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別宮鬥了,來宮變吧7

皇帝服過藥,便疲憊睡下,武則天在旁守候良久,直到他睡得沉了,方才起身離開。

她走後不久,皇帝便悄無聲息的睜開了眼,目光略微動了一下,便有內侍快步向前,随時聽候吩咐。

皇帝沙啞着聲音問:“行宮內可有異動?”

那內侍道:“一切盡如皇後娘娘所言,并無出入。”

皇帝幾不可見的點點頭:“皇後不負朕望。”

又問:“南軍如何?”

那內侍聲音更低:“奴婢早就差人傳訊南軍,徐将軍親自率人駐紮在三裏之外,若行宮內部有變,一刻鐘內便可來援。”

皇帝眼底閃過一抹滿意:“很好。”

懷疑一切是君主的優良品質,而權位之前,父母也好,妻兒也罷,統統都是靠不住的。

皇帝惜命,也怕死,無論他這場病是否是人為導致,他都要用絕對的謹慎來應對。

小心駛得萬年船。

……

長廊兩側便植翠竹,每當有風吹過,便發出簌簌聲響,那搖曳的葉影落在武則天長及地面的裙擺上,也在她臉上留下晦暗不定的斑駁光影。

她漫不經心的回過頭去,低聲問身後心腹:“德妃的差事辦得怎麽樣了?”

心腹畢恭畢敬的回禀她:“德妃娘娘傳信過來,道是幸不辱命。”

武則天兩手扶在隆起的肚腹之上,連微笑都恰到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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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輕輕說了聲:“很好。”

……

事情的起因,是威遠侯接到了一封密報,道是皇帝病篤,馬上就要不行了,而皇後把控住行宮,封鎖消息,打算等到自己腹中胎兒落地之後,扶持幼主登基。

因着皇後腹中胎兒性別未定,定襄王府甚至私下裏搜羅了好幾個孕婦,若皇後誕下公主,便行換子之事,以此确保定襄王府和皇後立于不敗之地。

威遠侯看完這封密報,立馬就急了——他本就同定襄王府有隙,先前又被皇後收拾過好幾次,要是這夥子人得勢了,他還能有命活嗎?

威遠侯并非勳貴出身,從前在禮部擔着個六品閑官,只是他妹妹肚子争氣,誕育了當今天子,才得了這麽個侯爵勳位。

原本是六品官,忽然間得了個世襲的侯爵爵位,這餡餅掉普通人身上,早高興的不知東南西北了,可在威遠侯看來,這事兒可不是那麽回事啊!

當今的生母是他嫡親的妹妹,當今天子是他嫡親的外甥,按理說他該有個承恩公封爵的,怎麽就降了等,屈居侯爵之位呢?

只是這事兒倒也怨不到皇帝身上。

威遠侯的妹妹入宮時只是個品階低微的美人,之後雖然誕下皇子得了晉封,位分卻也不足以撫育皇子。

皇帝是在皇後膝下長大的,雖說沒有改換名牒,但因着皇後無子,他也算是半個嫡子了,故而登基之後先行加封嫡母的母家,然後才輪到生母的娘家,卻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威遠侯想不通啊!

他要是能想明白,就不至于活了幾十年還是個六品官了——說起來,這個六品官還是先帝為了兒子的臉面吩咐底下人給提上去的,本來他只是個七品芝麻官的。

皇子年幼的時候養在宮裏,威遠侯見不着,等到皇子成年開府,他馬上就登門拜訪去了。

皇帝上輩子大抵出生在印度,骨子裏就镌刻着人分三六九等的基因,在宮裏跟親娘相依為命是因着母子之情,到了宮外拜會舅家去的也是皇後的母家承恩公府,哪裏會登親舅舅的門,只是他那時候畢竟不是天子,還得顧及臉面,聽說自己那沒出息的怨種舅舅來了,到底捏着鼻子前去招待。

威遠侯也不會看臉色,巴巴的貼在那兒說個沒完,再之後聽聞李妃染病,宮裏邊兒張羅着給端王選個理家的側妃,還毛遂自薦送自家女兒過去。

皇帝那時候已經相中了定襄王府的長女韓元嘉,聽完威遠侯說的話臉兒都綠了。

人家是鑲了金的異姓王長女,嫁妝能擺滿三條街,拔一根寒毛比你腰都粗,你個普信男有什麽?

六品官位嗎?

怎麽好意思張嘴的?!

真是狠狠地無語了!

