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番外(皇帝來到地府後

皇帝死後沒有馬上離開人間,而是以靈魂的形式暫時在皇宮裏游蕩,他甚至于親眼見證了自己的喪儀。

傷心欲絕的杜若離,悲痛垂淚的莊靜郡主,還有雖然不知道母親離世,但懵懂間仍舊若有所覺、傷心啼哭的醜家夥……

皇帝有千萬個割舍不下,有無數的留戀難舍,他想近前去為愛人拭淚,想伸手抱起哭得眼睛發腫的寶貝醜疙瘩,還想給給予了自己母親溫暖的莊靜郡主一個擁抱……

可是他什麽都做不了。

作為鬼魂的皇帝陷入到深深的絕望之中。

直到地府的差役找到他,要接引他前往地府,皇帝雖然奮力掙紮,但最後還是被帶走了,一邊走,一邊兒淚流滿面。

最後還是差役看不下去,說:“你即便是哭斷腸,也不能起死回生了,倒不如老老實實的往地府去,那裏有鏡子可以窺到陽間之事,還有你們歐陽家的歷代先祖。”

皇帝心裏邊兒頭一個念頭就是“啊,我能見到若離和醜家夥了,好哎!”,繼而又想起一樁不妙之事來——先祖們也在啊!

父皇會不會因為我搞死慧貴妃和老三而找我晦氣?!

他心中半是歡喜,半是忐忑,被差役領着到了歐陽家的地盤兒之後,便見一個風韻猶存的美婦人迎上前來,抱住他哭道:“我兒,你今年不過二十三歲,怎麽就來了?”

又咬牙切齒道:“必是杜若離那毒婦意欲謀奪江山,害了你性命!待她下來之後,母後要好好跟她算這筆賬!”

皇帝心說你誰啊,這都胡說八道了些什麽,擡起手臂将人別開,仔細打量幾眼,神色不禁遲疑起來:“你是——母後?”

太後哭的滿臉是淚,沖上前去就要再抱住他:“我兒,你不認得母後了嗎?”

見皇帝面露茫然之色,她忙解釋道:“人到了地府之後,都會變成此生最快活時候的模樣,母後年輕了許多,難怪你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了。”

太後此生最快活的莫過于先帝駕崩、親生子登基之後,先把慧貴妃那個賤婢勒死了給先帝殉葬,馬上又料理掉三皇子那個小雜種,此後萬人之上,被皇帝兒子以天下供養,那是何等的風光得意!

皇帝明白過來,客氣的叫了聲“母後”,既而低頭打量自己,很年輕,英俊的臉孔稍顯青澀,是他剛登基時候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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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死了,壓在他頭上的那座大山沒了,老三再不能跟他争長短,萬裏江山盡在囊中,自然是天下第一等快活。

這是他最得意的時候。

皇帝回過神來,猶豫着問母親:“母後,先帝何在?歷代先祖何在?”

說起此事,太後的臉色顯而易見的陰郁起來:“先帝,呵。”

她嘴巴一癟,淚花湧現,拉着兒子的手哭訴委屈:“先帝記恨我逼死那個賤婢,害了他的好兒子,還說我幹涉前朝,縱容娘家亂法,什麽糟污事都往我頭上扣!我剛下來,他就動手打我……”

太後嗚咽着哭了起來:“先祖們在邊上看着,不勸慰制止也就罷了,居然還在叫好,給先帝遞棍子!之後又把種種苦力活兒都交給我做,我這活着真不如死了算了!”

皇帝:“……”

皇帝“啪”一下戳破了她話裏邊的漏洞:“母後,你現在已經死了,沒法再死了。”

太後生生給噎了一下,半天沒喘上氣來,被這倒黴兒子一氣,久別重逢的喜悅立時給沖淡了,再想起自己死前發生的那些事,一時怒從心頭生:“皇帝!你可知你識人不清,做下了多大的錯事?!杜氏那個賤婢,居然敢假傳聖旨,賜死寶瑛,待哀家死後,還逼殺了承恩公府全家——寶瑛是你嫡親的表妹,葉家,葉家是你嫡親的舅家啊!”

她不說還好,這麽一說,皇帝馬上就想起該死的葉寶瑛跟該死的承恩公府來,臉色當即壞了下去。

“母後,此事就不必再說了!”

他斷然道:“是我下令賜死淑妃,将她廢為庶人的,也是我下令夷承恩公府三族的,此事與若離無關,是我一意為之!”

太後難以置信的看着他,半晌之後方才回神,失聲道:“你在胡說些什麽?!”

“我沒有胡說!這兩件事情的确是我所為!”

皇帝冷着臉道:“葉氏女屢有觊觎後位之心,又暗中給幽禁玉英殿的文氏送去有毒的兇器,待到天子昏迷之後又圖謀不軌,她不該死嗎?!還有葉家,居然膽敢勾結淮南王入京,我沒直接誅殺他們九族,鞭屍洩憤,已經是顧全了母後的顏面!”

