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姐妹,你清醒一點12

蔣明信差點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眉頭猛地一跳,扭頭看她。

蕭綽連眼神都沒給他一個,對着穿衣鏡整理過着裝之後,拉開門栓,從裏邊兒打開了房門。

蔣明信猝不及防:“喂,孫海薇——”

他不輕不重的吓了一跳,外邊兒喋喋不休對着一衆來客厲聲讨伐孫海薇的陸行也驚住了。

他以為孫海薇這時候肯定慌得不行,不到逼不得已是不會開門的,之前還在外邊吆喝着吓唬她說要找人撞門,哪成想她忽然間就自己出來了。

孫海薇生就一張古典标致的面孔,睡蓮一般的靜谧柔美,鵝黃色的裙子長及腳踝,腕上配着一雙羊脂玉镯,更顯得肌膚瑩潤,難掩光澤。

她要真是慌裏慌張、衣衫不整的出來,陸行有一萬句難聽的話等着說給她聽,偏她表現的這樣平靜,就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陸家大少奶奶真就是午後身體不适,回房歇息片刻似的,一時之間,陸行反倒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了。

他這個領頭的閉了嘴,其餘人就更不好說什麽了,陸家的小厮不可能搶在主子前邊兒給大少奶奶定罪——尤其這罪名格外的難聽,最後要是發現這全然是一場誤會,二少爺當然沒事兒,他們得脫一層皮!

至于其餘來來往往的賓客,就更加不願趕這個熱鬧了。

今天是陸老爺四十九歲的生日,來這兒做客的要麽是政商名流,要麽是陸家親朋,誰願意在這時候得罪人,摻和陸家的陰私家事呢!

一時間滿園寂寂,居然沒人做聲。

只有蕭綽神情譏诮,招招手叫了守在門外、臉色局促的使女過來:“去請我娘過來,就說我有事要讓她給我做主。”

……

陸老爺今天做壽,既是東道主,又是壽星公,當然得在前堂招待賓客,陸太太陪同在側,招呼女眷,而孫老爺和孫太太作為陸家的親家,自然同樣身處前堂。

陸家與孫家素來是通家之好,否則也不會在兩家孩子還小的時候就定下了親事,只是因為陸離的原因,兩家近來關系鬧的有些僵,非得找個詞來形容一下,就是貌合神離。

陸太太知道自家理虧,所以在孫太太面前格外客氣熱絡,仆人通報說孫家人來了,她親自出去迎接,挽着孫太太手臂,請她坐在自己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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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太太并不很受用這恩遇,愛答不理的,從頭到尾都板着臉。

你們陸家把我女兒害成什麽樣了,以為低頭陪個笑臉就完了?

哪有這麽好的事!

兩個孩子的親事是小時候定下來的,但這可不是盲婚啞嫁,兩家關系那麽好,陸離跟孫海薇常在一起玩兒,彼此情意相投,所以她才高高興興的把女兒嫁去了陸家。

早先看着陸離是個聰明孩子,性格也算穩重,只是不知道是搭錯了哪根筋,剛成家一年就惹了事,在外邊兒殺了個洋人,險些被抓到監獄去,陸家人急得很什麽似的,最後還是走了孫家的關系,出錢擺平了官司,急匆匆把陸離送出國避難了。

為着這件事,孫太太心裏邊很有些怏怏,陸離一走就是幾年,期間也沒個消息回來,她好好的女孩兒在陸家守活寡,想想都覺得憋屈!

再後來陸離回來了,還拿了牛津的法律學位,得到了政府高官的看重,進了司法部工作,孫太太總算得以舒展眉宇,只是沒等她松口氣,壞消息就傳過來了。

陸離在牛津有個志趣相投的女同學,在國外的時候就同居了,倆人一起回的國,還說過去的婚姻是父母包辦,并非出自他本人的意願,他要跟女兒離婚,娶他的女同學過門!

孫太太氣個倒仰!