之後韓元嘉入了府,威遠侯夫人還時不時的帶着自家女兒過來,皇帝恨不能跟這群沒出息的窮親戚割席斷交才好,自己不能出面,就交待韓元嘉把人打發走。

韓元嘉辦事兒是真利落,三下五除二就把人攆了,威遠侯府上丢了金龜婿,能不恨她嗎?關上門在家對着定襄王府破口大罵。

再之後皇帝登基,韓元嘉成了貴妃,長樂郡主做了皇後,威遠侯就更恨了——這榮耀原本該落在我家的啊!

皇帝咬着牙給了舅家一個侯爵,自覺已經很對得起他們了,哪成想威遠侯府貪心不足蛇吞象,打着天子舅家的旗號出去胡作非為、欺男霸女,皇帝倒是有心處置,又怕朝臣非議苛待舅家,幾次板子高高舉起、低低落下,倒叫威遠侯府愈發得意起來。

前段時間皇帝斷斷續續的病着,朝政委托在皇後手裏,過了幾天,皇後期期艾艾的瞧着他,有些膽怯的樣子:“有禦史彈劾威遠侯,臣妾自作主張,藍批賜了他二十板子,叫他在府上閉門思過……”

皇帝聽得怔住:“你是怎麽說的?”

皇後小心翼翼道:“臣妾在奏疏上用藍批示下,說太祖皇帝立法與天下共之,皇子尚且不能違背,更何況是外戚?陛下仁孝,因先太後而屢屢寬宥,現下陛下卧病,臣妾代為執筆,下令懲處威遠侯,若九泉之下太後娘娘見怪,日後臣妾到了地下,自去向她老人家請罪。”

皇帝:真是……

幹得漂亮!

早看那個四等人首陀羅不順眼了!

他咳嗽一聲,明示皇後:“這件事般的很好,以後再遇上,還是這麽辦!”

有了這句話,下一次威遠侯再頂風而上,武則天幹脆了當的免了他的差事,連同其家中子弟的官職都一并削掉了。

威遠侯本來就怨恨定襄王府的女兒奪走了皇後之位,現在接連被狙了兩次,在家恨得紮了一個月的小人,日複一日的詛咒該死的皇後和韓家人。

大外甥病着呢,這事兒肯定是皇後背着他幹的!

果然老話說的好,女人頭發長見識短,叫她們管家,能管出個什麽來!

威遠侯畢竟是皇帝的舅舅,又非一代權臣、窺探帝位,只是貪貪污、欺男霸女的話,憑着他那過世了的同胞妹妹,再怎麽胡鬧,皇帝也不可能把他宰了。

因着皇後的兩次處置,威遠侯同定襄王府算是結下了死仇,朝中諸多反對女主執政的臣子們漸漸成了威遠侯府的座上賓,再之後,同定襄王府有所不睦的人也偶有登門。

他們無心讓威遠侯去做這個反後集團的黨魁,但是只讓他當一個旗幟在臺前沖鋒陷陣,卻是最合适不過!

皇帝的親舅舅嗳!

他既沒有權傾天下,也沒有手握兵權,更沒有颠覆江山的野望,這三層buff累加在一起,血條厚的驚人,随便怎麽作都不會死的!

現下威遠侯得了密信,本就不甚靈光的頭腦立即轉到了一百八十邁,然後成功的給燒焦了。

皇帝本就是往行宮去養病的,一直以來奏疏上的回複也都是皇後所用的藍批,在宮裏的時候還只是隔一段時間才叫皇後幫着批複幾日,這會兒專門去将養身子,怎麽反倒越将養越壞了?

對于密信上所說的皇帝命不久矣,威遠侯信了九成。

不能等了,每多等一秒鐘,都是在給皇後和定襄王府機會!

一旦皇後順利生産,等待他的必然就是死局了。

皇後是天子的正妻、是新帝的生母,一旦山陵崩了,新帝年幼,她便能理所應當的攝政,再加上定襄王府……

威遠侯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腦子不夠用,便沒有貿然行動,而是悄悄去找了朝中的鐵杆反後派黔國公,将自己所知所聞悉數告知。

黔國公聞言也是變色,只是他行事卻遠比威遠侯老辣,不曾急于動手,而是先差人去确定消息。

“不要靠近行宮,遠遠觀望,看禁軍如何布陣防守,多少時間巡邏一次——再去幾位太醫府上打探,看他們上一次送信回家是什麽時候,近日行宮中是否曾經有人回宮取藥。”

威遠侯急得團團轉:“不能再等了啊,國公,你我已經是皇後死敵,若等到她臨朝攝政,還不将咱們生吞活剝了?”

