志軍的肩膀上，這番話像是在跟沈志軍說，也像是在給她自己說。

沈志軍摟着李月華的肩膀，也陷入了沉思。是呀，這些年他每次回家，想到自己在外面累得要死要活的，好不容易回來一次就應該好好休息休息，每次都對娃兒大喝小叫的，那時候娃兒們都還小，也許都不認識他，都不知道爸爸是什麽意思呢。可是自己卻一點都沒發覺到。如果自己真由着這麽下去，那以後，沈志軍不敢想。幸好娃兒媽把自己點醒呀。沈志軍感激的看了看靠在自己肩上的媳婦兒，還是媳婦兒說得對呀，有那心思對別人好，還不如多花點心思改善自己在孩子們心中的形象呢。

唉，沈志軍嘆了口氣，這些年多虧了你，如果不是你，我在外面還不知道多擔心呢。月華，雖然咱夫妻間不該這樣見外，不過我還是要跟你說聲謝謝呀，我看着你把我爸照顧的這麽好，把咱孩子教育的這麽好，我心裏，哎，我這輩子呀，都會對你好，讓你不後悔嫁給我。沈志軍緊了緊摟着李月華的手，看着李月華頭上已經冒出來好幾根白頭發，沈志軍的眼睛不禁濕了。

李月華的心裏也很感動，這麽多年來沈志軍都沒跟她說過這樣的話。農村人本就樸實，不善表達，他們總是把自己的關心放在行動上。沈志軍從來都是個大意的人，更是不會說這些膩死人的話。李月華把臉藏在他的懷裏，好半天才兇道，謝什麽謝，你爸不是我爸呀，你娃兒不是我娃兒呀。一家人還說兩家話。再說了，今年安安生病，你爸還把他的私房錢都拿出來了呢，連買煙的錢都沒了，看你二姐下次來還不恨死你恨死咱安安。明天趕場的時候也給你爸帶點好煙，不能讓人說兒子抽那麽好的煙，爸爸卻只能抽葉子煙。李月華沒好氣的推了他一把，轉身就要下床往門外走去。

你幹嘛去。沈志軍見李月華向門口走去，忙問道。

李月華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我去叫成娃回來睡覺。說着就要開門了。

诶，你等等，先讓他在那邊玩一會兒，我還有話給你說呢。沈志軍拍了拍旁邊，讓李月華趕緊坐上來。

李月華看着沈志軍，一臉的疑問。

你倒是過來呀，還怕我吃了你呀。沈志軍涎着臉笑道。

李月華啐了他一口，才坐上床。說呗，啥事。

沈志軍翻身下床，在他帶回來的那個裝着全家人新衣服的旅行包裏翻了好一陣子，才翻出一件舊衣服，他拿着那舊衣服興沖沖的爬到李月華的身邊，把衣服塞到李月華的手裏，李月華拿着衣服滿臉疑問的看着沈志軍，沈志軍挑挑眉，得意的看着李月華，李月華就更弄不懂了，她拿着那件衣服左看看右看看，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就要把衣服還給沈志軍，順便罵他一頓，結果手摸到一個硬紙板樣的東西，李月華心裏詫異，就掏了起來。掏出來一看，原來是張存折。李月華正想找機會問問沈志軍今年賺的錢呢，這不人家就把存折上交了。李月華臉都笑成朵花兒了。李月華打開存折，一看，眼珠子差點沒瞪下來，嘴巴半張着，好半天才看向沈志軍。

沈志軍心裏偷偷笑着，這婆娘，還真可愛。臉上卻滿不在乎的說，本來今年只有七千的，不過我走的前兩天遇到我去年的那個老板了，他在山西那邊發了財，就把該我的那兩千塊錢還給我了，還跟我說那時候也是迫不得已，叫我不要怪他呢。

李月華沒好氣的瞥了他一眼，就把存折收到了櫃子裏，用小鐵盒子好好的裝着，再加上鎖，才關上櫃門。

這冬天可真冷呀，才一會兒，李月華就覺得全身都起雞皮疙瘩了，她趕緊跳上床，把腳往沈志軍那裏縮。沈志軍一邊笑着罵她，一邊又用自己的腳給她烤暖。兩人就這麽笑鬧了一會兒。