太後就跟第一次見到兒子似的,相逢的喜悅蕩然無存:“延兒!”

她恨聲道:“你是不是被杜若離那個妖女迷了心竅,腦子也糊塗了?她奪了你的身體,搶了你的皇位,把你害的千慘萬慘,你不恨她,不恨杜家,居然恨你的生母和娘舅?我看你是昏了頭了!”

皇帝剛剛才親眼見證過心上人的鹣鲽情深,也曾經親自見證過杜家的滿腔忠心,此時聽太後居然拿她的瘌痢頭弟弟跟杜家比,話裏話外貶損心上人,登時火冒三丈:“我很清醒,我知道自己在說什麽!我與若離交換身體,乃是天意所為,與她何幹?她一心愛護于我,與我兩心相許,又何曾害過我?而杜家忠君體國,更不必提,反倒是葉家……”

他沒再說下去,神情譏诮,冷冷的笑了起來。

太後只覺眼前發黑,身體搖晃幾下,好歹扶住旁邊一棵槐樹,這才強撐着沒有倒下。

皇帝見狀皺眉,起先還覺不忍,再去想自己與心上人交換身體的那段時間,這所謂的生身母親都是怎麽折磨自己的,便不禁憤憤開口:“母後倒有臉說我千慘萬慘,我與若離交換身體之後的諸多慘态,多半都是你給的,你怎麽好意思将一切罪責都推到若離身上!”

話說到這兒,他便想起自己被文氏所害失去的那個孩子,他的第一個阿宣。

其痛苦之深,即便今日想起,仍舊淚濕眼眶:“當日文氏害我,我百般解釋,你卻不肯相信,明知道事有蹊跷,卻還是故意為難于我,叫太醫先去看文氏,若非如此,我又怎麽會失去那個孩子!”

太後真是委屈他媽給委屈開門,委屈到家了:“我哪知道那是你?!”

皇帝立即便針鋒相對道:“難道倘若那是若離,就該被你那樣陷害針對嗎?那也是你的孫兒,你怎麽能這麽狠心!”

太後簡直要氣死:“都說了我不知道那是你!”

她忽然間發覺出一點不對勁兒來:“你既然同杜若離交換了身體,為何不将這消息告知于我?若我知道,怎麽也不會鬧到現在這個地步!”

笑話,這一切難道都怪我嗎?

皇帝心覺諷刺,冷冷觑着她,半晌之後,咬牙切齒道:“因為我信不過你,因為我不親近你!你從來沒叫我覺得溫暖,又怎麽能指望我受寒之後第一時間過去找你?!”

這幾句話對太後所造成的打擊,比前邊所有話加起來都重。

她如遭雷擊,原地呆怔良久,方才顫聲道:“我,我是你的生身母親啊,你居然,居然說出這樣的話來!”

皇帝紅着眼眶,與她冷冷對視:“你根本就不愛我,也沒有一個母親的慈愛與溫柔!你愛的是能給你帶來榮耀的嫡子,不是我!你從來沒給過我母親的慈愛,又見不得別人給我,因為我親近乳母,你早早就把她們打發走了,陳媽媽對我最好,你居然下令把她打死了!”

這些話就跟剪刀似的,直接把太後的心肺腸子剪了個稀巴爛。

她嘴唇張合幾下,只覺鑽心蝕骨的痛,不覺簌簌落下淚來:“我,我怎麽會不疼愛自己的孩子?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那個陳氏,她仗着,仗着奶過你,在宮裏作威作福……”

皇帝幾乎是惡狠狠的反駁她:“陳媽媽奶過我,她真心疼我,我生病發燒的時候,她衣不解帶照顧我好幾日都不合眼,她不能仗着我的勢作威作福嗎?!照你這麽說,你不過是生了我而已,一天都沒管過我,憑什麽受天下供養,憑什麽一次次叫我恩待承恩公府?!”

“你——”

太後氣急之下,半晌沒喘過氣來:“好,好好好!我居然給別人生了個兒子!你不認我,我又何必認你!”

不認我這個兒子了啊。

皇帝回想起自己對葉家的寬恕來。

即便葉茜娘是個女郎,他也是真心實意想給她個诰命,叫招贅女婿,傳襲葉家香火的,歷朝歷代那些謀逆伏誅的家族,何曾有過這樣的殊榮?

他做這些,又究竟是為了誰?

可笑!

面前這個口口聲聲叫嚷着生了他的女人可笑,他自己也可笑!

最後一點溫情徹底淡去,皇帝毫不猶豫的反唇相譏:“不認就不認,我又不是沒別的娘!莊靜郡主待我比你待我好,我有這麽好的娘,不稀罕你!”

每當太後覺得自己已經到達低谷的時候,面前的好大兒總能擡腳把自己踩得更低一點。

她真是給氣得二佛升天、三佛出世:“莊靜郡主是你娘嗎?!她是怎麽打你的,你都忘了?!”

