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疼,不疼
兩人正準備走,沈小安眼角不小心就瞟到高原的右手大拇指好像是長凍瘡了。她有些狐疑的看着高原,按理說高原冬天也有衣服穿了,而且她還給他買了手套跟暖手袋,應該不會凍的呀,就是以前那麽冷的天,他天天騎着車在外面跑,也沒見凍過手呀。
知道要是直接問他,肯定他連手都不會給她看了,就趁高原沒注意的時候,一把把他的手抓住。
高原來學校後就一直擔心自己這手,沈小安的脾氣那麽暴躁,她要是看到了,自己肯定又沒好果子吃了。一直提醒自己要注意把手縮到袖子裏,可一看到沈小安太激動了,就忘了。這下手被沈小安抓住,高原也急了,他就怕把沈小安惹哭了。
還沒想着怎麽去安慰,手就被一滴滴溫熱打濕。一看,沈小安的眼睛就跟那沒關上的自來水管一樣,突突突的淚水直往外冒。
“安安,你怎麽了,你別哭呀,別哭,我不疼,真的,一點也不疼,你別哭,別哭呀。”
安慰到最後,高原也不知道說什麽,他越說越急,到最後,嘴裏就只是不停的讓沈小安別哭。
沈小安的眼睛早被淚水模糊了,她什麽都看不清。就記着剛剛看到的畫面。
那是手嗎?整只手就沒有完好的地方,不說手背腫的跟個饅頭似的,就連手指也都腫了,看起來就跟香腸似的,還滲着黃白黃白的膿水。
抹了一把眼睛,抓過高原的另一只手,另一只手也是那樣,皮都爛了。沈小安想,就算是被淋過硫酸,那也不過如此了。
高原有些尴尬的被沈小安拉着自己的兩只手,畢竟他們一個男生一個女生的,見沈小安只看着自己的雙手也不說話,臉上也沒什麽表情了。就想把手從沈小安的手裏抽出來。
沈小安瞪了高原一眼。看着這雙手,眼裏的淚水又流出來了。
“沈小安,你別哭了,我沒事的。再說春天就要到了,天一暖起來,就會好了。你別擔心。”見沈小安又哭了,高原心裏又慌又急,他就怕沈小安一哭起來就沒完沒了的。
聽到這話。沈小安就怒了。你自己不擔心還不許別人擔心嗎?你這是把自己的身體當成什麽了。
“高原,我記得我跟你說過,要你好好愛惜自己的,可現在呢,你看看你的手,就跟被硫酸潑過似的,慘不忍睹。你看看你這手。就跟那香腸似的,你看這還慣着膿水呢。你手整成這樣,你怎麽寫作業呀,你怎麽洗衣服呀。你不是有手套有暖手袋嗎,怎麽還會凍呢,我想不明白,你看我的手,你看看,我的手凍了嗎?我的手都沒有凍,你的手怎麽會變成這樣?”
