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要衣服

沈小安第二天一大早就回了家，還是跟馬莎莎一起的。馬莎莎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沈小安心裏也明白，不過她總不能任人擺設，馬莎莎雖說出發點是好的，可未免也太不顧她的感受了，她都說了不喜歡了。希望她以後能明白吧。

沈小安回到家，李月華早就把菜準備好，就等着她回來了。一看沈小安到家，就拉着她左看右看，還一個勁的說瘦了。沈小夏跟沈明成也圍了上來，兩眼放光的望着她，沈小安無語了，從包裏掏出帶回來的零食，兩人拿了零食就跑了。

你就對你姐我沒什麽說的？

這三天可謂是滋潤，除了給沈小夏沈明成複習功課，監督課業，就是睡了吃，吃了耍，耍了再吃。一天嘴就沒停過。

第三天的時候李月華帶着沈小安去公安局辦身份證，沈小安驚得嘴巴張得老大，她才十四歲就可以辦身份證了。嘿嘿，以後，她也是有身份的人了。

辦完身份證，沈小安吃過午飯，背着書包就回學校去了。

馬莎莎這次沒有跟沈小安一起回學校，她故意遲了一個小時才出發。走到車站，果然沒看見沈小安的身影。不由得松了口氣。

她心裏很矛盾，有點恨沈小安，又有點怕見到她。她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讓她放下面子去找沈小安道歉她是做不來的，也許，就這樣了。

冬天了，風冷得像是要從人的臉上割下一塊肉似的，馬莎莎裹了裹衣領，手揣在口袋裏都不想伸出來。梧桐樹顫了顫，從樹上飄下幾片黃葉。在空中打了幾個旋兒，就落在地上不動了。

馬莎莎覺得更冷了。

也許，她也該去買個暖手袋。馬莎莎這樣想着。

手放在口袋裏還是冰冷，她把手拿出來，不停地搓着。嘴裏不停的喝着熱氣，眼睛朝着一邊。就盼着車能快點來。

高原本來是不想回家的。上高中後他就很少回家了。每次回家就是看一下周春梅，住一晚就回學校。可是天實在是太冷了，他沒有衣服穿了。

高原才一進院子，院子裏的人看見了。就開玩笑說大學生回來了。

王仁發坐在對門那家打麻将，聽到院子最邊上的那家嫂子這樣說，一看。哼了一聲，“什麽大學生，不就是個破高中生。以為上了高中就跨進大學門檻了，就瞧不起人了，連家都不回了。是不是嫌家裏差了呀。”輪到他了，把一個八筒重重的拍在桌子上，差點沒把他手震麻。

這家的女主人眼皮子跳了跳，這麽用力做什麽，把我麻将都打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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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上卻笑道。“高原考上大學了，那也是你家的榮耀呀。你看咱村裏考上大學的人少呢。”

王仁發嗤了一聲。似乎就認定高原就考不上了。

高原也沒理那麽多，他們說他們的，他就當沒聽到。反正這些年他也習慣了，王仁發的真面目他早就知道了，心也沒太疼，又不是自己的親人，就是對自己不好那也是說得過去的，只要對他媽好就是了。

高原走進門，這個家還是沒有變，他跟着他媽來這裏的時候是這樣，現在，都好多年了，還是這樣。

周春梅早在高原進院子的時候就知道他回來了。她坐在床上，電視開着，正在打廣告，高原走進來，她淡淡的說了聲回來了。就再也沒話了。

高原心有點疼。還是應道。問他媽好不好，身體怎麽樣之類的。周春梅也都淡淡的答道。

“哥，我的零食呢，你怎麽沒給我買零食回來？”高原一回來，王麗就搶過他的書包，發現裏面除了書就什麽都沒有了。生氣的嘟着嘴。

高原也不理她，他現在算是看清這父女倆的真面目了。若說原來還存有的一點感情，怕是早就被消磨幹淨了。

“媽，我沒衣服穿了。你給我買件厚衣服吧。”高原就站在周春梅的面前，眼睛定定的看着這個女人，似乎不放過她臉上的一絲表情。

“買衣服？你想得出來，家裏現在是什麽情況，哪裏還有錢給你買衣服，同意讓你讀高中就是好的了，你看院子裏除了你，你們一起的還有誰在讀書，都出去打工賺錢了，就只有你還在花錢。我跟你媽你妹妹一年都沒買過一件新衣服，就你想要，也不知道冬天的衣服那麽貴，你也好意思。”

