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冷梅影是夜半三更時候命人來給喬臻臻傳信兒的。

彼時喬臻臻才忙完針指,正欲歇息,冷不丁得了冷梅影的信兒,一時間有些訝然。

看完冷梅影的信,喬臻臻娥眉微蹙,半晌不言語。

一旁伺候着的爾桐見狀,忍不住問到:“大小姐,冷姑娘給你傳了什麽信兒來?”

喬臻臻将手中的信箋遞予爾桐,莞爾道:“你自看。”

爾桐接了信,粗粗看了遍,亦忍不住笑了:“這段景辰的報應來得倒是快。”

原來冷梅影給喬臻臻送來的信上寫着今日過晚,段景辰借的高利貸的人來尋他拿利息,段景辰拿不出錢來,讓那一夥人按在地上狠狠地打了一頓板子,打得臭死,兩條腿幾乎都打折了。

喬臻臻手指絞着手中的絲線,沉吟片刻,吩咐爾桐道:“去藥房取些金瘡藥來,命人捎去給冷姑娘。并告知她,稍安勿躁,段景辰的報應還在後頭呢。若是段景辰要報官,讓她千萬勸住!就告訴那段景辰道,當今聖上最是憎恨這等欠債不還背信棄義之徒,切莫為了一時痛快,毀了自身前程!”

爾桐應聲,退下取藥去了。

真真是應了“牆倒衆人推”此話。那日段景辰被人暴打之後,放高利貸的衆人看到他不敢去報官,便越發地嚣張起來。

來讨債的人是一波接着一波,段景辰舊傷未愈,又頻添新傷。

藥石無用,傷口潰爛,臭不可當。

莫說去報官了,段景辰就連床都下不來,更沒法正常上朝上衙。

就在此時,還有那言官火上澆油,參那段景辰的奏折有如雪花般。有說他品行有缺,借錢不還的;有說他寵妾滅妻,外頭圈養姘頭的;更有說他罔顧禮法,欺君罔上,謊稱病屍位素餐!

可巧這些日子皇帝心裏不痛快,看到這些彈劾段景辰的折子,皇帝一時怒起,直接發下一道谕旨,命那段景辰領三年病假,三年後再來還朝!

此旨相當于是罷黜。段景辰接旨時,只覺得腦袋嗡嗡,眼前直冒金星,頓時“撲通”一聲,癱在地上起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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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十八,正是七賢王迎娶忠勇侯府大小姐的上上吉日。

段景辰正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忽聽聞窗外傳來喜樂,乍然驚醒,心下煩躁,連聲呼喝道:“梅影!梅影!”

冷梅影應聲而入,手裏執着一柄鋒利雪亮的匕首,笑吟吟地走到段景辰的病床邊上:“段郎,你尋我何事?”

段景辰瞧了一眼冷梅影手上的匕首,不以為意,只指着窗外問到:“外頭何事?為何如此吵鬧?!”

“今日是忠勇侯府大小姐大喜的日子。”

冷梅影答段景辰道,在他床沿上坐下,掀起了蓋在他身上的被子。

聽到“忠勇侯府大小姐”這幾個字,段景辰尚且反應了一會兒,方才想起此人正是自己已然和離的前妻喬嫣然。遂而冷笑道:“好個水性楊花的女子!這才和我和離了多久,就另嫁他人了!”

正言語時,段景辰猛地感覺到肚皮一涼,躬身瞥去,原是冷梅影扯下了他的褲頭。

段景辰不由笑道:“梅影,是不是我久卧在床,許久未曾與你歡好,你寂寞難耐了?”

冷梅影笑靥如花,擒住段景辰的寶貝,笑答道:“非也非也。今日是喬大小姐大喜之日,我預備要給她送份大禮,可思來想去,也想不出甚物乃是她之所需,便想到了你。”

聽到冷梅影這話,段景辰微微一怔,繼而額頭上滲出許多冷汗來:“冷梅影,你要幹什麽?!”

“我要幹什麽?”冷梅影盈盈笑着,手起刀落,“我要讓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那匕首鋒利無比,斬金截玉,頃刻間便将段景辰的寶貝齊根切下!

段景辰只覺得一陣劇痛自□□襲來,凄厲地尖叫了一聲,登時昏死過去。

冷梅影将那腌臜之物丢在段景辰臉上,冷眉道:“這物惹出了多少是非!我早早替你除了去,也省得你以後徒生許多煩惱!”

