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別宮鬥了,來宮變吧8

皇帝本就疑心自己近來多病有鬼,現下聽聞黔國公竟與威遠侯等人聯合謀逆,焉能不怒。

他厲聲問左右道:“紀明呢?!”

內侍顫聲道:“紀統領已經往正門迎敵去了!”

頓了頓,又道:“皇後娘娘也過去了。”

“混賬!”皇帝大驚失色:“刀兵正亂,她過去做什麽?趕緊去把皇後帶回來!”

內侍帶着哭腔道:“威遠侯在外邊說,說……”

皇帝真真要被他給就急死了,随手抓起手邊的東西砸了過去:“威遠侯說什麽?!”

內侍撲通一聲跪下了:“威遠侯說皇後娘娘謀害陛下,戕害宮嫔和皇子,意圖竊取江山,諸多禁軍為之動搖,娘娘親自前去對峙,鼓舞士氣,說她在一日,必然不叫亂臣賊子傷到陛下分毫……”

皇帝又是動容,又是惱怒:“真是亂來!”

一疊聲的吩咐人:“還不趕緊去把皇後找回來?!”

再聽得外邊殺聲大作,他實在靜不下心來,知道南軍戍守在不遠處,倒不懼怕,強撐着站起身來,叫內侍幫自己穿戴整齊之後,親自往陣前去看。

……

再之後的事情,韓元嘉都是從心腹宮人口中聽聞的。

南軍掌控局面在前,皇帝公開露面在後,所謂皇後的陰謀不攻自破,反後黨的末日來了。

尤其是皇帝穩定局面之後,着人去打探黔國公和威遠侯等人近期的動靜,竟然得知他們正在暗中搜羅有孕的婦人,意圖冒充皇嗣——

威遠侯甚至還偷偷摸摸的把自己房裏的一個有孕小妾挪出去養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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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什麽意思?

幹掉他和一幹後妃都不算完,連他的孩子都要斬草除根,之後還要鸠占鵲巢?

皇帝怒極反笑,不看別人,只看着威遠侯:“舅舅,你可真是朕的好舅舅!朕哪裏對不起你了,你居然做得這麽絕?!”

威遠侯哼哧了半天,終于哭了出來:“臣不敢,臣絕無此意,這都是黔國公撺掇臣做的……”

皇帝聲色俱厲道:“笑話,難道是黔國公拉你去他府上商議怎麽謀逆的嗎?!”

威遠侯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臣一向膽小怯懦,陛下最是清楚不過,豈敢做這種大逆不道之事?都是有人私下裏送了密信恫吓,之後又經黔國公挑唆——”

“對!”說到這兒,他緊跟着有了底氣,帶着哭腔道:“那密信來的突然,八成就是黔國公使人送過去的,他這是有意詐臣,逼迫臣跟他上同一條船啊!”

皇帝聽他滿口狡辯,将所有責任都推卸出去,只覺太陽穴一突一突的跳,心頭火焰熊熊燃燒:“你脖子上頂的是豬腦袋嗎?你知道自己是因何而得今日之爵的嗎?若依那逆臣所言,除掉朕和皇子們,再陰取他人之子冒充皇子,你難道便會有好下場?!”

他身體本就尚未痊愈,一時怒火攻心,眼前發黑,身體猛地打晃起來,近侍們見狀面露驚色,趕忙将他攙住,出口規勸:“陛下暫且息怒,龍體要緊啊!”

皇帝坐回原處,緩了大半晌時間方才覺得好些,這時候卻聽外邊侍從慌裏慌張的前來禀報:“陛下,皇後娘娘難産了,貴妃娘娘不敢擅作主張,請您過去做主……”

皇帝腦子裏“轟”的一聲,回神之後,馬上道:“傳話過去,皇後與皇嗣都得保全才好,若她們母子有個萬一,朕要所有人陪葬!”