沈小安把自己的雙手伸到高原的面前,高原看着眼前這雙白皙細嫩的雙手,手指纖長,瑩白如玉,連手指甲都泛着可愛的粉紅。再看看自己的,每根手指都像是水腫了一樣,皮膚都潰爛了,微微的伸縮都變得極不靈活。他面露苦澀,嘴角挂起一絲苦笑,他能怎麽辦,他還沒長大,很多事情他也無能為力。
看着高原臉上的無奈,沈小安本不是遲鈍的人,她一下子就猜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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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下推開身前的高原,滿臉憋得通紅,就要往外沖。
高原從沒見過這樣暴怒的沈小安,見沈小安就像只暴怒的獅子,滿眼通紅,連兩頰的肌肉都繃得緊緊的,就要往外沖。心裏一緊,死死的抱住沈小安,就怕沈小安做出什麽事情來。
沈小安被高原抱住,沒法活動了,可她心裏的那口氣硬是憋不住,手腳并用的使勁推攘高原,要從高原的懷裏出來,可是她的力氣太小了,掙紮了半天也沒用。
心裏氣得不行,“周春梅你MD你做人這麽刻薄,你自己生的兒子都不管,MD小心以後死了下油鍋。勞資真不知道世界上還有你這樣的媽了,有你這樣的媽,勞資還不如去屎,去屎。不,勞資不得去屎,要屎那也是你是,害人精,死不要臉的,勞資要是遇到你,勞資絕對會買一筐子雞蛋,全送給你,勞資一個一個的扔給你。MD,你以為你什麽了不起的,你什麽都不是,你在勞資眼裏就是一坨屎,把你說成屎,屎都在叫屈。勞資就不明白了,你自己生的兒子,你是個媽,你就這麽對他?你就不怕遭報應,你就不怕他以後不養你。哼,你惹到我了,你惹到我了,你要想高原以後養你,你想都別想,想都別想,巴拉巴拉。”
高原看着被自己緊緊摟在懷裏的沈小安,嘴裏不停的說着髒話,這樣的沈小安他從沒見過。沈小安是從不說髒話的,她一直都很優雅,她總是很注意禮貌。可現在,她的嘴裏不停的冒出那些她平時很不齒的詞語,而且被說的那個人,還是他的母親,周春梅。
高原不知道沈小安是怎麽知道他媽媽的名字的,可現在他也不能問,沈小安正在氣頭上,他就是問了沈小安也不會說。不過沈小安的力氣還真大,要不是他從小做慣了農活,一定壓不住她。
沈小安嘴裏還在罵着周春梅,罵着罵着,她的眼裏又流出眼淚來了。
“高原,你怎麽這麽傻,你就任着他們欺負你,你都不說的嗎?怎麽可以這樣?她是你媽媽,怎麽可以這麽對你?世界上有這樣的媽媽嗎?這哪裏是媽媽呀,這就是一仇人。嗚嗚嗚。高原,我讨厭你,你都不反抗的,你都不會跟他們說不的嗎?你看看你的手,都這樣了,嗚嗚,他們都是怎麽對你的呀?怎麽心這麽狠呀?嗚嗚。還有心嗎?就是有,那也是黑的呀。”
沈小安的一字一句都落進了高原的心裏。沈小安現在已經不掙紮了,高原靜靜的抱着她,心裏已經不疼了,只是還有一點酸澀。他也不知道周春梅怎麽會這樣對他。他是周春梅的兒子。他不是撿的,他是她親生的。他曾無數次的問過自己這個問題,為什麽自己的媽媽這樣對自己。可直到現在,他也沒弄明白。他還沒弄明白,可心已經死了,對他媽媽死心了。
如果不是因為無家可歸。他一定不會回那個家。那不是家。對他來說,那就是地獄。也許,地獄也要比那個地方好。
他還記得他考試完猶豫了好久才決定回家的。
他一走進院子,就看到王仁發坐在對面房子打麻将。
王仁發沒注意到他。他也沒喊王仁發,那次那件事後,他們就撕破臉皮了。他走進屋。周春梅正坐在床上看電視,她的懷裏摟着王麗,電視上放着動畫片。兩人看得一直在笑。
他走進去,叫了一聲媽,就沒話了。
周春梅幾乎把自己這個兒子忘了,她看着高原好一會兒看緩過神來,只是淡淡的說了聲回來了,就繼續陪着王麗看電視。