別人盲婚啞嫁,說是包辦婚姻,你跟我女兒打小就認識,見天的往孫家跑,情書都寫了那麽厚一摞,你跟我說這是包辦婚姻?!

你早幹什麽去了?!

孫太太怄得要死,背地裏跟丈夫發狠,說:“當初真不如就別管他,叫他被洋人斃了才好,海薇傷心一段時間也就算了,回頭再給她找個好人家嫁了!哪像現在這樣,人家踩在我們身上過了河,轉頭就要蹬梯子,還打着什麽自由戀愛的幌子要跟海薇離婚——我寧肯叫海薇先當寡婦再改嫁,也比這樣窩窩囊囊被人抛棄來的痛快!”

孫老爺唉聲嘆氣道:“誰能想到會遇上這種事呢!陸家那個混賬做的好事,倒把我們家和海薇架在火上烤。”

離了吧,窩囊。

這是真窩囊。

之前陸離闖了禍,孫家出錢出力幫忙擺平,女兒在陸家守了幾年活寡,結果人剛回來就把孫家女兒給抛棄了。

什麽離婚啊、追求新思潮的,統統都是假的,外人說起這事兒,,沒人會說是感情不和、友好分手,只會說是陸離抛棄了孫家女!

這不是明擺着的嗎,陸離都跟他那個新式女友公然同居了!

再則,兩家從前一向交好,利益糾纏太多,真想要斬斷,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

可要是真的忍下來……

更窩囊!

孫太太不管官場上的事情,只是覺得不能再這麽下去了,孫家可沒什麽對不住陸家的啊——憑什麽他們出錢出力還搭上女兒一輩子,那是她的孩子,陸家不心疼,她心疼!

孫太太在社交圈子裏說話硬氣,靠的可不只是孫家太太的身份,她娘家手裏邊是有兵的,這年頭什麽部長什麽總理都是虛的,槍杆子才是真的!

身處在這個陳舊又新潮的時代,孫太太的思想難免有其局限——離婚多不好聽啊,外邊人一嘴一個棄婦,嘔也要嘔死的!

陸家不願意舍棄孫家的關系,孫家這邊呢,也不單單只是他們這一家,還要考慮大伯小叔林林總總一群人,只有孫太太一門心思為自己女兒打算。

她沒跟丈夫商議,從陪嫁的人裏邊找了個槍手,想找個不會惹人懷疑的空檔把陸離那個狗東西給斃了,到時候黑鍋就推到洋人身上去——反正陸離成天上蹿下跳沖在反洋第一線,被斃了也不稀奇。

陸離死了,女兒當然就可以回家了,叫去她外祖父地頭上重新相看個好人家,怎麽着不比陸家強!

孫太太這筆賬算得明明白白,當初陸家踩在孫家搭的梯子上過了橋,現在又翻臉不認人,她再想法子把陸離推回河裏淹死,這完全合情合理嘛!

蕭綽只匆匆看完了孫海薇的前生,她不知道的是,前世陸離在孫海薇死後沒風光多久,就被人打了黑槍,用的是美國産的槍,槍手最後消失在法租界。

這口鍋如孫太太所願,扣在了洋人身上。

不過這就是後話了。

……

陸行派去的人找過去的時候,陸太太正跟財政部部長的夫人王太太說話,見小兒子身邊的人慌裏慌張的過來,臉色就不太好看了。

那小厮看出來了,只是也不敢扭頭就走,畢竟這事兒太大了,他做不了主。

陸太太見這沒眼力見的東西看看自己,再看看孫太太,心裏邊就起了疙瘩,這是大兒媳婦那兒有事?

怎麽會是老二打發人叫過來?

只是家醜不可外揚,無論是什麽事,她都不想在衆目睽睽之下問話,就只擺了擺手,打發那小厮下去,想等着賓客們散了再說。

那小厮見狀急了:“太太,二少爺叫我請您和老爺,并孫家的太太老爺過去,說是……”

陸太太聽得皺眉,那小厮硬着頭皮說了下去:“撞破了大少奶奶的奸情!”

