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帝後交換身體後31

皇帝被她噎住,不知該說什麽才好,嘴唇哆嗦了半天,硬是什麽都沒憋出來。

他确實理虧。

若不是機緣巧合同杜若離交換了身體,今日承受着一切的怕就是她了,更要緊的是,她并沒有自己這般好運,有一個相信自己、願意為自己張目的丈夫。

他甚至不敢理直氣壯的告訴她,如果真有這一日,自己一定會站在她這邊……

歐陽延,你對不住她的地方實在太多太多了。

皇帝心生歉疚,回想往事,倍覺懊悔,擡頭注視着面前人稍顯淡漠的面孔,一時無言。

內室裏接連有兩人在此落胎,血腥氣凝聚不散,芈秋聞得久了,難免反胃,見桌上擺了一盤紅橘,便起身去拿了兩個,放在手裏慢慢剝開,捏着果皮榨出一點煙霧似的汁液。

皇帝嗅到一股馥郁芬芳的氣息,一直堵着的心口略微舒服幾分,正猶豫着該怎麽開口時,卻聽芈秋忽然道:“你什麽時候有的身孕?”

她不說還好,一提起這事兒,皇帝便覺萬箭穿心,痛不可言。

還有什麽好說的呢。

左右孩子都不在了。

他轉過頭去,看向另一邊,不叫她見到自己眼底閃爍的淚光。

芈秋等了一會兒,見他不語,便試探着道:“是那天,在淑妃宮裏有的?”

皇帝微微合眼,幾不可見的點一下頭。

芈秋眉頭微皺,語氣責備:“怎麽也不告訴我?這麽大的事情,你竟一聲不吭。若是我知道,如何也不至于……”

皇帝心髒一抽一抽的疼:“你當我不想說?那天你去了椒房殿,我就想告訴你的,你倒好,跟我大吵一架,還動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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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到這兒,他就停住了。

為什麽呢?

因為想起賢妃了。

那段時間他雖然跟杜若離冷戰,但是杜若離可一點對不起他的事情都沒做,孝順太後,恩待賢妃,明明不喜歡這二人,卻顧看的滴水不露。

他哪裏還有顏面朝她發脾氣呢。

可要真是什麽都不說,皇帝又覺得憋屈。

憑什麽啊。

他的歡喜與盼望,他的忐忑與希冀,他的小皇子,他的阿宣,一切一切都是他自己的回憶,杜若離什麽都不知道。

他硬逼着自己平靜下去,但眼淚仍舊不受控制的流。

終于,芈秋嘆一口氣,戳破了他的強裝平靜:“要哭就哭吧,在我面前,你哭的還少嗎?”

皇帝一下子就繃不住了。

“起初知道有了身孕的時候,我還覺得格外別扭,一點都不喜歡它,可是不知怎麽,後來就慢慢的變了……”

“雖然還沒生下來,但我心裏有種預感,這一定是個男孩子,一定是!”

“我給他取名叫阿宣,天子宣室,他是嫡長子,合該配這樣尊貴的名字。”

“因為他,我近來總覺得不舒服,早起會吐,腰也疼,時不時的反胃惡心,從前喜歡的菜式也不能吃了。”

“但是我願意的。”

“母親說再過兩個月,阿宣就會動了,我第一次聽見的時候,真的好期待啊。可是,可是我等不到了……”

芈秋默默聽他說着,一言不發。

空間裏邊兒呂雉忍不住道:“真看不出來,他感情還挺充沛!”

“嗨,”武則天搖頭道:“男人都這樣,傷在別人身上的時候他輕描淡寫,傷在自己身上的時候他重拳出擊。”

蕭綽嘿嘿笑了兩聲:“你現在遞給他紙筆,《悲傷逆流成河》他都能寫出來!”

芈秋忍着沒笑出聲,略微過了幾瞬,方才遲疑着問他:“賢妃那邊,你想怎麽處置?”

皇帝臉上閃過一抹濃烈至極的恨色,又摻雜了幾分惱怒。

畢竟賢妃是他寵了多年的女人,在他心裏的地位一度高居榜首,淩駕于諸多後妃之上,現在親身試驗之後卻發現她毒如蛇蠍、豺狼之性,未免也太打臉了。

皇帝下意識的觑了一眼芈秋神情,見她似乎無意嘲諷自己,略松口氣,卻不曾如先前那般下令将靖國公府滿門抄斬,而是在短暫的細思之後,冷笑出聲:“當日朕執意要賢妃入宮,母後不允,道是她不孝不悌,在府中時便與嫡母不睦,不可選充宮闱,奈何朕被她的救命之恩蒙蔽了雙眼,竟是一意孤行……”

芈秋心說真是男人兩片嘴,橫豎都有理,當初不是你自己說賢妃可憐,在靖國公府被悍妒蠻橫的靖國公夫人欺負嗎?