他心裏不由得冷笑,看來他真的成了沒父沒母的了。
晚上王仁發回來。看見他又是一陣嘲諷。他也沒理,自顧自的在廚房做飯。
就聽見王麗在裏屋大叫了一聲。接着又是一陣欣喜的笑聲。高原心裏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透過擋在裏屋與廚房間的木板,就看到王麗的手裏抱着一個藍色的東西。
他扔下手裏的鍋鏟就沖了進去,一把搶過王麗手裏的藍色,那是沈小安送給他的暖手袋。
王麗見手裏的東西被搶,哇的一聲就哭了起來,她知道那東西,可以充電暖手,他們老師就有一個,她還去摸了的。她習慣的去翻高原的書包,沒想到就翻出了一個。心裏正高興呢,就被高原搶了。
王仁發見自己心愛的女兒哭了,一個巴掌就朝他甩去,他一個沒注意,臉上的頓時就起了五個手指印。可是他的手裏還是抱着沈小安送給他的暖手袋,他眼裏含着恨意,一動不動的盯着王仁發。
王仁發頓時就罵上了。
“你個小王八羔子盡然敢把我的寶貝女兒弄哭了,MD,你現在長本事了啊,不就是拿你個東西嗎,老子養了你這麽多年,還不能拿了。巴拉巴拉”說完一把搶過高原手裏的暖手袋。
他恨恨的看着眼前這人,心裏恨不得把王仁發撕了。
他現在完全對周春梅不抱任何希望了。剛剛王仁發打他拿一巴掌,周春梅可是坐在床上一動也沒動,就連一句勸阻的話都沒說,她甚至看着他的眼睛閃過一絲笑意。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錯了。他低下頭,低低的笑了兩聲,早就看清了,他的媽媽才是家裏地位最高的權利最大的,可自己受了這麽多年的苦,她卻從來都只是冷眼旁觀着,以前他還以為是她的地位也尴尬,也說不上話,可這麽多年了,連王仁發在她面前都是唯唯諾諾的,看來,自己是完全被媽媽抛棄了啊。
猛的擡起頭,快步上前一把奪過王麗手裏的暖手袋,迅速的沖到廚房,一下塞到了竈膛裏。竈膛裏的火還很大,暖手袋一塞進去,馬上就被火燒壞了,裏面的水也流了出來,把竈膛裏的火都澆滅了。
他就是燒掉,也不讓這家人弄髒了。
王麗重新拿到暖手袋心裏正高興,這下子她就可以到處去炫耀了,可那高興還沒緩過勁,手裏的暖手袋就沒了。再一看,暖手袋就被高原塞到竈膛裏了。又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王仁發直接操起腳邊的板凳就朝高原砸過去了。高原早注意到他了,身子一斜就躲過去了。
王仁發氣得不行,沖上去就要揍高原。周春梅坐在床邊,看着高原被打,她眼裏一點憐惜都沒有,她只是在看戲,誰也不知道這位母親心裏是怎麽想的。也許,這就是她特別的母愛。
高原躲過王仁發的拳頭,他這麽多年被奴役可不是白做的。他沖到菜板前一把抓起上面的刀,直直的對着王仁發。
王仁發頓時焉了。他咽着口水懦懦的看着高原。高原眼裏的赤色把他吓住了。周春梅也被吓住了。她萬萬沒想到高原會做出這般瘋狂的舉動。她坐在床上也不淡定了,顫顫巍巍的從床上下來,雙腿打着顫兒。
“高原,你這是幹嘛。趕緊把刀子放下,快放下,有什麽大不了的事情,用得着動刀子嗎?都是一家人,快放下。”
王仁發乞求的看着周春梅,他現在動也不敢動。就怕高原一個沖動就把他結果了。
高原沒有動。他看着周春梅突然露出一笑。
“媽媽,這是我最後一次叫你媽媽,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要這麽對我,只是。以後,你再也不是我的媽媽了,我再也不會認你。”說完。扔下刀就要奪門而去。
周春梅見狀,趕緊把他叫住。