“當啷”一聲,不知道是誰的筷子掉到了地上。

陸太太臉都綠了,騰的站起身來,指着那小厮厲聲道:“馬上把這個失心瘋的東西捆了,關到柴房裏去!”

這話是能随便說的嗎?

要是假的,陸家要在賓客們面前丢臉,這要是真的——

那就不只是丢臉,是顏面掃地了!

這個老二,腦子到底是怎麽長的,誠心想把爹娘一并氣死嗎?!

那小厮還沒能解釋一句,就被堵住嘴帶了下去,女眷席上衆人臉色各異,有看陸太太的,有看孫太太的,還有人低聲跟旁邊人咬耳朵。

王太太沒想到自己出門吃個席,還會遇上這種事,臉上有些尴尬。

反倒是孫太太擱下酒杯,陰陽怪氣的說:“親家,你這個家管得好啊,小叔子管大嫂房裏的事,小厮明晃晃的沖到賓客席上來了,不過也是,你們家出什麽事都不稀奇……”

陸太太聽得出她話裏有話,臉上火辣辣的難堪,又有些惱怒。

她的小兒子雖然脾氣急躁了點,但也不是會信口開河的人,既然差了人來回話,還叫雙方長輩都過去,必然是拿到了實證的,她打發人下去,是在替孫家的姑娘遮掩,孫太太卻公然嘲弄她,真是不識好人心!

陸太太心裏邊兒惱火,嘴上又不肯說,夾了一筷子涼菜進嘴,面無表情。

有跟孫太太不睦的夫人說話:“這種事情不好說的,尤其是大少奶奶還是二少爺的嫂嫂,無憑無據的話,他怎麽會叫人來傳這種話?孫太太,你話不要說的太滿,真有點什麽事,丢臉的是你呀!”

孫太太還沒來得及說話,蕭綽打發過去的使女就到了,迎着陸太太刀子似的冷眼,一路到了孫太太面前。

“太太,小姐叫我來請您過去……”

孫太太聽完了她的話,這才斜了方才說話的女人一眼,站起身來:“是啊,所以我要去看一看,這小叔子都沖到大嫂院子裏去了,不定鬧成什麽樣子了呢,我要是不在這兒,不知道這件事也就算了,既然聽說了,沒道理等着別人欺負我女兒的呀!”

陸太太不得不跟着站起身:“親家……”

孫太太沒理會她,一邊往外走,一邊用賓客們都能聽見的聲音吩咐身邊的使女:“二少爺都打發人來請了,咱們怎麽能不去?到男賓那邊叫上老爺,別人都欺負到門上來了,我們總不能一退再退,知道的是我們家風樸實,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孫家都是縮頭的王八呢!”

陸太太臉色鐵青,向席間衆人告罪一聲,快步追了出去:“親家,你非要這樣,鬧起來可是太難看了!”

孫太太嗤笑一聲:“親家,你忘了,我們早就難看過了!”

從前兩家關系親近,往來甚多,孫太太知道女兒的院子在哪兒,都不需要別人領路,就叫兩個使女陪着往那邊兒去。

陸太太快步跟着,叫了幾聲,她都置之不理。

鬧吧,鬧吧,鬧得越大越好!

孫太太在心裏冷笑,她不怕丢臉,早在陸離給親朋好友下帖子跟他的新女友登記結婚的時候,她女兒的臉、她的臉、孫家的臉,就統統丢盡了!

可是陸家是怎麽說的?

兩家畢竟是通家之好,不要因為一個不懂事的年輕人壞了交情。

孫家另外幾房人又是怎麽說的?

男人都是這樣的,年輕不懂事,等到經歷的事情多了,總有一日會回頭的。

敢情搭進去的不是你們的女兒!

孫太太不怕丢臉,更不怕把事情鬧大,陸家之于海薇,現在就是個困住她的膿包,不把這個膿包擊破了,叫流出血來,她怎麽可能出得去呢!

