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別宮鬥了,來宮變吧2

韓元嘉自幼聰慧,她也知道自己的優勢所在。

她是被父親看重的才女,是被端王倚重的女中諸葛,她心思缜密,八面玲珑,她以為自己已經做的夠好,可是她從來沒想過,原來她可以做得更好。

原來世間還存在另一條路。

她可以做下棋的人,可以離開幕後,出現在世人的面前,可以堂堂正正的叫世人知曉她的才幹與功績,而不是躲在帷幕之後,做天子的解語花、女諸葛。

她可以做出一番不遜色于世間男子的功績!

嫡妹說話時的語氣很輕,然而落到心頭,卻如同千斤巨錘,将她過往的認知砸的粉碎,破而後立,再度構造成型。

原來還可以這樣——居然還可以這樣?!

醍醐灌頂,甘露灑心,莫過于是!

而武則天仍舊專注的看着她,徐徐道:“姐姐,你這樣出衆的資質,這般絕倫的才慧,若為男子,必定可以金榜題名,出将入相,做出一番轟轟烈烈的功績,名垂青史,為什麽就因為你是個女子,便只能困囿于深宮,相夫教子,做男人背後的影子?”

“姐姐,你這樣的聰明人,怎麽會想不明白這個道理?”

韓元嘉嘴唇嗫嚅幾下,眼底倏然閃過一抹悲色,幾瞬之後,淚水沾濕了眼睫。

武則天神色了然,直接說出了答案:“因為這個世道便是如此,因為這一方天地根本沒有給天下女兒施展抱負的機會!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我們是男人的附庸,是生育的工具,是丈夫官帽上用以增添光彩的點綴,我們從來都不是人,而只是一件用以給天下男人取樂的玩意,誰會在乎一件玩意兒的夙願與志向呢?可是姐姐,你服氣嗎?就因為托生成女兒,就要屈居人下,看着那些才幹平庸、資質尋常的庸碌之輩身居高位,而自己卻只能在後宅一日日的虛耗,百無聊賴的彷徨,姐姐,你甘心嗎?!”

不等韓元嘉出聲,她便斷然給出了結論:“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在家時做父兄手中的棋子,被他們送出去換取家族利益!我不甘心出嫁後做丈夫的玩物,泯滅自己的傲骨與志向,屈膝侍奉,相夫教子!我也不甘心做一個燃燒自己奉獻一切的母親,讓這個從我肚腹之中爬出來的孩子踩在我血肉模糊的肩頭,去看更高更遠的世界!”

韓元嘉聽到此處,已然落下淚來。

嫡妹如此,她又何嘗不是?

她自幼讀聖賢書,寒冬臘月苦讀不辍,難道就是為了拘束于內宮之中,做帝王閑暇無事時的陪伴,日複一日的跟宮妃争寵,等待天子的垂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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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先冷卻的心火再度被點繞,韓元嘉頭腦前所未有的清醒起來。

她先是哭,繼而又是失笑,用帕子擦拭掉臉上淚痕,由衷道:“妹妹,我不如你。”

韓元嘉道:“這場比拼,姐姐輸得心服口服。”

武則天定定注視着她的眼睛,那烏黑的瞳仁裏倒映出她姣好的面龐來。

“姐姐,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跟你一較高下,也從來不覺得我們會是敵人,所以我選擇将自己的計劃告訴姐姐……”

她說:“我不會做一個安分守己的皇後,我會拼盡所有氣力,從他手上攫取權力,我要與他并尊,我要他死,我要攝政——我要開創一個前所未有的時代!”

“我知道自己可能會失敗,也知道可能會人亡政息,可是我不怕!”

我曾經締造過成功,我是史書工筆的第一位女帝,我名武曌,我生來就該這樣轟轟烈烈的做一場!

“姐姐,”武則天道:“你願意與妹妹并肩而行嗎?”