他喘息的有些急,六神無主一會兒,終于站起身來,一邊往産房那兒去,一邊吩咐腳快的內侍先去送信:“告訴貴妃,若事有萬一,保大人。”

內侍連聲應下,一路小跑着去了。

……

韓元嘉身體尚未完全康複,卻也強撐着守在産房外等候消息,見皇帝來了,便覺有了主心骨兒:“陛下……”

到底共患難過的女人,皇帝瞬間軟了心腸,拉住她的手,語氣輕柔而堅定:“別怕,都會好的,你跟朕會好的,元望也會平安無事——”

武則天恰到好處的出現在行宮門口,此後又恰到好處的受驚早産,她并不是受虐狂,只是她此時必須這麽做。

黔國公與威遠侯等人聯合沖擊行宮,圖謀不軌,種種行徑已經極大了踐踏了皇帝的底線,他們非死不可。

不只是他們,朝中反後一系的朝臣,怕也會遭到猛烈清洗。

只是人心易變,往來反複,皇帝現在被憤怒沖昏了頭腦,鐵腕鐵拳懲治這群逆臣,但是過段時間再看,他會發現此消彼長。

經此一役之後,傾向于皇後、至少是不反對皇後臨朝的人占據了朝臣的大半,屆時帝後之間的脈脈溫情霎時間就會蕩然無存,緊接着遭到沖擊的就會是後黨的成員和定襄王府一系的勢力。

這跟愛不愛沒關系,但凡是有心天下的君主,都不可能看着某一個派系一家獨大。

武則天要做的,就是通過明面上的折損自身來減少皇帝可能會有的疑心,她知道皇帝早晚都會發現這一點的,但是她希望将時間拖得更久一些。

她要求的并不多,他死之前別發現就好了。

所以才有了這場受驚難産。

如若皇後當真是這場變故的幕後主使,她明知道這日會發生動蕩,怎麽會迎難而上,還把自己搞得難産?

要知道,于她而言,沒有比順利誕下皇嗣更重要的事情了。

這場精心構造的難産持續了一整個白天,叫皇帝提心吊膽的同時,也更加強了他的怒火與對逆臣們的痛恨,幸而結果是好的。

是日晚間,皇後艱難誕下一子,齒序行二,皇帝大喜之餘,當衆為其賜名福康,繼而大赦天下。

之後發生的事情,便暫時同後妃沒有幹系了。

……

本朝發生了朝臣聯合謀逆、背刺天子這樣的大案,整個帝都都被驚動了,南北兩軍接管京城,緊急宣布戒嚴,一時風聲鶴唳,人心惶惶。

皇帝此時雖然還未病愈,卻早有滿腔怒火急于發洩,因着皇後剛剛生産,隋美人同樣受了驚,便不曾帶一衆後宮回京,安排禁軍嚴密戍守行宮,自己則只帶了近侍親信們離開。

緊接着便是殘酷的政治清洗。

黔國公、威遠侯、兵部尚書,乃至于所有參與其中的官員,統統被下了獄,嚴刑拷打審問明白之後,舉家問罪,滿門抄斬,為首之人腰斬棄市,抄沒家産。

同他們親近的朝臣也沒能幸免,盡管得以保全性命,卻先後被貶出京,就連曾經的禁軍統領紀明,也因為皇帝身在行宮之時,黔國公暗中打發人前去紀家拜會而遭到了懷疑。

雖然紀家人根本沒有接收黔國公遞上的橄榄枝,甚至壓根不明白黔國公意欲何為,但是在那種情形下兩家的往來與紀明在行宮內一二行徑的暧昧,還是讓皇帝疏遠了他。

紀明沒有明面上的罪過,皇帝當然也沒有懲處他,平調去了居庸關任職——可所有人都知道,天子心腹平調他處,這本身就是一種懲罰。

莫名被卷入這場風暴之中,紀明也覺不平,只是眼見着朝中因此丢官的丢官,掉腦袋的掉腦袋,他又如何敢在這等時機下冒頭。

到底接受了認命,辭別家小,輕裝簡行赴任去了。

新上任的禁軍統領仍舊是天子心腹,只是要想在短時間內如紀明那般令禁軍如臂指使,便就要差了幾分火候。

皇帝原本就沒好利索,以滿腔怒火為原動力支撐着自己輪軸轉了大半個月,終于還是沒堅持住,在某日下朝之後一頭栽倒了。

朝臣們驚慌失色,自不必說,內侍們急匆匆去傳了太醫來。

皇後與貴妃尚在行宮,折返不得,此時宮內後妃便以德妃為首,李玉蘅張羅着往乾清宮去侍疾,親嘗湯藥,謹慎小意。

皇帝頭腦中昏昏沉沉的,不知睡了多久,再度睜眼之後,只覺腦海中像是有一把火在燒:“水……”

旁邊人聽見聲音,緩步近前。

容長的瓜子臉,眉眼細長,宛若仕女畫中的執書女子。

竟是早已經辭世了的李妃!