忽然，李月華把臉轉向沈志軍，一臉嚴肅道，狗娃，你有沒有跟別人說過我們家今年賺了多少錢？

沈志軍白了李月華一眼，仿佛李月華是白癡似的。我有那麽笨嗎，跟別人說這些。說完像是生氣了似的，也不理李月華，把臉撇一邊去。

李月華也不在意，她一把拽住沈志軍的胳膊，狗娃，這事你誰也別說，就是你爸你大姐二姐也別說，知道不。見沈志軍不理她，還用力捏了捏沈志軍胳膊上的肉。給沈志軍疼得呀。

你這婆娘說就說嘛，動手動腳的，不疼呀。要不我給你來一下，看你疼不疼。說着沒好臉色的裹着被子躺下了。好一會兒，被子裏才傳來悶悶的聲音，我知道了，誰也別說，以後也不跟你說了。說完就沒聲音了。

李月華也不氣，随他了，你愛生氣你就繼續，只要不把家裏的錢都告訴別人，你願生多久的氣都随你。

李月華又鈎了一會兒鞋子，見都十點了，成娃還在那邊，就下床去叫沈明成去了。

不過沒一會兒，李月華就回來了，不過就只有她一個人回來，沈明成不願意跟他們睡了，說是爸爸的腳太臭了，臭死他了，要在沈小安跟沈小夏的房間睡。李月華見勸不動他，又給加了床被子，跟沈小安囑咐了好幾聲，才不放心的離開。

李月華回到房間，脫了外衣就關燈躺下了。好一會兒，沈志軍才悶悶的問道，成娃呢？

李月華也不理他。自顧自的閉着眼睛睡覺。

那邊見沒聲音，又不确定的問道，成娃不過來了？

李月華含糊不清的嗯了一聲。還沒來得及反應，一個重物就壓在身上了。

所以說，沒吃肉的男人傷不起呀，整整一年都清湯寡水的男人更是傷不起呀。當然，女人也一樣。

沈有福躺在床上，他覺得很溫暖，自從老太婆走了後，這是第一個他感覺到溫暖的冬天。他躺在床上，被子上蓋着兒子給他買的新衣服。那麽好看，那麽暖和。

他老了，也不在乎穿不穿什麽新衣服了。大女兒每次來都會給他帶一些那邊老人不穿的舊衣服來，他心裏雖然有點失望，有點難過，不過為了讓女兒不在女婿面前沒了面子，也都樂呵呵的拿回屋了。說實在話，哪個老人家不希望自己辛辛苦苦養大的娃給自己買身新衣服穿呀，哪個老人家喜歡看到自己辛辛苦苦養大的閨女每次回娘家都給自己帶些那邊老人不要的東西呀。沈有福每次想到都有些心寒。你說女婿是個教初中的老師，還是老老師，每個月的工資怎麽也有幾百吧，雖說那邊也有老人要養，可人家不要你的錢，說的是人家另外幾兄弟都要上班，也沒時間給老人家做飯，就他們幾家給錢，你家的專給煮飯就是了。怎麽每次來都給自己帶些舊衣服，難道就不能給自己買件新的？還是說你其實是瞧不起我，看見我兒子現在沒落了，也沒心思奉承我這老人家了。

不得不說沈有福年紀擺在那裏，他見的人見的事多了去了，有的事情他還真就猜對了。不過這裏面還有他女兒一半呢。這人哪，總是踩低就高。

趙元秋家并不缺錢，但沈志玉就是不給沈有福買新衣服。她認為沈有福已經老了，老人家穿不穿新衣服已經不重要了，反正老人家的衣服大都是黑的灰的，新的舊的也看不出什麽差別，趙元秋的爸爸正好有好多不穿的舊衣服呢，到時候去娘家的時候就捎上兩件呗，面子上也過得去。她還不信沈有福會給她甩臉子。再說了，自己弟弟都好久沒給老人家買新衣服了，她一個嫁出去的女兒幹嘛還那麽熱情，這不是給自己弟弟沒臉嗎，自己給了爸爸兩件舊衣服就差不多了，能穿不就得了，哪管什麽新舊呀。

瞧，這就是人沈志玉的心思，還為沈志軍着想呢。

其實沈有福也并不是一定要穿新衣服，只是這兒女買的，都是心意。老人家老了，心也越來越像小孩子，每次跟別的老人在一起的時候，總是聽到他們說自家的兒子女兒又給買了好多新衣服，穿都穿不完。雖然沈有福心裏也清楚這裏面有多少真假的成分，但他的心裏還是酸酸的。老人家老了，能比的，也就只有兒女了。

沈有福輕輕的撫摸着兒子給他買的那件羽絨服，笑得賊兮兮的，嘿嘿，明天總算能在那幫老家夥面前找回點臉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