周春梅還沒來得及說，王仁發就從門外走進來，抽着煙蹲在門口，一臉的寒霜。

高原的眼裏閃過一絲恨意，臉上盡是了然。結局他早就知道了，只不過還是想試試，也許是想試探周春梅對他的愛，也許是試探他的心還有多少留戀。

高原直勾勾的看着王仁發，一字一句清楚的說道，“我念高中是我爸給我拿的錢，不是你。”

周春梅也沒想到高原會說出這樣一番話，沉着臉色瞪着高原，“高原，你怎麽說話的呢，趕緊給你爸道歉。”

王仁發頓時跳了起來，指着高原的鼻子破口大罵，“你這個小王八蛋，老子養你這麽多年，你不感恩就算了，還說老子不讓你念書，老子就是不讓你念怎麽了，老子有理，你又不是我兒子，我為什麽要給別人養兒子，我有那個錢還不如多打兩圈麻将。既然你念着你爸，你，你給我滾，滾，滾出我家，滾。”

隔壁家的王嫂子早就聽到不對勁，趕緊過來拉着王仁發，勸道，“王二娃，你都這麽大的人了，還跟娃兒計較什麽，”又對着高原說道，“高原呀，你爸這些年也不容易，你就別惹他生氣了啊。給你爸道個歉啊。”還不停的給高原使眼色。

高原就站在屋中間，沒動。眼睛恨恨的盯着王仁發，良久，才輕笑一聲，“既然我不是這家的。我走，馬上就走，再也不回來了。”說着就拿過擱在王麗的小床上的書包，就要往外走。

“走，你給老子走，走了就別回來。”王仁發還在門邊罵罵咧咧。

“夠了。都別吵了。”周春梅從床上慢悠悠的翻身下來。王麗趕緊過去扶着她，又給她穿上鞋子。

“有什麽好吵的，都是一家人，吵着好看呀。”又朝着王家嫂子笑道。“王嫂子，你見笑了啊。”

王嫂子大手一揮，“沒事的話我就回去了啊。你們一家人也是。都別吵了啊。大家都看着呢。”說完就走了。

周春梅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見高原還拿着書包站在屋中間，嘆了口氣。“高原呀，你也別生氣了，你要衣服，又沒說不給你買，你急什麽，有你這麽跟你爸說話的嗎？他就是沒給你錢讀高中，好歹也養了你這麽些年。你這麽說是傷他心了。”又瞪了眼王仁發。“我說你還站在門口做什麽呢，還不進來。外面不冷呀。”

高原冷笑，你看，這就是差別，他大冬天的就穿着件單衣服，回來這麽久也沒人問一聲冷不冷。王仁發那一身棉衣裹得緊緊的，他看着就熱，這才在門口站一會兒，就冷了。得，他也別抱什麽希望了。都這樣了，心也該凍死了吧。不過凍死了也好，凍死了，就不會再對他們抱有希望了。

王仁發涎着臉走進屋，找了個小板凳坐在周春梅旁邊，抽着煙，得意的看着高原。小樣兒，跟老子鬥，你還嫩着呢。

“這樣，你明天帶着高原到街上去買件厚衣服，他身上的衣服太薄了，大冬天的，還穿得那麽少，都不像是過冬。”周春梅抖着手拿着遙控板，臉朝向王仁發說道。

“買什麽新衣服，家裏哪裏還有那麽多錢呀，反正箱子裏還有些我從外面帶回來的舊衣服，高原就将就着穿呗，反正他是去讀書的，又不是去比吃比穿的。”王仁發抽了口煙，滿不在乎的說道。高原又不是他兒子，他才懶得管這麽多呢。想用他的錢，門兒都沒有。他還等着高原出去了賺錢給他花呢。想起今天打牌又輸了，王仁發把煙蒂發洩的摔在地上，用腳使勁的踩着。