黔國公置之不理,只一心等待底下人來回話。

約莫等了幾個時辰,直到月上柳梢,底下人方才前來傳話。

“不出國公所料,行宮守衛外松內緊,而早在半月之前,幾位太醫便沒有再同家中聯系了,更曾經有侍從打馬回宮取藥……”

黔國公長嘆口氣:“竟當真如此!”

威遠侯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國公?你別只嘆氣,倒是也想想辦法啊!”

“你急什麽?這等緊要關頭,越是急,便越是容易出錯!”

黔國公靜思片刻,終于定了主意,往書房去書就一封奏疏,闡明了對天子的關切與思念,奏請天子還京,與此同時,又問威遠侯是否有門路聯系到德妃小李氏。

“我能有什麽門路?內宮這些年被韓家女人把持的水潑不進,貿然去找德妃,只怕打草驚蛇!再則……”

威遠侯不明所以:“我的好哥哥啊,你找德妃頂什麽用?你沒聽說嗎,她根本就不得寵啊!”

黔國公白了他一眼,冷笑道:“你是真傻還是假傻?你以為皇後只做了一手準備嗎?若她生男,則嫡皇子繼位,若生女,也可抱養其餘孕婦所生之子,即便我們真的打上門去,她也仍舊有別的選擇——你忘了,貴妃是她的姐姐,皇長子也是定襄王府的外孫!再不濟,還有一個隋美人呢,她是中宮皇後,抱養後妃的兒子,這不是理所應當嗎?!”

威遠侯聽得冷汗涔涔:“她,她把當今所有的子嗣都攥在手裏了!”

“不,”黔國公斬釘截鐵道:“當今還有一位皇子!”

威遠侯茫然道:“在哪兒?”

“在宮裏。”

黔國公目光深深,宛若一口幽深古井:“陛下前往行宮之前臨幸後妃,那位娘娘有了身孕,只是月份尚淺,當時還沒有診出來罷了。”

威遠侯悚然一驚:“黔國公!你,你這可是冒充皇家血脈——”

“誰說的?宮裏的娘娘有了身孕,孩子怎麽會不是陛下的?皇後與貴妃死于平亂之中,隋美人與皇長子一同罹難,後妃之中,便以德妃為尊……”

黔國公說到此處,幽幽笑了起來:“德妃同皇後之間隔着一個李妃,她們永遠都不可能走向聯合,趁着這個機會同我們聯手,她做太後,我們做輔政大臣,各取所需,這不好嗎?”

他看着威遠侯,語氣誘惑,宛如毒蛇的信子,輕輕探到他的臉上:“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要麽是我們贏,要麽是皇後贏。我想,你不會想輸吧?”

威遠侯額頭生出冷汗來,眼神閃爍半晌,終于還是點了點頭:“便依國公所言!”

……

黔國公心知此事若成,則富貴無極,若敗,則九族盡滅。

他沒有貿然動手,一切思忖妥當之後,只等着接收行宮處發還回來的奏疏。

第一次奏請天子回宮,皇後藍批推拒,道是天子還未痊愈。

第二次奏請前去拜見天子,又被皇後藍批否決。

而與此同時,一項項訊息不間斷的傳到耳中,嚴密防範的禁軍,多次往返宮中取藥的近侍,嚴陣以待的定襄王府,還有被拘在行宮不得與外界傳遞消息的禦醫……

黔國公終于确定了那封密信的可靠性,旋即便開始在暗中走動,勾結反後一系的朝臣聯合舉事,又派出人手往禁軍統領府上試探消息。

一切都準備妥當之後,黔國公等人便安排人手在京城設伏,以濃煙為號,一旦行宮得手,立時展開行動把控京城,其後又糾結府中私兵,連同反後反韓派系的朝臣,全副武裝,往行宮去了。

……

黔國公等人将将靠近行宮,暗中駐守在三裏之外的南軍斥候便發現了他們的動靜,一群人兵刃在手、甲胄在身,浩浩蕩蕩往天子行宮去,顯然是來者不善。

斥候禀報上去,南軍統領親自去查勘之後,馬上上馬提刀,全軍開拔前去支援。

皇帝病歪歪的倒在塌上,剛要睡着的時候,就聽外邊兒忽然間人聲沸騰起來,咳嗽一聲,怫然不悅道:“出什麽事了?”

外邊內侍慌裏慌張的跑進來:“陛下,不好了!黔國公、威遠侯、兵部尚書等人帶着私兵在沖擊行宮正門,還有人從偏門處攻進來了!”

皇帝如遭雷擊,猛地坐起身來:“什麽?”

寝殿外殺喊聲隐約傳來,他臉上陰雲密布,鸷氣森森:“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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