皇帝被pua的入味兒了,登時嗤之以鼻:“你懂個屁,那叫愛之深、責之切!民間管這個叫打是親、罵是愛!”

太後:“????”

歐陽延你這個#¥…*&)%

……

承恩公府勾結淮南王造反的時候,皇帝心裏邊兒就埋怨太後亂來,再等到他生了醜家夥、當了母親之後,才開始感慨天下父母的不容易,起了加恩葉家的心。

只是現在再一想,自己那時候真是傻得不能再傻!

他也是當過母親的人,他舍得把醜家夥交給乳母和保母們後就不管,自己成天美容、聽曲兒,吩咐底下人滿天下的搜羅華服美飾,吃吃喝喝嗎?

醜家夥要是病了,他能全權交付給底下人,自己過去看幾眼就去忙別的事情嗎?

養兒方知父母恩,她甚至都沒養過自己!

扯什麽母子情深呢!

皇帝再沒了敘舊的心思,甩開太後,徑直進門,就見先帝抱着手臂,眉頭蹙起,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

在先帝身後,諸多先祖們端坐椅上,見他進了門,你來我往的交換着眼神。

一堆人裏邊兒,皇帝最熟悉的也就是先帝一個,至于高宗皇帝,也只是年幼時候見過罷了,加之他們到了地府之後都變成此生最快意時候的模樣,他就更分辨不出誰是誰了。

這麽多大佛在這兒坐着,皇帝心裏邊到底有些懼怕,老老實實的跪下身去,給先祖們磕頭:“不肖子延向皇考問安,向諸位先祖問安。”

廳中一片寂靜,皇帝也沒敢擡頭,好半晌過去,才聽先帝說了聲:“起來吧。”

皇帝順從的站起身來,蔫眉耷眼,垂着手一言不發。

先祖們沒發話,廳內氣氛一時有些尴尬。

先帝咳嗽了一聲,開始回想自己到地府時高宗皇帝對自己說了些什麽。

哦,想起來了。

高宗皇帝先誇贊了一下自己在位時的功績,說幹得不錯,又表示了對兒媳婦葉氏的擔憂以及堅持立嫡子的不安,總體來說,對自己這個兒子還是持褒贊态度的。

嗯,現在只管有樣學樣就行。

先帝想到這兒,便清了清嗓子:“延兒,你……”

等等,你好像沒什麽優點,也沒什麽功績?

偏聽偏信,寵愛外戚,後宮烏煙瘴氣,朝中賢能不舉。

死的夠早算優點嗎?

只是這不能說啊,說出來多傷感情吶!

于是先帝便換了一副慈愛的面龐,欣慰道:“你的皇後,很好。”

雖然我生的這個夯貨很菜,但是兒媳婦很強,三下五除二就把他控制住了,眼皮子都沒眨就把他的左膀右臂砍了,配合着莊靜郡主阻塞他的視聽,硬生生把他栽培成了一心相夫教子的賢妻良母。

這誰見了不說一聲強啊!

至于兒媳婦奪了自家江山這種事……

他們早就在地下說過了,這根本不算事!

兒媳婦用的身體不也是歐陽家的嗎?

兒媳婦用歐陽家子嗣身體生的孩子,那也是歐陽家的骨血啊!

更別說兒媳婦的政治手腕直接能把兒子吊起來打!

本來歐陽王朝都要走向沒落了,忽然間來了個強人力挽狂瀾,挽大廈于将傾,這高興都來不及呢,怎麽會怪她?

至于歐陽裕這個%)¥#,幹脆就叫他傻到底吧,免得以後兒媳婦下來了,他沒頭沒腦的亂叫亂嚷,壞了自家情分。

嗯,就這麽着吧。

皇帝原本還以為先帝會提起慧貴妃和老三的事兒,心中頗覺惴惴,哪成想對方壓根兒沒問,一直提着的心就慢慢放下去了。

只是高祖皇帝看了先帝一眼,忍不住嘀咕:“莊靜那孩子打小就聰明,若離是像了她,早知道——”

先帝:“……”

先帝若無其事的掏了掏耳朵,裝作什麽都沒聽見。

皇帝在先帝的指點下認了人,實在無心同這群根本不熟的祖宗們說話,又牽挂心上人和寶貝女兒,便小聲問了句:“陰差說有鏡子可以窺見陽間,在哪兒?”

先帝給他指了地方,神情有些複雜:“剛下來,舍不得上邊的人吧?”

皇帝滿臉慈母的不安,憂心忡忡道:“醜家夥還小,我實在是挂心。”

怕先帝不知道醜家夥是誰,他忙解釋了一句:“就是我生的女兒,她叫歐陽宣,一點兒也不醜,很可愛的!”

先帝擡手揉了揉太陽穴,皮笑肉不笑道:“你可真是個好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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