王麗聽見自己媽媽說要給高原買新衣服，也沒說到她，心裏就不願意了。

“媽媽，我也要新衣服，我也要新衣服。”使勁的搖着周春梅的胳膊，嘟着嘴撒着嬌。

王仁發趕緊把寶貝女兒摟過來，把下巴湊到王麗細嫩的臉上，胡子紮得王麗的臉老疼。

“麗麗呀，你哥不買衣服了，你也別要了啊。乖，聽話啊。”

“爸爸，你別拿胡子紮我，好疼呀。”王麗在王仁發的懷裏使勁的掙紮，一聽王仁發說高原不買新衣服了，就氣惱的嘟着嘴，“我就要新衣服嘛，我就要嘛，哥哥不要了，就給我買呗。我就要嘛。”扯着王仁發的胳膊耍賴。

王仁發沒法，只得說，“好好，給你買，給你買。”

王麗這才從她爸身上下來。

周春梅看着自己的女兒嬌俏耍賴的樣子，白了她一眼，就知道賴着你爸。那臉上卻是沒有半分的責備。

高原看着這一家人，如此的和樂融融，如此的溫馨甜蜜，除了他。對的，他是外人。

晚飯是高原做的。只要他在家，晚飯從來都是他的工作。他的手浸在冷水中，冰冷的水像是要把他的手一片一片的淩遲，他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了。甚至，他沒有任何感覺了。

王仁發家的房子是五十多年建的老房子，是他家的祖屋，牆壁還是土牆。他的其他兄弟都搬出去了，就只有他還住在這裏。并不是他不想搬，他沒有錢，想了也是白想。房子已經坍塌了大半，他們現在住的就是沒垮的那間。只有一間。包括了廚房卧室客廳。進門處就是廚房，廚房與客廳隔了一塊木板，客廳，也是卧室。上面還有一個小閣樓，那是高原的天地。

透過那塊木板，王仁發一家坐在電視機前吃了瓜子糖果喝着熱茶，說說笑笑的看電視。周春梅笑語盈盈的看着丈夫女兒，臉上的幸福那麽刺眼。高原的眼角滴下一滴眼淚，啪的一聲落在他正在洗菜的手上，他緊緊握住雙手。他高原發誓，以後不會再為他們流一滴眼淚，不會再對他們抱一絲希望。

第二天一大早，高原就回學校了。臨走前，他還帶走了王仁發前夜找出來的舊衣服。他沒有選擇的，他現在什麽都沒有。只求能度過這個寒冬。

沈小安下了車就往學校走去。因為等了馬莎莎一個多小時。所以她現在到學校的時間已經不早了。

沈小安先到寝室把東西放下，見寝室裏沒有人，把門關好，還反鎖上。從床底下把箱子拖出來，把裏面的衣服都抱到床上，拉開箱子底部的隔層。從裏面拿出一大疊錢，全都是百元大鈔。沈小安數了十張出來，就把剩下的錢放了回去。又把衣服放回箱子裏。最後把箱子推到床底。才完事。

摸了摸額頭，都出汗了。這都是吓的呀。所以古人說，做賊心虛呢。咳咳，她沈小安當然不是賊，那是她自己的東西，她拿自己的東西那是天經地義。

沈小安把錢裝進錢包裏，又從枕頭邊的現代漢語詞典中抽出一張卡放在錢包裏。才背着她的小背包去教室找高原。

這真是冬天了，好冷呀。雖然沒有下雪。可随時都在吹風，寒風。刮得人臉上刺痛刺痛的。原來茂盛的樹現在都變得光禿禿的，嶙峋的枝桠在寒風中不停的搖擺，僅剩的樹葉在樹枝間被風推過去攘過來，最後不勝風力，緩緩的空中落下。沈小安趕緊把圍巾捂住臉，低着頭飛快的走。