韓元嘉眼睫扇動幾下,臉上浮現出幾分溫和笑意來。

她神情很專注,也很認真:“我願意。”

……

皇帝對長樂郡主真真愛重,武則天人還沒走,乾清宮便有內侍來這兒給她請安,又帶了天子的若幹賞賜前來。

武則天朝乾清宮方向行禮謝恩,和顏悅色道:“本該往乾清宮去謝恩的,只是大婚在即,實在不好相見。”

內侍畢恭畢敬的應下,又回乾清宮去複命:“奴婢去的時候,娘娘正同貴妃敘話,氣氛頗是和睦,二人神情中并無不豫之色。”

皇帝這才放下心來:“元望她向來柔弱純善,并非咄咄逼人之輩,而元嘉亦是通情達理,今日了見元望入宮,料想也能夠明了她的心意了。”

繼而又有些感慨:“到底是姐妹呢,從小一起長大,感情深厚,即便從前有什麽誤會,見一面很快就能說開了。”

大婚的日子已經定下,定襄王府老早就準備好了長樂郡主的嫁妝,雖然女婿臨時換了個人,但對于女方家基本上也沒什麽影響。

出嫁前夕,定襄王親自往女兒院子裏去拜見,屏退侍從們,隔着簾子道:“你既做了中宮,崇國公府怕就要危險了,加之此時東南未穩,接下來幾年怕還會有風波。我既為本朝唯一一位異姓王,又是國丈,兩女一為貴妃、一為皇後,又有皇長子這個外孫,韓家可謂是鮮花錦簇、烈火烹油,現在陛下須得依仗韓家,并不顯露什麽,但你若是只看眼前,必然是走不長遠的。”

武則天應聲道:“父親放心吧,女兒都明白的。”

定襄王向來知曉兩個女兒聰慧,無需過多贅言,便順勢轉了話頭:“既然入了後宮,子嗣便是最要緊的,你姐姐雖也有皇子,又占了長子名分,但畢竟是庶出,你是皇後,若誕下皇子,才是最名正言順的儲君人選。雖然都是韓家的外孫,但究竟如何,卻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這一次,武則天沉默的更久,半晌之後,方才應了聲:“是。”

定襄王點到即止,起身告退,臨行之前,又道:“等到東南平定,我便該急流勇退,等到那時候,便該叫你跟你姐姐為家裏盡心了,尤其是你,內宮與外朝相輔相成,定襄王府好,你大哥好,你在宮裏才能安泰,嫡子的地位才能穩固。”

武則天笑了,仍舊順從的應下:“父親寬心,女兒知道輕重。”

定襄王見她這樣懂事,也覺欣慰,行了一禮,退将出去。

等到了晚上,定襄王妃也來同女兒說話,低聲送了本壓箱底的圖畫過去,繼而又指點她在宮中如何行事:“子嗣是最要緊的……”

末了,又專程道:“人心異變,你同你大姐姐在家中如何要好,都是從前的事情了,今次因你入宮,她失了皇後之位,你,你自己多多思量些,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武則天統統點頭應下,十足的乖女兒模樣。

定襄王妃撫着她流雲般的長發,神情感傷,依依不舍:“仿佛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怎麽就要嫁人了呢……”

……

皇帝抹去了李妃的存在,不曾給予追谥為皇後,給了個端悫王妃的谥號,匆匆下葬,繼而又以元後之禮迎娶定襄王嫡女長樂郡主為後。

新官上任三把火,更別說天子将将踐祚了,婚禮辦得異常盛大,也很隆重,而中宮所居住的長春宮更是雕梁畫棟,碧瓦朱甍,極盡人間富貴奢華。

新婚當晚,武則天第一次見到了這位年輕的天子。

能夠讓韓元嘉怦然心動,深情相許,他的相貌無疑是極為出挑的,清俊溫潤如和田美玉,風度翩翩,又不乏天家貴氣。

親自為新婚妻子斟了合卺酒,他俊美的面容上彌漫着由衷的歡喜與希冀:“元望,我盼了那麽久,終于等到今日,叫你做了我的妻子……”

武則天深情款款的看着他,神情中隐約透出幾分羞澀。

她輕輕喚他:“六郎。”

她生的這樣美,聲音也悅耳動聽,皇帝雖然還不曾飲用合卺酒,卻已經有些醉了,癡癡地看着她,喚了聲“元望”。

夫妻二人須得共飲的合卺酒用一分為二的匏瓜造就,中間用紅線牽連,他伸手遞上,笑意溫潤:“希望這紅線能為我拴住你的心……”

武則天配合的露出了塑料假笑。

空間裏芈秋都開始嗑瓜子兒了:“喲,不錯嘛,這皇帝比上一個強,小武感覺怎麽樣,被拴住了嗎?”