現在又變成賢妃不孝不悌了。

她暗中翻個白眼,聽皇帝繼續道:“她侍奉朕多年,朕自問也是了解她的,若真是将靖國公府滿門抄斬,只怕她反倒快意!不必問罪靖國公府,只以其生母教女不善為由将其賜死,至于她一心扶持的好弟弟,也從國子監革名,叫靖國公府清理門戶!告訴淑妃,別叫她死了,就算是死,也等她知道了靖國公府裏的變故之後再死,朕能叫她雞犬升天,當然能叫她雞犬不留!”

這叫芈秋怎麽說呢。

愛的時候是真的愛,恨的時候也真正是辣手無情,刀刀都往賢妃最痛的地方割。

所謂男人的情誼,向來都是世間第一等靠不住。

她默然幾瞬,卻無意替賢妃求情,當下痛快的應了。

皇帝剛剛小産,身體疲弱,只是一股恨意支撐,方才勉力支持,現在心頭的那口郁氣散了,疲乏便如潮水般湧來。

芈秋見狀,便伸手撫了撫他面龐:“睡吧,醒了就好了,我娘在外邊兒守着,不必擔憂。”

皇帝輕輕應了一聲,飽含感情的看她一眼,順從的合上了眼睛。

……

前殿的百官宮宴還在繼續,芈秋将這邊的事情安排好,很快趕了過去,至于外命婦這邊,則全權交付給了淑妃。

座次都是早早排放好的,命婦們早就到了,見皇後和賢妃久久不到,難免暗自揣測。

淑妃倒還撐得住,言笑晏晏,不露怯色,同衆人解釋:“太後娘娘身體不适,事發突然,皇後娘娘與賢妃在壽康宮侍奉。”

衆人無論信與不信,都做出一副為太後擔憂的模樣,又盛贊皇後與賢妃的孝心,齊齊将場面糊弄了過去。

淑妃既為太後身體憂心,又因今日之事而踯躅不已,強顏歡笑生捱了兩個時辰,終于結束了這場宮宴,不等衆命婦依次散去,又着人去傳了靖國公夫人前來。

靖國公夫人得知賢妃在壽康宮侍奉太後之後,心頭便起了疑雲。

賢妃有了身孕,這消息她早有耳聞,家裏邊姨娘老早就抖起來了,連帶着賢妃的弟弟都揚眉吐氣。

靖國公夫人雖深覺晦氣,卻也知這是陛下的頭一個孩子,無論男女,同樣貴重,而太後作為當今生母,只有盼着當今早有兒息的,怎麽會叫大着肚子的賢妃侍疾?

不顧惜她,也得顧惜她腹中的皇嗣啊!

這裏邊肯定有古怪!

這會兒淑妃點了她過去,靖國公夫人難免嘀咕,心頭惴惴,哪知道到了瓊華殿之後,淑妃就丢下來一個晴天霹靂!

賢妃這一胎懷相不好,太醫明說是保不住的,她起了壞心思,以皇嗣陷害皇後,還害得皇後失子……

淑妃直接轉達了皇帝的意思給她——朕心知此事與靖國公府無關,不願問罪府上,只将賢妃一脈連根拔起,将此事了結便是。

好消息它說來就來!

靖國公夫人頭暈目眩的想,确定今天是冬至,不是過年嗎?!

這些年在府裏,她着實受盡了閑氣!

丈夫偏寵妾侍,庶子飛黃騰達,小妾也不安分,處處掐尖要強。

最戳靖國公夫人心肝的是,賢妃居然撺掇着靖國公上疏立她胞弟為世子,虧得她娘家還有幾分底蘊,先下手為強,走了禮部的路子請封世子,靖國公夫人和兒子才沒有淪為整個帝都的笑話!

這會兒聽淑妃說完此事,靖國公夫人頓覺喜從天降,腰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謝過恩之後,腳下生風,興沖沖的回府去了。

……

皇帝睡醒之後,便見莊靜郡主守在一邊,他心裏邊兒一下子就安了,輕聲問:“母親,陛下呢?”

起初見到莊靜郡主的時候,皇帝心裏邊是很不以為然的,後來受了她幾次折磨,更覺仇視,只是慢慢的、伴随着莊靜郡主的關懷與愛護,他的态度也慢慢的變了。

太後作為他的生母,自然疼愛自己的孩子,只是真正如何親昵、手把手的顧看,卻是沒有的,兒時陪伴他更多的反倒是乳母,再之後是內侍監,相較于太後持重沉穩的叮囑,反倒是莊靜郡主焦急時候塞到他口中的手掌,更叫他覺得觸動。

他當然知道那是因為莊靜郡主把他當成杜若離了,可是人非草木,又哪裏真的能夠将感情一分一厘的計較清楚呢。

莊靜郡主先前對他那般嚴格要求,無非也是愛之深、責之切罷了。

——要是系統在這兒的話,肯定能看得出來他這是被pua的入味兒了,說是斯德哥爾摩也行。

莊靜郡主見他醒了,便起身将擱置在暖爐旁的大氅取下,搭在臂間往床前去:“若離,能站得起來嗎?外邊兒已經備了暖轎,咱們回椒房殿去,這裏到底是簡陋了,不利于你修養。”

又回答他第一個問題:“太後娘娘情況不大好,陛下往壽康宮去了。”

皇帝臉色猛地一變:“太後娘娘情況不大好?這是怎麽回事?!”