路上幾乎就沒有人，沈小安走到教學樓區裏，才舒了口氣，把圍巾在臉上使勁的搓了兩下，捂着手呵了口熱氣，跺跺腳才捂着臉頰上樓。

高一這棟樓幾乎就沒人，沈小安走上五樓都沒碰見一個。也是，這麽冷的天，還放假了，誰還願意待在教室呀。也不知道高原來沒來。

沈小安呵着氣走到高原的教室門口，用手輕輕推了推門，貓着身子眯着一只眼睛從門縫中往裏看。

嘿嘿，高原果然在。

沈小安小心把門打開，側身走進去，又關上門，沒發出一點聲音。教室裏真暖和，比外面暖和多了。外面的風還在吹着，隔着玻璃，還可以聽到風吹刮樹林掠過玻璃發出的嗚嗚的聲音。她輕輕的走到高原的身後，拍了拍高原的肩膀。高原正在做練習題，感覺有人在拍他的肩膀，回頭一看，果然是沈小安。

“沈小安你幹什麽呀？”教室裏沒有人，高原也就放開聲音說道。

“安安，要叫安安。”沈小安皺着眉，嘟着小嘴看着高原，都說了好多遍了，這人怎麽就是不聽呢？叫聲安安就那麽難？硬要連名帶姓的叫，聽起來都不親。

“你怎麽這麽早就來了？”高原直接忽略掉她前一句。好多人都是打算請假在家的，明天才來呢，這人還真是聽話。

我不就是想着早點來看你嗎？沈小安心裏腹诽。

“高原，你現在有空不，我們出去逛街呗。反正我也沒事，就陪你去買件衣服呗。”沈小安坐在高原對面的椅子上，随手翻着桌子上的課本歪着腦袋跟高原說道。

“沈小安，你自己去吧，我就不去了。”高原低頭筆在本子上不停的寫着，根本就對沈小安的提議不感興趣，似乎那紙才能吸引他的目光。身體卻不動聲色的往桌前伏了伏。

沈小安皺着眉頭，本來就是打算要給他買衣服的。她自己有衣服穿呢。這兩年沈志軍在外面也逐漸好起來了，也不打麻将了，知道Y省的衣服比家裏便宜，質量又好，每年過年回家都會給一家人帶衣服回來。過年前還會帶着全家到雲縣添新衣。而且李月華也時不時給家裏幾個娃兒添新衣服，畢竟孩子長得快，衣服也很快就不能穿了。所以沈小安現在是完全不缺衣服穿的。她就想着高原肯定在家也拿到錢了，就去街上買件衣服呗，她暗中再添點，也差不多了。當然沈小安是想自己給他買的，只不過這樣，高原一定不會接受，他那麽愛面子，怎麽會無緣無故就接受自己給買的衣服。

“哎呀沈小安，你別煩了，我這還做題呢，再說了，我都有衣服穿了，都不冷了，不用去買了。”高原有些煩了。不是沈小安，他只是不想讓沈小安看到他現在的落魄。

有衣服穿了？

沈小安這才把高原仔細打量一番，剛剛進門的時候就看見高原穿了一件她沒有見過的軍綠色棉衣，看起來是很厚的樣子。她也沒仔細瞧，也許是高原從家裏拿來的。聽高原一說，沈小安從椅子上跳起來，湊到他旁邊仔細的瞧了起來。

高原心有點慌了。他把身子側向一邊，雙手緊緊揪着衣服的前襟，背着沈小安，一臉防賊的表情，“你看什麽看，你要逛街自己去，我沒空。”心裏卻有點悲哀，看來他是要失去這個朋友了。

沈小安根本沒在乎高原的冷淡語氣，高原這樣子肯定不對勁。沈小安拽着高原的一只胳膊，用力往後面拖，要把高原的身體轉過來。

這一拖不要緊，沈小安手一搭上高原的胳膊，就覺得不對勁，這衣服怎麽就這麽硬，還這麽冷，她的手就像是搭在石頭上一樣。

“高原，你給我轉過來。”察覺到不對勁後，沈小安更加用力的拽高原，可是高原不吭聲，只是坐在椅子上動也不動，沈小安用盡了全身力氣，也沒能挪動高原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