言畢,冷梅影下令道:“來人!将段景辰擡出去!扔到外頭的臭水溝去!”

————

段景辰再次被路過的喜樂聲吵醒。

只是這一次睜開眼,看到的不再是輕絹細綢的帳頂,而是狹長的一方天地,破落的屋檐。

聞到的也不是濃郁的熏香,而是刺鼻的惡臭。

段景辰呻|吟了一聲,掙了掙身子,左右動彈不得,這才發現自己正睡在一條細長的臭水溝之中。

心下駭然,段景辰忍不住高呼“梅影!梅影!”

可他身體虛弱、聲音細微,哪裏有人聽得到?

就連段景辰自己都聽不清。耳朵裏全是喜慶的送嫁禮樂之聲。

段景辰咬着牙,忍着身上疼痛,擡起手來扶住水溝的兩側,用盡全力爬将起來。

段景辰方才從臭水溝裏擡起個頭來,正好就看到做新郎官打扮的七賢王騎在一匹紅妝裹就的高頭大馬上,滿面春風,迎面走來。

跟在他身後的,正是從忠勇侯府裏出來的八擡大花轎。

再後面,是跟着喬臻臻出嫁的嫁妝,一路綿延,數十裏之長。

見此情景,段景辰不由得回想起九年前自己迎娶喬嫣然時候的場面。

十裏紅妝,鼓樂喧天。

真真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可現如今,那得意之人變作了七賢王。

自己變作了躺在臭水溝裏,和那宮中太監一般沒了根的假男人。

而害得他落到如此下場之人,正是他想念了一輩子的冷梅影!

念及此,段景辰只覺得千萬把鋼刀狠狠地紮在心頭上!

血氣翻湧,喉頭猛地一甜,段景辰“嗚嗷”地嘔出一口黑血來。然後,兩眼一翻,昏死過去。

————

七賢王和喬臻臻的婚禮,一連熱鬧了七日。

這一場盛大的婚禮,長久地成為了京城裏百姓們茶餘飯後的閑談。

在聊到喬臻臻和七賢王的婚禮時,難免要提起喬臻臻的前夫、曾經的通議大夫段景辰。

段景辰被皇帝罷黜後,就再也沒有人見到過他了。

有人說段景辰圈養在外的外室冷梅影卷了錢財跑路,還把他去了勢,扔到了臭水溝裏,不管他的死活。

關于跑路的冷梅影,有人說在京城外的冷月庵見到了她。她已經剃度出家,做了尼姑。

有人說看到段景辰的夫人白茉香在街上尋到了奄奄一息的段景辰,把他帶回家去養着。

還有人說,段景辰的債主們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找到了段景辰的藏身之處,逼他還錢!此時,是那白茉香不離不棄,出去做皮肉生意,賣身賺錢,替段景辰還債。

種種傳言,哪個是真,哪個是假,已經無從分辨。

而衆人真實地看在眼裏的,是七賢王和王妃鹣鲽情深的婚後生活。

成婚後沒多久,王妃就有了身孕。

十月懷胎,一朝分娩,王妃生下了一個健康漂亮的小世子。

随後五年,王妃又生了一兒一女,兒女雙全。

七賢王克妻的惡名和喬臻臻無法生育的謠言,不攻自破。

成親五十餘載,七賢王未納妾室,也不碰其他女人,只此一生,只王妃一人。

七賢王夫婦的恩愛,成為了京城裏的一段佳話。

百年後,喬臻臻和七賢王相繼離世。

任務圓滿完成。

————

喬臻臻的魂魄離開了年邁的喬嫣然的身體,在虛無中飄蕩,魂渺渺不知歸處。

就在喬臻臻不知該往何處去時,只見那淡如煙薄如霧的虛妄之中,有人悄立盡頭。

看清那人面目,喬臻臻先是一怔,繼而,屬于喬臻臻本人的、真實的記憶如浪潮般湧來。

喬臻臻終于想起來了。

她為何會覺得七賢王熟悉,又為何在原本的故事裏找不到七賢王此人。

原來,七賢王和她一樣,并不屬于這個世界。

他是她現實世界裏,真正愛着的那個人。

他明明可以不用來,卻因為擔心自己,跟着來了。

眼眶一熱,喬臻臻迎上前去。

他向她伸出手。

“走,臻臻。我帶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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