呂雉跟蕭綽在一邊兒拼命忍笑。

武則天冷笑一聲:“放心吧姐姐,他的十年腦血栓,絕對拴不住我的心。”

一個能在正妃尚在,便開始計劃找人頂替她的丈夫,難道會是個好東西?

在長子新喪,便對其生母說喪期晦氣,不要出門的父親,難道會是個好東西?

武則天專程查過那位紅顏薄命的李妃,倒也發現了幾分端倪。

李妃的父親是崇政殿大學士,祖父做過閣臣,當年她剛嫁給還是端王的皇帝時,也是琴瑟和鳴過的,只是伴随着李妃祖父的致仕與父親的官場失意,她與丈夫的情分也被一道埋葬了。

一個娘家失勢的王妃,已經不配再占據端王妃的位置了。

李大學士被貶出京城之後,沒幾個月李妃便小産了,五個月的孩子,已經成型了,流掉之後李妃傷了身子,斷斷續續落紅不止,也徹底毀掉了她。

再之後,定襄王府的長女被指給端王做側妃——可以說,先帝指過去的這個側妃,一開始就是擺在明面上的正妃替補,受令執掌王府中饋。

對于李妃而言,這是何等的殘酷!

再等到先帝駕崩,端王成了儲君,她也恰到好處的病逝了。

這時機難道還不夠微妙嗎?

武則天知道前世韓元嘉的下場,知道皇帝的下場,也窺見過皇帝對于長樂郡主的滿腔深情,那是一心一意的專寵與可以為之漠視一切的真心,只是……

你這真心保熟嗎?

皇帝真正愛的,到底是韓元望,還是定襄王府唯一的嫡女、冠絕帝都的長樂郡主?

他是單純的愛着這個人,還是如同水仙花一般顧影自憐,覺得既為天子,便該匹配帝都最尊貴美麗的貴女?

他只是愛他自己,順帶着愛這件足夠體面的美麗道具罷了。

認真你就輸了。

武則天這輩子經歷過的事情,盤古開天辟地之後都沒幾個人能夠比拟,要想哄住皇帝,那真是再簡單不過了。

而皇帝也正如前世一般,在這場婚姻中煥發出所有的真摯與熱情。

帝後大婚一月,皇帝都不曾召幸宮妃,每日料理完政務之後,便往長春宮去陪伴皇後。

而皇後也時常往禦書房伴駕,紅袖添香,慧心解語,常有不凡見解發出,倍得天子信重,俨然是女中張良,将滿宮妃嫔都比成了塵埃。

韓元嘉往長春宮去請安,望着嫡妹那張海棠一般鮮妍妩媚的面孔注視良久,最終還是問了出來:“那天你到翊坤宮去說的話,還算數嗎?”

武則天道:“那話永遠算數。”

韓元嘉神色有些複雜:“他待你這樣好,你,你真的一點都不動心?”

武則天對此付諸一笑:“他待我很好嗎?其實也不過爾爾。”

曾經有一個人,以天下為棋盤,舉世之人為棋子,他拉着我的手入局,手把手教我如何縱橫捭阖,制衡天下。

他是我的先生,是我的知己,是我的盟友,他以萬裏江山教我,與我一起并肩作戰,肝膽相照。

他雖然不在這裏,但我的意志裏永遠有他的影子。

我曾經遇見過過雄鷹,又怎麽可能為鳥雀低頭?

叫我收斂野心,相夫教子……

呵,他都沒做到的事情,這個狗貨更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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