莊靜郡主搖搖頭,面有憂色,見他焦急不已的模樣,又寬慰道:“我已經差人去問候了,陛下也打發人來送信,說探望過太後娘娘之後,便往椒房殿去陪你。”

皇帝自己身體都還沒好,想去探望怕都支撐不住,再則,現下太後只怕也未必想見到他。

心事重重的穿上大氅,叫健壯嬷嬷背着上了暖轎,皇帝起駕返回了椒房殿。

……

壽康宮。

寝殿裏彌漫着濃重的藥氣,只床榻兩側幽幽的掌着燈,太後臉色蠟黃躺在塌上,人事不知,周身萦繞着一股灰敗頹喪之氣,令人見之心驚。

跟随太後經年的老人守在一邊兒看顧,另有人往小廚房去盯着太醫煎藥,還有侍從奉命出宮,請法師入宮為太後祈福,傳令全國聞名的道士們疾馳長安向上天祝禱,沒有差事的宮人、內侍們垂手侍立一側,眼觀鼻鼻觀心,噤若寒蟬。

芈秋默不作聲的将令丞整理好的供書遞到淑妃手上。

淑妃起先還覺莫名,畢竟她并非中宮,沒理由查勘此事,低頭看了幾眼,她臉色猛地一變,雙手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

賢妃的心腹供述,賢妃為了登上皇後之位,不僅下狠手以腹中皇嗣為引鏟除皇後,還暗中對太後下毒,只是因為毒素幽微,不曾被太醫察覺,接連幾個月下來,毒素入體,神仙都救不得了。

淑妃手指猛地一顫,那幾頁供書輕飄飄落到地上,她呆滞幾秒鐘,怆然淚下:“我糊塗哇!”

她捶胸頓足,懊悔不已:“近來姑母時常身體不适,道是眼前發黑,頭暈腦脹,我日日在她身邊侍奉,竟不曾察覺異樣,只當她是為皇後所激,盛怒之下,故而如此,卻不曾想——”

淑妃不忍再說下去,捂住面孔,失聲痛哭。

半晌之後,她忽的想起什麽,盈滿眼淚的眸子盛滿了恨意:“表哥!文氏那賤婢竟敢如此毒害天子之母,便是将她千刀萬剮,也不足以洩憤!”

芈秋神色哀恸,點點頭:“朕知道,你放心,文氏竟敢對母後下手,朕豈會容她?只是母後的身體,也算是……”

她眼底流露出深重戚色,又叮囑淑妃:“此事勿要叫母後知曉,否則……唉。她向來最疼的便是你,近來你多在壽康宮盡心,勸慰陪伴于她。”

淑妃哭着應了:“是,這兒就交給我,表哥盡管寬心。”

芈秋同她一道在太後床前守了半個時辰,太後卻一直不曾醒來,最後她只得作罷,叮囑淑妃幾句,起身離開。

已經到了晚間時候,月上中天,芈秋沒有乘坐轎辇,背着手踱步前行,神色淡淡。

走出去相當一段距離時,她忽的轉過身去,眺望壽康宮最高處宏偉雄壯的樓閣,唇邊瀉出一絲極淺淡的笑。

世間從來沒有不中用的人,只有不會用人的人。

就像沒有人知道,對太後刺出致命一刀的既不是她,也非賢妃,而是莊靜郡主一樣。

莊靜郡主在宮中長大,她的父親曾經被高宗皇帝議儲,祖母是備受寵愛的貴妃,高宗皇帝用一種平淡而漠然的态度對待她,卻又悄無聲息的庇護着愛子在世間的唯一骨血。

許多人提起莊靜郡主,嘴上敬重,眼底卻時常帶着一抹居高臨下的憐憫和同情,也是因此,就下意識覺得她是無害的。

其實并不是。

張皇後在宮中經營多年,根深蒂固,但是高宗皇帝執掌這座宮廷的時間比她更長。

高宗皇帝死後,聽令于他的舊人老的老,散的散,而那些年輕的,像是樹影一樣不引人注意的,又去了哪裏呢。

芈秋緊了緊身上的大氅,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天氣越來越冷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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