“高原,你這是什麽意思。你說不認我是什麽意思,我是你媽,永遠都是,不是你認不認就能改變得了的。我知道你是怪我,可是我有什麽辦法,我們家什麽情況你也看到了,連房子都快沒了。我能管得了那麽多。我知道你恨我,你覺得我這些年忽視你了。可是你妹妹還小,我要照顧她,再說了,我身體也不方便。你看你好不容易放假回來一次,就鬧成這樣。”瞪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王仁發,“都是你,你打他做什麽,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非得動手的。”又把頭轉向高原,“高原,你看你爸也知錯了,你就別再鬧了,這麽晚了,大家都還沒吃飯呢,趕緊的吧。”
“你還站着做什麽,還不去煮飯,高原好不容易回來一次,你就讓他幹這幹那的。高原,你趕緊過來,讓媽看看你臉上還疼不疼。”
王仁發聽周春梅這話,差點沒一口血吐出來,他去煮飯?這飯可都是高原在做的,現在他回來了,那自己就不用再煮飯了。見周春梅狠狠的瞪着他,算了,今天他就做一次,等過了今晚,看他怎麽整高原這小子。
高原看着這家人,嘴裏輕笑一聲,也沒推辭,走進裏屋就坐下了。
王仁發氣得牙都咬碎了。他在廚房裏把鍋碗弄得直響,發洩心裏的怒火。
過了這晚,高原又恢複了他每天煮飯的工作。他的手每天都要在冷水裏泡,到了過年的那些天,他每天都要做一大桌子的菜,王仁發為了整高原,不停的請客回來吃飯,高原每天都忙得要死,手一直就泡在寒冰一樣的水裏。本來手就長了凍瘡,這下子更加嚴重了,不僅皮破了,就連膿水都流出來了。
高原洗菜做飯的時候心裏一直在想,他手指上的膿水一定流到鍋裏了吧,真希望你們這家人吃了這些菜,馬上就腸穿肚爛都死光。可是壞人一直都是活千年的。高原想,你們今天吃了我的血肉,總有一天,我也要讓你們百倍千倍的奉還。
學校一開學他就會學校了。本來王仁發看着高原身上的衣服要讓高原脫下來給他的,要不是周春梅看見高原眼裏的怒火馬上就要爆發了,怕那天晚上的情景再現,叫住王仁發,高原現在肯定就是一身輕 的回到學校了。
原以為可以多瞞沈小安一寫日子的,看着趴在自己胸口哭累了的沈小安,雖然她剛剛罵了他媽,可他心裏卻是一點都沒有反感、憤怒。相反的,他甚至覺得松了口氣。
沈小安安靜的趴在高原的懷裏,閉着眼睛。因為剛剛哭過,所以她的睫毛被打濕成跟小扇子似的,翹翹的彎起。白皙的小臉透着一抹桃紅,像是飛上的雲霞。小鼻子秀氣的皺着,連鼻頭都哭得通紅。粉色的櫻桃小嘴因為剛剛哭得太用力,被咬成了嬌豔的玫瑰色,現在安靜的嘟着,如同清晨被露水染過的嬌豔玫瑰。
高原的心突然不受控制的澎湃亂跳,這是他第一次抱沈小安,她的身體軟軟的,不像是他的那般堅硬。感受着手裏的觸覺,他才發現,原來她的腰竟然那麽細,仿佛他一只手就能掐斷。她的身體真是單薄,他抱在懷裏,完全沒有任何充滿的感覺。
沈小安在心裏早就把周春梅全家罵了個遍,她現在是恨透周春梅了,她不明白這個女人的心怎麽就那麽狠。她上輩子就不喜歡這個人,可那時候她至少對高原還是很好的,高原在跟她交往的時候也說過,他媽媽一直很愛他,就連是王麗也是比不上的,而且,那時候王仁發對高原也很好。雖然高原最後找到了他的親爸爸,可高原對那家人還是很好,在外面上班的時候每隔幾天就會打電話回去的。只是沒想到她重生一回,會有這麽多的事情發生變化。
沈小安從高原的懷裏擡起頭,眼前這個一臉堅毅的男人眼睛裏還透着傷悲,沈小安想,她的高原經歷了這麽多的磨難,他終會成長為一只雄鷹吧。堅強的雄鷹。
她揉了揉自己的臉,扯着嘴角朝高原一笑,“高原,我餓了,我們出去吃飯吧。”
看着眼前這個眼睛通紅,笑得比哭還難看的女孩子,她的聲音的啞了,一點都不好聽,可他的心裏卻嘣的一聲,有什麽已經發芽。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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