皇帝大驚失色,仿佛被人捏住了脖頸,手肘撐着床艱難後退些許,卻見來人似乎也吓了一跳,小心翼翼的叫了聲:“陛下?”

皇帝眯着眼看了半晌,終于發覺來人并非李妃,而是她的同胞妹妹小李氏,他的德妃。

一股由心虛而生的惱怒萦繞心頭,皇帝咳嗽着發怒道:“誰叫你過來的?常平呢?!”

李玉蘅低眉順眼道:“臣妾到這兒來為您侍疾。”

頓了頓,又解釋說:“內侍監在外邊兒盯着太醫煎藥。”

皇帝胸膛劇烈起伏着,半晌後冷冷道:“朕不想見你,你退下吧,無事不要過來了。”

李玉蘅似乎有些失落,低頭應了聲“是”,等了幾瞬,見他果然不再理會自己,這才讪讪退了出去。

不多時,內侍監送了煎好的湯藥過來,驗過毒後,使人嘗了,這才送進皇帝嘴裏:“太醫令說了,您近來傷了元氣,得好生養幾個月才行,這病忌諱受涼,殿內就留了一道出去的門,別的窗戶縫隙都給封上了。”

皇帝乏得很,無力說話,疲憊的應了一聲,很快沉沉睡下。

或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天晚上,他又夢到李妃了。

那個纖細柔弱的女子面容慘白,形如厲鬼,目光怨毒的看着他:“虎毒尚且不食子,你卻連禽獸都比不上!”

皇帝打個冷戰,毛骨悚然,卻見她不知想到什麽快活事似的,忽然間咯咯笑了起來:“陛下陽壽将至,不日将死,我在地下等您下來!”

一股寒氣順着腳底直沖天靈蓋,皇帝猝然自夢中驚醒,但覺渾身發冷,遍體生寒。

定神去看,卻見自己只着中衣躺在塌上,被褥不知去向,正對着床榻的那扇窗戶大開着,夜風肆無忌憚的從中入內。

自己方才究竟是做了一個夢,還是此刻猶在夢中?

皇帝一時之間竟分辨不出來。

後背上密密的生了一層冷汗,寒風吹過,是難以忍受的濕黏的冷,他嘴唇嗫嚅幾下,有氣無力的喚道:“來,來人……”

那聲音喑啞,将将出了喉嚨,便化在這夜風中。

但的确有人聽見這聲音,走了過來。

李玉蘅一身素簡,宛如一個行走的幽靈,月光透過窗扉照在她臉上,陰慘慘的白。

朦胧之間,皇帝甚至分不出她究竟是小李氏,還是他的原配發妻李妃。

但是他感知到了危險。

生死關頭激發出了無限潛力,皇帝生生坐起身來,發動身上僅有的氣力,往床榻內側躲避,然而這終究也只是垂死掙紮罷了,不多時,他便如一攤爛肉般頹然倒了下去。

“你,”他艱難的問:“你是人,是鬼?”

“我嗎?”李玉蘅附在他耳邊,輕聲細語:“我是來取你性命的人,是從地獄爬出來的鬼。”

皇帝聽得驚悚至極,李玉蘅卻快意的笑了起來。

她站直身體,從衣袖中取出了一疊桑皮紙,在皇帝顫抖欲裂的目光中,一張張浸在了水裏。

“臣妾眼見陛下遭受病痛折磨,實在痛心,今日特來送陛下往生……”

最後幾個字她咬得極輕,夜色之中,卻是說不出的森冷:“早登極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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