……

陸行原地怔楞了幾分鐘,方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孫海薇,你這個人盡可夫的蕩婦——”

他這話還沒落地,蕭綽就走上前去,手臂掄圓了賞給他一記耳光。

來自【雅典娜的項鏈】的加成不可小觑,她又沒有收着氣力,一巴掌甩過去,直接打得陸行原地一個趔趄,險些栽倒在地。

挨打的那邊兒耳朵嗡嗡的響,鼻子裏有溫熱的液體流出,陸行頭腦轟鳴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

他且恨且怒:“孫海……”

最後一個“薇”字還沒有出口,陸行便迅速噤聲。

因為站在他面前的女人手臂擡起,正對着他的是黑洞般的槍口。

她臉上在笑,但是目光毫無溫度:“再說一個字,我就崩了你。”

“咔噠”一聲輕響,蕭綽拉開了保險:“當然,如果你不相信,也可以試試看。”

陸行面如土色,色厲內荏想要說話,将将到了嘴邊兒,又給咽下去了。

蕭綽嗤了一聲,招呼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門口的蔣明信:“給我搬把椅子出來。”

蔣明信深深看她一眼,居然也沒發問,折回去搬了把椅子過來,也沒離開,兩手插兜,饒有興味的等待着事态的進一步發展。

蕭綽坐了下去,朝院子裏陸行的另一個随從招了招手。

後者狐疑的指了指自己,得到肯定的回應之後,戰戰兢兢的走了過來。

蕭綽一手握槍,另一只手從荷包裏摸出來兩個大洋,扣在指甲上向外一彈,叫它們飛躍着在半空中劃出兩條弧線,最後一前一後落到地上。

那随從怯怯的看着她,再看看地上的那兩塊大洋,不明所以。

“二少爺不是打發人去請大少爺回來了嗎?我怕他來的不夠快,你再去催一催。”

蕭綽道:“我聽人說過,大少爺很有正義感,會為遭受冤屈的老百姓打官司,不收訴訟費,所以我呢,現在有一樁案子想委托大少爺幫忙。”

在場所有人都面露疑惑。

蕭綽:“你替我帶兩句話給大少爺。第一句是,新時代的女人算人嗎?”

衆人臉色微變。

蕭綽全不在意,繼續道:“新時代的女人,有沒有資格破除包辦婚姻,追求自己的幸福呢?”

“如果大少爺給出了兩個肯定的答案,那他一定會接受我的委托的,如果他給出了否定答案——那就請他通電全國,向民衆謝罪,退出司法部,不要再靠民主思想混飯吃。他口口聲聲宣揚的平等與民主只是男人的私有物,雖然政府已經開啓了新紀元,但占據這個國家二分之一的女性仍舊是三等公民,而他顯然是這一制度的維護者,而非抨擊者。”

陸行的臉色已經不能夠用難看二字來形容了。

随從的兩條腿也不受控制的開始哆嗦。

蕭綽反倒笑了,低下頭,撥了撥手腕上的羊脂玉镯:“我拜托大少爺幫忙的這樁案子,陸家二少爺和陸家其餘人是原告,告我,即陸家大少奶奶與人通奸,而我作為被告本人,并不認為我與陸家大少爺的婚姻有效。”

“這顯然是包辦婚姻的結果,是舊社會腐朽的産物,什麽通奸不通奸啊,陸家人的嘴巴真是臭不可聞,也不知道大清滅亡的時候是不是沒通知他們,我明明是在追求幸福、解放自我。”

她那淺青色的繡鞋從鵝黃色的裙擺下露出,點了點被丢到地上的那兩塊大洋:“兩塊大洋,一塊是你的跑腿費,另一塊,是我給大少爺的訴訟費。”

蕭綽欣賞着陸行扭曲又憤怒的臉色,撫着鬓邊的發絲,慢條斯理道:“你去催一催,請大少爺快點過來,代我跟原告方當面對質,為我做——無罪辯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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